《兽面人心》不是兔子

57、第五十七章

　　本来计划在下午四点就该解散的小组实验，实际上却一直拖到快晚上六点，老师开始赶人了才真正结束，不过这其中的原因当然少不了我的迟到，我深知自己没资格抱怨，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实验结束后帮着组长和老师清洗器具，做好收尾工作。
　　等我做完这些一路小跑着赶回到家的时候时钟的时针已经走到了七的位置，屋里客厅的灯亮着，厨房里传出咝咝的声响，听起来像是电饭煲的蒸汽的声音，我换下鞋子向厨房看去，萨林正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对袅袅升起的蒸汽发着呆，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关门声。
　　我慢步走向厨房，悄悄地移到了他的身后，探着脑袋瞅了一眼他一直盯着的电饭煲，上面的电子屏写着还有五分钟饭就做好了，我的视线又从电饭煲的蒸汽上移向他略显呆滞的面庞，用微弱的声音开口：“你…做饭了吗？”
　　萨林在听到我的声音后，先是猛地扬了一下低垂的脑袋，随后才慢慢看向他身边，我所在的方向。“林羽，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今天比预定晚了好多，你还没吃饭吗？”我边说边走出厨房，将身上的包从肩上卸下放在了沙发上。
　　“嗯……还没。”萨林的声音感觉没有什么活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体状态依旧抱恙的原因。
　　“我爸呢？他回来了吗？”如果是父亲这么晚还没有吃上晚饭肯定会着急得去点外卖，应该不至于让他们两个人饿到现在。
　　“回来了。”萨林淡淡地说。我站在客厅里看向他的背影，他将脑袋又低了回去，样子显得有些阴郁，明明上午我和他在书房里才交谈过，那个时候的他笑得一如既往，现在这是怎么了？我慢慢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并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我爸在楼上吧？我找他有些事。”
　　萨林听到后微微侧过身子，但并没有把视线落在我身上，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对我刚刚问题的回应。我对他不同以往的反应感到有些疑惑，同时也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更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冲着父亲的书房就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小小的犹豫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后才抬起手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啊，小羽回来了啊，今天好晚啊，学校很忙吗？”
　　我刚进来的时候父亲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直放在他书桌上的那张母亲的相片，看到我后则不慌不忙地笑着将相片放回了原位。
　　“嗯，大四了，确实有点忙。”我倚着身后的门，轻轻将它带上。跟我父亲开口的前一秒我总是会陷入一阵小小的自我紧张和踌躇里，也总是会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和他说什么，要怎么说。
　　“爸，今天你去所里有打听到什么吗？”我干脆挑了一句最容易表达出来的，单刀直入地开口了。
　　此时父亲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他干笑了几声，手上开始收拾起桌面上摊开的各种书籍。“小羽啊……爸爸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他把几本厚重的书叠放在一起，在桌面上杵了几下后接着说：“不过萨林的事情你可以不用担心，爸爸会负责将他送回西南森林，而且绝对保证这段时间他不会受到任何非人道的伤害了。”
　　“送回西南？”我听到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脑神经一痛，身体也立刻从倚靠的门板上弹起，语气更加是显得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父亲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啊，对于无论是萨林还是其他兽人来说，肯定是回到他们的家乡更好啊，这样他也可以最大程度免受人类的打扰。”父亲依然嘴边带着笑容，语气平稳，好似在跟我叙述一个看似很合理的决定。我懂他所说的合理之处，但这其中的另一面也许是父亲不知道的，我必须要告诉他。
　　“绝对不行，萨林绝对不可以回去。”我无法控制自己逐渐放大的音量，急迫地只想快些说出自己的想法，而父亲也被我突然之间的态度吓到了般脸上的笑容在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爸您不知道，在森林那里一直有人企图杀掉萨林，而且他在那里无亲无故，回去之后也根本没有栖身之所！就这么送他回去是非常不负责的行为。”
　　父亲看着我满脸的忐忑，伸出两只手微微空压了几下，想让我的情绪稍微镇定一些。但我完全做不到，之前在森林迷路后回到营地的时候我也有想过是不是将萨林交给科考团，交给李领队的话萨林就安全了。但当我认知到科考团对于栾冉的信任程度远在我想象之上时，这个想法也就随之破灭了。栾冉可以一挥手就决定让萨林是留在营地周围还是到人类社会来，可见他的权利或者他背后的人权利有多大。而李领队当时对这件事情的质疑度还不及我一个大学生的一半。如果萨林真的回去了，大概率会回到以前的那种任人差遣的日子中，从而失去所有的退路。
　　“你要相信你李叔叔肯定……”
　　果不其然，父亲他提到了李领队，这也正中了我思想漩涡的靶心，我猛吸了一口气希望我自己可以冷静下来，尽量降低音量打断了父亲：
　　“我不相信，我谁都不想去相信。”
　　“小羽……这件事情本身就和你没什么关系，完全是专业人士的工作……”
　　“什么专业人士，您吗？那您负责啊？那您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直接就想让萨林走人呢？他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因为你们那些破事儿被这样推来推去？”听到这句话后我瞬间眉头拧得发酸，语气也越来越狠，情绪没了之前的克制，反而毫无保留的一口气宣泄而出。
　　是啊？凭什么这帮人就可以随意地决定萨林的去留，凭什么说让他在营地周围保护与他不相干人类的安危，他就要因此遍体鳞伤？凭什么让他来这里他就乖乖的来了？在没有受到他们这些“专业人士”的丝毫尊敬后想让他回西南去就回去？他们是谁啊？凭什么能这么对待萨林？
　　我觉得自己的心里有团闷火在燃烧，烧得我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颤抖。
　　“小羽……”父亲看着我，换了好几次气才开口：“有些事情比较复杂，还是听大人的决定会比较妥当，你要相信爸爸。”
　　“相信你什么……”我的嘴好像不是我的嘴了，那愤怒好像一股脑的烧进了我的眼睛，直叫它发酸。“从你见到萨林的第一面我就奇怪你的反应，你口口声声你热爱你的工作，热爱兽人……为什么……”说着说着那股酸意直接翻涌了上来，瞬间我的眼眶就模糊了一大半。“为什么你不想办法帮帮他呢……我还以为要是你的话肯定不会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我以为你会有办法帮萨林……”
　　“小羽……”父亲慌了，他好像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向我解释，只是单单叫着我的名字。随后他从转椅上起身慢慢靠近了我，那两只顿在半空的手也缓慢向我的伸来。但在我的眼里他的这一举动却带给我一阵恐惧感，还有一股强烈到让我有些反胃的陌生感。我立即用手胡乱擦了一下已经噙着眼泪的眼角，将另一只手挡在了他即将要触碰到我的手前，绝了他那好似是作为父亲意义上的肢体接触。
　　“我没事。”我用拭泪的那只手掩着面，调整了一下刚刚激动的气息后故作镇定的说道。
　　“小羽，爸爸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不该……”
　　“我知道了。”我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用手挡在他的面前，沉沉的点了两下头。“这件事本来就跟我没关系，我都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无论他们如何决定萨林的处境，连萨林本人都不打算反抗的话，我又跟着添什么乱？从一开始在森林里听到栾冉说要杀掉萨林的时候，萨林就说过了啊，他说他没关系，无论是之后被送去所谓的市研究所还是现在父亲对我说的要将他送回西南森林，他都一定会说没关系的，他就是这么一个随波逐流的性格，一个让人莫名觉得气愤的存在。而他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他如何如何而考虑，他自己也从不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只知道一味的服从……
　　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裂开了般，受着根本不来自自身的煎熬。
　　兽人发情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我是用这双眼睛亲眼见识过的，在西南森林的营地边，我被发情的兽人所攻击过，那种巨大的力量伴随着因痛苦而扭曲的身躯，我在有着萤湖的洞窟里也见过，当时躺在我旁边的萨林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就如同他身上无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一样，他竟然全部都一一承受了下来。我也一直都试着去理解他的想法，从来没停止过……
　　“您忙吧，我也还有事。”我没有回头看父亲现在的表情，也没有心思去看，心头好似被炙烤着，刺痛着我的每一条神经。我赌气般将书房的门拉开，快步走到了楼下，把放在门口的那双运动鞋提到脚上后，直接推开家门走了出去。
　　初秋夜晚的凉风吹在我的眼角有些刺痛，我的眼泪在离开了旁人的视线后更是止不住地涌了出来，瞬间就盈满了眼眶。我闷着头一直走，微眯着眼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一直走到了小区里看不到人的角落里才停了下来。
　　我在一张长椅上瘫坐下来，弯俯下身子，用两只手掌好似宣泄般用力抵在自己的双眼上，简直抵到了两眼发花、生疼的程度，只希望自己的泪水可以就此打住，但结果还是徒劳，那来由不明的泪水却就是怎么也没法停下并且还在不断地从我的眼角涌出，一股股潮湿的凉意就这么不停地肆意在我的脸颊上。
　　那晚在实验室，萨林被那些畜生催情，导致发情、发狂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从那之后我就会时不时地回想起，那夜萨林野兽般的低吼，和粘连在我身上他滚烫的血液，还有那种血液在实验室窗口的月光下发着的诡异黑青色。
　　“为什么不咬我……”我发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却一点都不觉得痛，毕竟现在我全身上下没有比我心脏更痛的地方了。只要我张开嘴那种哭腔就会不受控制的漏出引得我身子一阵抽搐，吸进去的空气也让肺里瞬间多了寒意。
　　我忍着这种哭泣的感觉，心里还是在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即使你那么痛苦，都没有对我下口。为什么即使因为本能而癫狂你仍然可以保持着一丝理智。为什么即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我知道你生性温柔，但你的这种温柔我实在是看不懂，为什么你这么温柔，而你的周围认识你的人却没有一个，为你感到不公，感到心疼的？
　　为什么即使不是你的错你还要向我道歉，在病床上的时候我真的不想听到你对我道歉，明明你受着最重的伤为什么还要对我道歉。应该有人对你道歉才对，因为你根本不是什么野兽，你根本是被人类，变成了野兽。
　　“简直就是混蛋……”我自言自语道，慢慢俯下身子将自己的脑袋靠在膝盖上，干脆闭上了泪水模糊的双眼，意识也一点点模糊了起来。
　　在这片模糊里，我的耳边渐渐响起了一个脚步声，那步子一下一下非常稳健地向我靠来，一直听着那人走到了我的身边，感到他离我很近的时候我才抬起了头，双目像蒙了一层纱一样看向接近我的人，好一阵都没能对上焦。
　　“林羽，你还好吗？”
　　是萨林。
　　我认出了他的轮廓后视线也清晰了起来，他正弯着身子歪着脑袋看着我的脸，那两条被额前的碎发挡了大半的浓眉微凑，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担忧，轻声对我说：“你眼睛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