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年佳华》白猫我

7、心结

　　那一刀，并未伤及彪哥的筋骨，只是他自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向谢岩下了战书。那时的谢岩也是青年热血，一呼百应地集结了一众好勇斗狠的狐朋狗友，竟然真的要为了她去和彪哥的人拼命，感觉自己像电视里的英雄。
　　蔺佳忆害怕了。她怕他就那几个朋友，打不过对方。她劝他不要去，可他听不进去，他要为她牺牲，他要她永远记得他。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他们真是幼稚的可笑。
　　要想阻止他的不自量力，就只有报警这一条路可走。
　　警方赶到的时候，已是一片狼藉。彪哥被砍伤颈动脉，没熬过ICU。
　　谢岩是为了她才去坐牢的。她知道，她应当感谢他，报答他，可一想到那一地的腥红，想到彪哥瘫倒后向外淌血的胸口起伏，她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省城虽大，但未成年人持械斗殴的案子还是震惊了本地。周围认识的人都知道前因后果，他们对她指指点点，骂她是害人精，说她有不祥之兆，就连父母和弟弟也怪她结交狐朋狗友，坏了他们为她精挑细选的好事。
　　只有刘老师一家知道她的难处，他们可怜她，收养她，帮助她改名换姓。
　　直至她考上大学，去B市念书，养父母还特意叮嘱在B市创业的儿子满意，要多多照顾妹妹。他们是真的接纳她，拿她当一家人。
　　如今想来，谢岩本不必坐牢，彪哥也不必去死。
　　要是大家肯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当父母放弃她的时候，她也放弃了挣扎，忘记她还有可以依靠的朋友，还有养父母，还有国家和警察。
　　为什么，要那么容易放弃？
　　为什么，不能多想一种办法呢？
　　“那你说，你想怎样？想要钱，还是要人，我都依你便是了。”刘曼妮终于露出浅淡的笑容，微抬起眼眸。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
　　“我不知道！”刘曼妮突然爆发出来，按着桌子嘶吼，“别老拿过去那点破事儿来威胁我，作贱我！我警告你，谢岩！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打架斗殴、持械伤人，你哪样没做过？你会去坐牢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自己！现在国家正在扫黑除恶，你最好留点儿神，把你那些不干净的买卖都藏好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因呐喊而急喘，她拎起背包，快步走向出口，谢岩追上去，却被门口的服务员拦下：“先生，麻烦您把账结一下！”
　　到家的时候，嫂子已经睡下了，刘曼妮甩掉鞋子，瘫倒在沙发上，正遇着哥哥满意。他正冲好咖啡，准备在茶几上挑灯夜战。她占据了他的有利地形，招来他的亲切问候：“这么晚回来，去哪儿了？”
　　“谢岩出来了。”她闭着眼睛，一声轻叹。
　　“谢岩？”重复了一下那个名字，回忆一闪而过，刘满意坐到沙发上，揽她入怀，“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两天吧，他来找我，我都认不出他了。”她疲累地靠在他肩膀上，声音粘着，“我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你和嫂子最好也小心一点……”
　　刘满意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细声在她耳畔低语：“没事儿的，去告诉易警官，他会保护你的。”
　　听他提起易警官，她又长叹了一声，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走进洗手间，把自己锁在马桶上，翻起手机消息。
　　和易警官交往的初衷，不就是想借他的力量保护自己嘛！可是，越是交往深入，就越不知道怎么对他说。有多少次，话在嘴边，可就是无法开口。要怎么才好意思告诉他，她那糟糕的原生家庭，她肩上那个洗不掉的纹身，还有那为她持械斗殴进了监狱的发小……
　　想起来就头疼。
　　她今天倒是痛快，把谢岩骂了个狗血喷头，可他要是不死心，还要来找她麻烦怎么办？她现在就祈祷，他能只针对她一个，可千万别迁怒于哥哥嫂嫂，否则她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突然，欢快的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她远在美国读博的本科室友梁晨。
　　电话接通，刘曼妮“喂”了两声，对面却并不出声，只是闷声哭泣，背景音乐嘈杂而喧闹，鼓点儿紊乱，敲得人心烦意乱。
　　“你回国了吗，梁晨？”
　　对面还是哭，没有回答。
　　突然，听筒里传来那熟悉的男人声音：“你朋友在我这儿喝多了，忆年佳华。”
　　听到这儿，她心中一紧。
　　她才刚刚到家，他却又要逼她去见他，连一口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有什么事冲我来，你别伤害她！”
　　不等她说完，对面已经挂断。
　　颤抖着手指，刘曼妮拨通易天圆的电话，忙音响了一轮，却始终无人接听。
　　刘曼妮忍不住骂街。平时说什么出了事找你，一出事人又消失不见！
　　披上件外套，刘曼妮冲出家门，直奔派出所。
　　带着民警兄弟去酒吧扫荡的时候，着实把谢岩吓了一跳。
　　他才刚回酒吧当班，就听服务生说，有位小姐在吧台上醉的不省人事，点的是上万元的名酒，账还没有结。行入酒吧腹地，方见那女人趴在吧台桌上，哭得厉害，手机还贴在耳朵上。
　　抽出手机，他才发现，那电话竟然是接通状态。
　　“你朋友在我这儿喝多了，忆年佳华。”
　　他只是想通知对面，来接这烂醉的女人回家，顺便把账结一下，谁知却等来了警察。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他们相向而坐。面对他的质问，她却是低头不语。
　　易天圆带了梁晨进来，他们送她去医院打了醒酒针，人像是清醒了，眼神却依旧迷离。
　　“曼妮，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替我担心了。”梁晨的眼睛还肿着，垂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她一边安抚梁晨，一边瞪了对面的谢岩一眼，惹得他一声闷吭，逃开了视线。
　　“好了好了，误会一场。确定和解的话，在这边签个字就可以了。”易警官将和解协议递给三位，签好字后对刘曼妮补了一句，“你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刘曼妮惶恐不安，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你跟那个叫谢岩的家伙，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易警官倒了杯水，递到曼妮面前，“他有前科，你知道吗？16岁的时候，因为聚众斗殴，被公安机关处理过，关了8年呢，最近才放出来。”
　　“我知道……”刘曼妮掐着太阳穴，心力交瘁地深喘，“我们不提他了，行吗？”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得出来，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易警官微扬起嘴角，“还不老实交代？！”
　　“那你就去查吧，反正我不想说。”她的态度强硬，双臂环在胸前，避开他灼人的目光，“我就是不想再提以前的那些个破事。别逼我了，行吗？”
　　“好，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易警官搬着椅子挪动到曼妮身边，搂住她的肩膀，拆解开她纠缠在一起的手臂，安抚她局促不安的小手，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今晚是我不好，你打我电话，我去出警了没有听到。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一个人扛。如果找不到我，那就找龙姐，找老杨，他们都会帮你的。”
　　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谢谢你。”
　　走出派出所，朝霞的红晕映入眼帘，刘曼妮有些乏力，心跳的有点儿猛烈，耳边除了有鸟儿喧嚣的吵闹声，还有脖颈脉搏清晰的跳动的声音。
　　其实，在谢岩坐牢的那段日子里，她并非不想去探视。只是她害怕，一旦回老家，回省城，会被故人缠上，不得安宁。那些曾经或亲近、或疏远的亲友，如今都成了索命的仇人，一个个虎视眈眈地寻找她，她又怎么敢回去自投罗网呢！
　　越是不见，就越不敢见。
　　脑海里的谢岩，仍是那英勇无畏的少年，他的疯狂，停留在那个躁动的夏天。他们牵着手，一圈圈地在操场上打转，讲一段未来，羞红了脸。
　　“你的警官朋友，不送你回去吗？”
　　左脸一阵冰凉，竟是谢岩递来的冰镇可乐！
　　他居然还在门口等她，还记得她最喜欢的东西。刘曼妮接过可乐罐，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犹豫着说了声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放心吧，我不是回来寻仇的。”
　　敷衍着点头，扳动可乐拉环，刘曼妮一声尖叫，液体涌动成泡沫，喷溅出来。她惊恐地吼他：“谢岩，你他妈活腻了吧！”
　　他像是阴谋得逞一般露出狡黠的笑容，拍手称快：“对了，这才是我认识的‘混不吝’嘛！”
　　幼稚鬼！
　　一阵回忆涌现，笑容竟会传染。
　　八年苦涩，一笑相泯。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生活还是要继续。
　　而他，即便是长了身高，壮了体格，在里面不知道都经历了些什么艰难险阻，可他还是原来的他啊——那个时常会捉弄她，却总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她的那个，天使一样的少年。
　　一瞬间错觉，她竟如穿越时空般，笑得惬意，可笑着笑着，她又哭了，抽泣着，泪水止不住地蔓延。
　　“你干嘛呀你！”刘曼妮随手推了他一下，拳头砸在他肩膀上，“捉弄人很好玩儿是吧？！刚出来就又想回去蹲着啊？我早就不是什么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我现在不喜欢喝可乐，也不想寻刺激，你别老吓唬我行不行？！”
　　她哭着，跌入谢岩的臂膀，头靠在他肩上，颤抖了声线：“我不是故意要出卖你们，我是害怕你为了我去冒傻气，我怕你被他们砍死，你知不知道！”
　　无处安放的双手，揽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他本就没想要对她做些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想听她说一句实话，至少，为过去这八年牢狱画一个句号。
　　“答应我，不要再做违法的事情了，好好活着，行不行？”她放开他，报以祈求的目光。
　　他望着她炯炯发光的双眸，微微颔首：“我答应你。”
　　她终于破涕为笑，他也随着她扬起嘴角。
　　笑渐不闻声渐悄。
　　刘曼妮不曾发现，背后凝视的那一双眼，略含醋意，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