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时欲

9、起

　　引子:你相信有来世吗？
　　我信。因为，我一直在等她。

　　这些天，夏予竹总觉心神不宁。凭着从她过世的爹那里学来的三脚猫的医学知识，又是在自己小竹屋的边上采菊花泡茶，又是做安神枕，却每每晚上会反复做一个梦。
　　这个梦不甚清晰。会有一个身着素白衣服的男子，手持折扇，不急不缓地向她走来。可夏予竹却好像眼睛蒙上了一层纱，怎么也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有时候甚至会感觉那人牵起了自己的手，冰凉冰凉的，向着湖塘走去。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她疑心自己中邪了，终于在三天之后，下山去她爹生前留下的医馆看看。都说“医者不自知。”看来有道理。夏予竹从小丧母，她爹夏毅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她拉扯大，谁承想，继承她爹衣钵的不是自己女儿，而是学徒。不过夏予竹看得开，她早在夏毅有把医馆留给她这个念想之前就告诉他，论醉心医术，她比不上她家学徒沈渊，所以医馆要是给她，迟早要败光。与其这样，不如给沈渊，只要每月从中抽出那么一丁点的盈利养活她，她在山上盖个小木屋，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夏毅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由着夏予竹去了。于是夏毅死前，千叮咛万嘱咐沈渊，一定要好好照料医馆，善待夏予竹，其他的，他也没法子管了。
　　一晃自她离开医馆，生活在山上已经有一年多了。沈渊是个讲信用的人，待她不错，除去每月的月钱，逢年过节还有份子钱以及各种玩意儿，沈渊也是每月会来看她，这日子，夏予竹是满足了。
　　好不容易出趟山，夏予竹自然要牢牢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先是在街上逛了一圈，然后又去“醉仙居”吃饱喝足了，才慢悠悠地走向自家医馆。她站在写着“济世堂”的医馆门前驻足了一会儿，不由想到她老爹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因为娶了个家里开医馆的妻子，日子才好过了起来。起先，家里的医馆叫做“夏氏医馆”，又直接又粗暴，来的人也大多是没什么钱的贫苦人家。但就是靠着夫妻两个的辛勤和善良，夏家的名气也大了起来，沈渊进医馆的时候，正好是医馆生意起步的时候。
　　说来很怪，夏予竹平时没怎么看见沈渊跟着夏毅打下手，反而是医馆的一把手，为人也是冷清有距离感，她实在想不明白，沈渊为什么要自降身段来做个区区学徒，还是跟着她爹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气质啊。
　　但她爹说了，人各有志，也许人家就喜欢体验穷苦百姓的生活。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踏进“济世堂”。医馆生意很好，夏予竹小心翼翼地避过人群，奈何装修和原来大不一样，她都不大认识内堂往哪里走了，正准备和普通病人一样排队抓药。
　　“小姐!”正犹豫着，听到了有人在喊。她循声看过去，熟悉的面孔，是她原来的丫鬟桃枝。“小姐，你可算回来一次了。”她放下手里的药包，抓过夏予竹的手，两眼汪汪，似要哭出来。夏予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人见到自己要哭出来的场面。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拍了拍桃枝的背，说:“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桃枝抹了抹眼睛，侧过头似是抱怨:“小姐还记得回来看看桃枝啊，桃枝还以为小姐你忘了我呢。”
　　桃枝很热情，拉着她走进内堂，一边说:“托小姐你的福，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好了，相信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托我的福桃枝，这医馆现在可是沈渊在管了，你小心被他听见。”夏予竹虽然常年与世隔绝，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知道的。既然当初把医馆给了沈渊，也就没什么资本再在他面前说什么了，更何况医馆现在的盛况确实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平白无故的抢人功劳，也不是夏予竹做出的事。
　　“沈公子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老爷当初没看错人。”桃枝笑着说。唉唉唉，夏予竹又叹了口气，暗叹沈渊确实是个收买人心的高手啊。
　　桃枝把她带到了原来的房间里，里面的装饰摆设全都没怎么变，她转了一圈，说:“保持的还挺好，谢谢你啊，桃枝。”她正回头，就看见沈渊站在门口，而桃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沈渊一袭素色白衣，长发用发带粗粗挽起，目光如炬，看着夏予竹，不知道为什么，夏予竹总觉得沈渊有点，激动
　　“呃…，回来的略有些匆忙，未来的及告知一声。莫见怪，莫见怪。”夏予竹见气氛有些凝重，尴尬的笑了笑。
　　“是有什么事吗？突然下山。”下山这个词吧，以往是她爹嘲笑她的话，现在从沈渊口中说出来，很是奇怪。“啊，也没什么，就是最近睡眠不是很好，心神不宁，想来抓副药吃吃看。”夏予竹坐在椅子上，右手拿起杯子喝茶。
　　沈渊听到“睡眠不好，心神不宁”几个字，眉头皱了皱，马上问道:“经常睡不着持续多久了”
　　夏予竹想了想，“两周左右吧。”
　　“那怎么现在才来？”沈渊语气有点生气。夏予竹撇了撇嘴，说道:“我想着应该是没休息好，试了试菊花茶和安眠枕都没什么用，这才过来看看，也不是故意拖延的。”正说着，沈渊已经去到边上的木柜里拿出了软垫放在桌子上，示意夏予竹将手放上去把脉。
　　她放下杯子，将右手放了上去。沈渊伸出广袖里的左手，轻触上她的腕部，指骨微曲，露出青白的血管，拂袖时还略带药香。夏予竹实在觉得上天不仅给了沈渊一身好医术，还有一副好皮囊啊。
　　好一会儿，沈渊这才收回手，对她说:“脉象有些乱，是不是还会偶感胸闷”
　　“嗯。”夏予竹点了点头。
　　“那便是对了。我先开几副安神的药，你先吃着。”他说到这儿，竟是犹豫了一会儿，夏予竹疑心他为什么不接着说。“这些天，现在这儿住一阵子，别回山上了，好吗？”
　　夏予竹抽了抽嘴角，不明白“好吗”两个字从沈渊嘴里说出来，是多么的恶寒。“行，行吧。”她都有些结巴。
　　沈渊似是很高兴，好不容易眼角带了点笑意。“想吃什么，我去做。”他站起来，询问夏予竹。“桂花糕吧。可以来点果酒吗？”夏予竹小心地问道，她知道，夏毅在的时候严厉禁止她碰酒的，包括果酒。
　　果然，沈渊犹豫了一下，夏予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沈渊愣了一会儿，耳根竟带了点红色，半晌才说:“就一点，不得贪杯。”夏予竹高兴地点了点头，心想着尝尝鲜也可以。
　　沈渊走后，她便一头倒在了床上，竟呼呼然睡了过去。要不说，夏毅一直觉得，夏予竹真是心大，不管何时何地，只做自己想做的。她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反正最后也是被沈渊叫醒的。
　　“小竹，先吃了东西再睡。”夏予竹勉强睁开眼睛，就见到沈渊坐在床头，这一口气没给憋回去。她急忙坐起来，抓着被子，说:“你，你怎么进来不敲门啊！”
　　“你没听见，我疑心你出了什么事，就冒昧先进来了。”沈渊看出了她不习惯自己在边上，扯了扯嘴角，站了起来，给她让了个下来的位置，自己走到桌子边上等她。
　　她理了理衣服，才慢吞吞坐下。
　　拿过一块桂花糕，小心地咬了一口，入口即化，还带着清香。“嗯，这厨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话出口才想起这桂花糕是沈渊做的。她干笑了一声，说:“我不是说你是个厨子。就是夸你手艺好。”可说完，又觉得不甚妥当。“无妨。你若爱吃，改日我再做便是了。”沈渊显然并不计较。夏予竹越发觉得这人确实心宽，她爹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