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妓非实录》钟表匠

29、第29章， 二十二年五月二十六日

　　得，良妹好不容易对他升起的些许好感一下被浇灭了。
　　孙昱看也不看她一眼，专心在他的小纸条上写写划划，许是怕良妹偷看，还放茶壶在前面挡着。
　　良妹无奈地说：“我不识字的。”
　　对方抬眼瞧了她一下，也不言语，继续写他的。
　　良妹等他写完，方又开口：“是叶先生让您帮吉三赎身的吧？”
　　这回孙昱终于肯搭理她了，冷笑一声：“是，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和我说了吧，不用看人下菜碟，专去威胁叶先生。”
　　“我没威胁过他呀。”
　　“那就是使了些狐媚手段，不然他怎么……”孙昱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找补：“当然，叶先生洁身自好，你那些小儿科他绝不会上勾。”
　　良妹只觉得好笑，原来孙昱眼里是叶先生受不了自己胡搅蛮缠才差他去办的这事。干脆风情万种地倚在桌沿上：“那你可小瞧我了。他一开始是想当柳下惠来着，耐不住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稍微灌了他两杯，他就急不可耐……”
　　“住口！”孙昱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瞪了良妹几秒，什么也没说出来。又起身去把刚装好的烟卷打开，在纸条上多写了几句话。
　　“你们是和尚吗？这算什么大事，又没耽误你们保家卫国。”良妹不以为意地说。
　　孙昱冷哼一声：“你一个娼马子懂什么。率性而节欲，可庶几于圣贤。纵欲而灭性，则近于禽兽。”
　　“又是这句，这是你们玉将说的吧？”良妹顺口问：“他到底什么人啊？”
　　没想到孙昱眉毛一竖，从裤腰里拔出把枪来抵住良妹的下巴磕。良妹没想到他至于掏枪出来，吓得魂都要飞了，立刻举起手做投降状，再不敢崩牙半个字。
　　孙昱凶狠地压低声音：“再敢打听我们的事，小心你的脑袋！我清楚你这种女人眼里只认钱，叶先生信你我拦不住他，但我可以在你出卖他之前先让你闭嘴，听懂了吗！”
　　良妹点头如蒜捣，本来还想问问吉三的近况，现在看，还是乖乖闭嘴吧。
　　等熬走了孙昱，良妹后背早沁出一层薄汗，可连擦洗的功夫都没有就要应酬后面的铺客去了。忙活了大半夜，直到打了四更才堪堪睡下。

　　次日午间，福妈妈竟领着英子来前天井用饭。
　　英子因为昨天悲哭的缘故一双眼皮肿得发亮，福妈妈领她坐在自己身边，冲着她她朝韩家宝方向努努嘴。英子声如蚊蚋：“爸爸。”
　　韩家宝和福妈妈对视一眼，耷着眼皮看向英子，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复又低头看他的报纸去了。姐妹们也互相交换了眼神，明白些什么，也不知道昨儿一晚上小丫头被灌了多少迷魂汤。
　　吃饭时福妈妈一直殷勤地给英子夹菜，后者也不拒绝，只低头扒饭。
　　“你能听劝，妈妈太开心了，”福妈妈说：“回头吃完饭，去给祖师爷磕个头，那些脏活累活再也不用干了。妈在前院给你拾掇出个房间来住，昨天新买的脂粉你看上哪个就拿去你屋用，好不好？”
　　英子点点头，又埋头吃起来。

　　等大家伙都用完餐食，领着英子到后院白眉神像处。姨娘将蒲垫摆好，长香备妥。除小香君身子不适缺了席外，姑娘们一字排开立于两旁。先由韩氏夫妇上香磕头，福妈妈后跪立在垫子上，虔诚地念着套词：
　　“一缕清香飘上界，恭请老郎仙座临。信女真诚三叩拜，五仙显灵旺我儿。富贵全凭上仙赐，信女理当谢神恩。祖师爷爷您上眼瞧，今日我儿英子想进河房门，端这碗饭。您保佑她色艺出挑，来客不断……”后面的话越说声越小，最后成她嘴巴嘟囔着自言自语了。
　　福妈妈念叨完站起身，换英子上前来。英子在她的引导下点三炷香插进香炉里，然后跪下磕了九个响头，这就算礼成了。从此，她将再也逃不出这腥臭的四方天地。
　　“打今日起，你就成个清倌人了，要开始学打扮学器乐，学待客的规矩花样。”韩家宝说完，问福妈妈：“叫她跟谁？”
　　这话一问出，后院的气氛都变了。
　　这不是跟谁学艺这么简单的事，从前小香君是不争的头牌，唯她能有清倌小香云抱琴。现在小香君残败了，香云又眼瞧着要梳头当姑娘了。英子跟谁就明摆着和整条大石坝街宣告，现在红坊北的台柱子是哪位。
　　福妈妈的眼神在春凤和良妹身上各扫了一眼，其他姐妹也都悄悄打量这两人。
　　春凤莞尔一笑，走两步挽起良妹的手来：“我觉得可以跟良妹呀，妹妹心细，更能调教好英子。不像我，天天就知道耍牌玩乐，怕别把她一块带野了心。”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走到英子身边，半跪下来，温柔地仰视着她问：“当然了，主要还看你自己的想法。英子，你想跟我还是跟良妹姐姐？”
　　不单是她说话这会儿，打福妈妈眼神一扫起，英子就开始用敌意的目光看着良妹了。良妹也冷冷地回望着她，没有一点要讨好她的意思。春凤这么问，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知道英子不会挑良妹。
　　福妈妈也跟着问：“对，英子你自己说想跟谁？”
　　英子低头望着春凤抹了蜜般的笑颜，顿了顿，伸手一指，回答：“我想跟盼娣姐姐。”
　　大家伙都没想到是这吐水玩出的情谊胜出，盼娣自个儿也乐了，跑到良妹和春凤跟前，炫耀般地一撩头发：“哈！没想到吧！我也能一争呢！”
　　福妈妈冷哼一声：“你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吧。”
　　盼娣本来就是开玩笑的，也不恼，伸手胡乱揉弄英子的头发和她说：“听到没，我不够格，你只能在良妹和春凤里挑。”然后也不顾蹲在一旁的春凤面上尴尬，直接就说：“你要听我的，就选良妹，保准你以后日子好过的多。你要是选旁的人，我以后就不带你玩了。”
　　英子皱着眉头还是没松口，不知道到底听谁的。
　　最终还是福妈妈打破僵局：“这样吧，你也不用急着选，总归还要先学艺再说入花册挂牌子的事。这一礼拜你就踏踏实实地和春凤学接客招式，和良妹练琵琶唱曲。之后我看你哪样学的好，再定。”
　　做妓/女的怎么精的过领家，她这样安排便不愁大姑娘不掏心掏肺地教小的，得以给她带出更好的兵。

　　这会儿姨娘已经在西边靠楼梯口给她收拾出了一个小房间，被褥毛巾全放崭新的。梳妆台上列了好几样没拆封的瓶瓶罐罐，英子便挨个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端详，姐姐们就陪在身侧跟她说道各样物什的用处。
　　良妹本不想跟进屋凑热闹的，燕子硬拽着她咬耳朵：“你好好争取人家，你不想当头牌过好日子我还想沾你光呢。”就这么给她薅进去了。
　　春凤让英子在镜子前坐端正，拿湿毛巾给她把脸擦了干净，用梳子将头发顺到脑后。经过足一个礼拜的调养，英子已经不像刚来那会儿的面黄肌瘦了，这将脸盘露出里一看，还有些像样子。她是个瘦长瓜子脸，除了双眼是天生犯肿，其他五官都小巧玲珑的并不难看。
　　春凤一边告诉她手里膏粉的用途，一边按序上到她脸上。从夏士莲的雪花膏到谢馥春的香粉，从无敌牌的蝴蝶红胭脂，再到丹琪的点唇膏。一套下来英子简直认不出镜子里的女孩了，这雪白的脸蛋浓艳的眉眼，简直像风月画报里的人物。春凤询问她意见，英子高兴地直点头。
　　看春凤的架势，今天是准备先带她开开眼。良妹也无意和她争个先后，反正教人琵琶这活早干晚干也是一样的讨嫌。想当初自己学艺时，吉三小竹棍噼啪作响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没少的引她记恨。良妹也不管燕子怎么挤眉弄眼，硬是回了自己房间。

　　这两日英子就一直跟着春凤学个飞眼吊膀或点烟的花样，没再来找良妹。良妹的心思也不在这事上，她为人心细，便察觉到小香君病得奇怪。她已经连几日抱恙不出了，每回吃饭也还没填两口菜就搁了筷子回房。但说是因病，一到夜里就是隔着两堵墙也听得出她唱的卖力，接待她那些旧时恩客也再不摆从前的架子，甚至有些低眉顺眼。更让良妹不解的是，眼瞧着她往韩家宝房间跑得殷勤。上回的事后，依她的性格即便不恨他入骨，也不该再听他摆弄了呀。
　　今天是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小香君依然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过在这节庆的躁动欢喜中，没有人在意她，连良妹也渐渐把她抛之脑后。
　　一大早上，姨娘们就买了成筐的粽叶和糯米，叫大家一起动手包粽子。
　　有意思的是，红坊北的姑娘们来自五湖四海。秀秀是安徽人，春凤是苏州人，虎牙是天津卫的，小玲是杭州城的，良妹老家在鄂赣，盼娣出生在灌云。算下来只有燕子、香云和英子算是南京本地人。这粽子吃甜口还是咸口，甚至包什么食材大家各有偏爱，于是便将打麻将赢的些许银元铺币赏给姨娘，劳她们多逛两圈菜市场买来点名的吃食，只为再想起一口家乡的味道。
　　早起，除了包粽子还要梳洗打扮一番，因为中午家里人都要到红坊北来吃饭过节。除了南坊韩家珍那一帮，还有上回邀请过的傅表哥父子俩。等到晚上，秦淮河里办龙舟赛大家伙还要一起去看热闹的，这是一整天的安排。
　　燕子，打扮得最是精致，个中缘故只有她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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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交待其他姑娘的事多一些，希望没有消磨完大家的耐心哈哈哈哈，叶先生下一章就来找良妹啦！
另外，到这里对民国历史比较熟悉的姐妹应该可以判断出玉将是谁了。
文章里还有很多细节是和历史事件相结合的（比如之前交待过良妹是逃荒到江苏来的，这章里说了她是鄂赣人，实际上就是1925年那场灾难性的川黔湘鄂赣五省□□）我实在忍不住等你们来发掘了，所以我接下来每一章都揭示一个历史小彩蛋哈哈哈哈
之前的章回有什么没交待清楚的问题也可以在评论里问我呀～欢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