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妓非实录》钟表匠

26、第26章, 二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

　　三人回到大石坝街上，夜色已经浓稠，吃酒听曲的客人都各回各家了。便视野开阔，离老远就看到草丛里那两个傻小子。
　　不光他俩在蹲在地上翻动，二人身边还多了几个家仆，愁眉苦脸地跟在两位大少爷屁股后面。
　　见叶先生回来了，两人赶紧跑到他面前：“叶兄！你可回来了！”说完将身后兜着衣角的家仆拽过来，指着他窸窣作响的兜里：“你看看这里头有没有大将军？”
　　叶先生往家仆怀里一看，黄的绿的满满当当，一个踩一个地往上跳，有的腿都断了还身残志坚地挂在布面儿上。他们俩逮了一兜子的……蚱蜢。
　　叶先生望着两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只能把戏演到底：“这还看不出来，且回家养着，哪个活下来了，便是大将军。”二人连连答应。
　　何少爷定睛瞧见他和良妹一身的灰土：“你们俩怎么灰头土脸的？也逮蛐蛐去了？”袁少爷上下看着他们：“可逮住了？逮了几个？”没等叶回答，良妹斜睨着他说：“逮了五个，全给弄死了。”叶先生回望一眼，无奈顺着她的话说：“是，手重了。”
　　袁少爷咂咂嘴：“听你嘴上都是门道，真上手竟还比不过我们哥俩。这就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何少爷却不和他一样，诚恳地指向那一窝蚱蜢：“叶兄，你既然没收获，便从我们这拿些个去。”
　　“呃……不必了贤弟。”
　　“别客气别客气！”
　　何少爷看叶先生没有口袋，便热情地指导他像家仆一样把衣服兜起来装虫子。叶先生赶紧推脱，三个人你推我挡的。良妹还没从方才缓过来，也没工夫看他们纠葛，无视叶先生求助的目光，欠身子告辞，转身迈进了红坊大门。
　　叶先生看着她婀娜远去的背影，简直是哑巴吃黄连，自己冒着暴露的风险替她斩草除根，这女人反倒不领情，说走就走，连回头看自己一眼也不稀得。

　　天井里堂客都走完了，小香云和英子正收拾着桌子，福妈妈在清点茶壶下压的嫖资。见良妹回来了，两步上前嗔怪她：“怎么才回来？干什么去了？”良妹指指身上的灰土，向她解释了遇到癞猴的事，讲的是叶先生那自相残杀的样板。福妈妈听得一阵后怕，庆幸自己姑娘没被掳走，于是也不再追究她迟归的事了。
　　“吓坏了吧好孩子。”福妈妈拉着良妹坐下，用软绵绵的手心覆在她的膝头以作抚慰。良妹见她换了这幅面孔，又坐定了，就知道她有别的话说。果然，福妈妈以聊家常的语气道：“我看这叶先生实在是不错，遇到船帮还能拉你一起跑，可见是个有情意的。”良妹点头认同了她的话。
　　福妈妈望住良妹的眼睛接着说：“更有呢，人长得仪表堂堂，家底也见得殷实。”良妹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试探，便状似随意地摆弄着腕上的玉镯子：“还好吧。”福妈妈却还不死心，又说：“连我看着也觉得你俩甚是登对。要不……妈放你走？别叫你错过这个好归宿。”
　　“好归宿？”良妹夸张地睁大眼睛，主动挎过她的胳膊：“妈妈您可得算清帐，一个穿长褂子的能有什么出息，眼下有些钱财想必也是祖上的老本，能经得起他啃几年？我现在使些个手腕勾住他不过是要替妈妈榨干净油水，您说让我真跟他好？我可不干。”
　　福妈妈见她不光没动心，还替自己盘算起姓叶的来了，稍稍放下了心里的怀疑。“你说的对，是妈妈糊涂了。”福妈妈以袖口拭去良妹脸上沾的灰土：“呀，你看我儿正受惊犯虚，我还拉你说这些。快，英子，扶着回房歇息去。”
　　英子紧抿着嘴巴，满含敌意地望着良妹，只杵在那也不吭声，用沉默拒绝着福妈妈的指令。后者面色一沉，但知道还没将这小妮子收服，慈悲贤母的戏没唱完，不好发作。
　　“不用了妈妈，哪有这么娇怪。”良妹也不计较，直接同福妈妈说了一声，自己转身上楼去了。
　　却没登几阶，就被一双手搀住了手臂。
　　“姐姐，我扶你。”小香云清脆地说道。良妹心里对小香云存着戒备，面儿上还是没驳了的她的好意，报以微笑，轻搭手扶着她回房去。
　　进了屋门，良妹回过身：“谢谢。”这二字分明下了逐客令，小香云却没挪步子，犹豫了一下竟闪身跟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良妹略一皱眉：“你还有什么事吗？”
　　“姐姐我……”小香云刚想开口，又觉得两人这样站着不像样子，便指了指凳子：“咱们坐着说嘛。”虽然心里狐疑，良妹还是和小香云就茶桌旁坐了下来，并双手交叠在身前等着她说明意图。
　　“良妹姐，你刚和妈妈说的那些个话可作真？”小香云身子微微前倾，丝毫不掩饰迫切的神情。
　　“真不真你不知道？”良妹也懒得和她兜圈子。要说叶先生什么身份，究竟是不是吃老本的酸秀才，她一早也都知道了……现在想想，当初还真不该什么都和她说。
　　小香云摆头：“不是的，我是问你对他的心思。你是真不愿和他好，还是拿话糊弄妈妈的。”
　　良妹斜睨了她一眼，起身去梳妆台前慢悠悠地将发髻散开，拿起台面上那把印着红梅的木梳子，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道：“我的心思与你有什么干系吗？”
　　“我只想听姐姐一句真心话，不然我……”小香云是恳求的语气，话说到一半却被良妹打断。
　　“不然怎么样？”良妹将梳子往桌上一拍，回过头盯死她：“不然你就再拿了我的把柄去给别人递刀？”
　　小香云顿时错愕的睁大眼睛，略想了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啊，姐姐是还在介怀那事吗，是我的错。实在香君姐姐追问，我一时不察才说漏嘴的，真的对不起。”
　　良妹一早就怀疑那天的“尾巴”就是小香云，这才拿话一试，她竟真的自己承认了？良妹任长发披散着，阴沉着脸走近她，直到两人面对面：“原来真的是你告诉她的。这事只有说或不说，没有说漏嘴的可能，你这样究竟是想害我还是害她呢？你图什么？”
　　小香云被她的表情吓到，忍不住往后退，没想到这件事竟让她记恨到这个地步，只能继续解释：“真……真的是说漏嘴。你也知道我那天醉得没人样，管不住嘴，本来只是想和她夸耀一下你聪明胆大，没想到说多了害你挨打呀姐姐。”
　　良妹愣住了。醉得没人样？害自己挨打？她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小香云大概是在说之前为救兰芝得罪周鸿和吕行长，被韩家宝抽鞭子那事。看着她此时慌张委屈，就差哭出来的小脸，良妹可以肯定她不是装的。也许告诉小香君自己藏钱的，的确另有其人。这一下她彻底没有头绪了，究竟是谁要害自己呢。
　　“姐姐？”小香云见良妹直着眼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原谅自己，便出声叫了她。
　　“啊……”良妹回过神：“没事了，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怨你了，坐吧。”她将长发一拢，自己坐回了茶桌旁，抬手示意香云也坐下。
　　小香云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颤。良妹姐姐也太可怕了，怎么凶起来这样吓人，说没事了一转眼又和颜悦色。这红坊的姐姐们一个个都不怎么正常。
　　“你刚才想说什么事的？”
　　“我……我想说什么来着？”
　　“你说只想听我一句真心话，不然你？”
　　“啊对！”小香云重新想起自己的来意：“我想说，我须得听你说句实话，不然我打的主意就是自己憋死在肚子里，也不敢跟姐姐开这个口。所以姐姐，你对叶先生到底是什么心意？”
　　对叶先生是什么心意？这个问题其实她自己也还没想清楚。
　　但是她有时发呆会想起他来，会比想起别的客人更频繁一些。他不太一样，他像是一股清泉，少许冲淡了一些她周身的泥沼。可又像是一条暗河，硬是要将她这潭死水卷携到深不见底的波涛中。
　　那该怎么回答小香云的问题呢？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们的关系呢？
　　“朋友，”良妹微笑道：“我把他当作朋友。”这可是他的原话，现在用他的话来回答关于他的问题吧。
　　“太好了！”小香云眼中泛起光来，随即又稍有害羞地看向绣花的鞋尖：“我之前一直不敢有非分之想，直到今天听见你同妈妈说的话，便想着来问你试试。既然姐姐只拿叶先生当朋友，我就能如实说了。我挺喜欢他的，就是女人对男人那种喜欢。如果我必须要把身子给一个男人，我愿意那个人是他，最起码第一次是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姐姐？”
　　回想起之前韩家宝在饭桌上琢磨给小香云□□，良妹可算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着急找自己了，她若是不赶紧争取，只怕不几天韩氏夫妇就给她随便安排某个达官富贵了。
　　见良妹听懂了，香云继续说：“可这话我不好直接跟妈妈提，况且我不知道叶先生对我有没有意。至于和他……我就更说不上话了，我总不能冲上去问人家’您愿意睡我吗？’是吧。”
　　良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香云自己也跟着傻呵呵地笑着，随即又一本正经地请求良妹：“所以良妹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在他来找你的时候提一下我这事呀？”
　　良妹稍微措了措辞：“可能有点难度，他在这种事上很谨慎……”
　　“那就拜托你多帮我说说好话好吗姐姐？哪怕只是梳头这一次我也甘心了，我真的……不想脏一辈子。”小香云瘦小的身板微微颤抖着，似乎随时会被眼前的命运撕碎。
　　良妹被她的话语触动，实在不忍心再剥夺她的希望，便答应她尽力而为。
　　送走小香云后，良妹再也没有力气了，她仰瘫在床上感受着早前剧烈奔跑导致酸软胀痛的肌肉。希望癞猴的事不会给自己或叶先生带来更多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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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