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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中女儿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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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从东边升起,照在高处的吊脚楼上。薄雾散去,村落在花木或深或浅的色彩下,展开一副清鲜明丽的平面画。
阿瑶掀开罩竹匾的土布,一摞一摞叠起的圆匾上,黑色的桑蚕幼虫密密麻麻地蠕动。
阿瑶给幼虫收拾蚕沙,玄恪面有嫌色避开远远。
阿瑶戏说,“怕什么,你这几晚,都枕着这些蚕沙睡的。”
玄恪想到这几晚都是和阿瑶同睡同住,恨自己心肠太软,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玄恪幼年失母木,将军府又多是男丁,甚少和女子接近。只想着阿瑶是敌国的蛮人,以后父亲打败巴人救出他,是一定要把她和巴人男子一样斩了头的。
只是现在,不得不顺从他们。
阿瑶提了桂枝条编的小篮子,在后院采桑叶。
她踮起脚来采叶子,见玄恪也在,说,“田玄恪,你帮我把树枝够一下。”
阿瑶比玄恪差三岁,矮半个头,玄恪正好可以钩下桑枝,阿瑶顺枝头采了一笼子,铺在阳光下晒。
阿瑶把晒好的桑叶收了,郸阿婆正巧捧一筐子柿子路过,吩咐阿瑶,“阿瑶,和你家阿恪一起去山里采些蘑菇。”
阿恪?阿瑶满额头黑线,前几天他还是巴人的敌人呢,郸阿婆可是忘性大。
除了长辈还没有谁敢这样称呼过他,玄恪强忍下火气,暗搓搓握紧了拳头。
还有这个老家伙,以后一起算账。
昨晚刚下了一场雨,山谷湖水满了,雾也散了。
山上丰厚的积叶,肥沃的土地到处是蘑菇。采蘑菇阿瑶最擅长了,她曾是植物学者,能识别认出上百种蘑菇的种类不带出错。
玄恪想去摘树上的白蘑菇,阿瑶啪地一声打落他的手,“有毒。”
阿瑶工作起来像换了个人,她专心对比各种蘑菇颜色形状,把没有毒性按种类分好,整齐地码到背篓里。
玄恪一直在将军府养尊处优,但也不是对家务一无所知。阿蛮虽然才九岁,但熟稔比得过他家里十几年的厨娘。
巴人善作又团结,他以前是小瞧了巴人,要不也不会独身一人被巴人俘虏。
野树上缀了饱满多汁的野草莓,阿蛮顺手摘下一把放入口中,递给玄恪一半,另一半放入口里。鲜红果液从她的唇边流下,犹如刚吸完血的妖精。
湖面上荡起桨声,木须老人立在一张竹筏上,船头船尾各停着几只鱼凫,呵呵笑着飘过来。
“木须爷爷。”阿瑶远远叫她,他是部落最年长的渔夫,一个人在湖边居住。
木须老人见阿瑶笑意盈盈,“阿瑶,你来了。这个小娃娃谁?”
阿瑶说,“他叫玄恪,是魏人。”
木须老人停下桨,“是你新嫁的夫婿吧。北人可奸滑着呢。既然是你丈夫,过来尝尝你的女儿红吧。”
木须老人的吊脚屋临湖而建,他从地底挖出一个白瓷瓶,将酒倒入粗糙的旧陶碗,说,“这巴地是块福地,过得是神仙日子,比你那北地可得趣多了。”
阿瑶催促说,“木须爷爷,快倒酒吧。”
粗白瓷碗的陈酒清冽醇香,玄恪一口气喝下大半,觉得入口清甜,像掺了蜜一般。
巴人烈酒酒劲上得快,眼前的阿瑶渐渐成了两个,玄恪晃晃头,这下全是阿瑶的影子。
木须老人开怀大笑,“山中女儿红,放倒傻女婿。娃娃,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啊。”
阿瑶哭笑不得,这九年女儿红,被玄恪几口给喝完了,能不醉倒吗?
玄恪双眼迷蒙失了神智,迷迷糊糊地说,“你是巴地山精吗?”
山精不说话,温柔地不像凡人,她轻轻向他伸手,把他扶在水窗边的竹床上。
玄恪抓住她柔软的手,半哀怨半恳求,“山精姐姐,别走。”
后来他说了什么,玄恪已记不得了。当他酒醒的时候,阿瑶正在和木须老人在屋外忙乎,看见玄恪向他眨了眨眼。
似乎醉酒只是玄恪一个人的幻觉罢了。
玄恪回想他睡梦中的情景,不禁羞红了脸。梦里山精的唇,红得像火,软得如花瓣…
阿瑶烧起火,上架口旧铁汤锅,锅中只倒入清水和盐。
木须老人把兔肉扁成一块块薄片,烫热水里煮熟。
阿瑶用筷子夹起一块,不沾任何辅料,细细咀嚼。
木须老人赞叹,“阿瑶你说的这种吃法,真是对我的胃口。”
阿瑶说,“是木须爷爷手艺好,玄恪,你也吃吧。”
玄恪夹了一块,清汤寡水煮的的兔肉,竟出奇地新鲜爽口,人间至味不过如此。
他觉得要是每日能吃上几片,什么风骨气节他都可以不要了。
阿瑶和木须老人言笑晏晏,她眉毛弯弯,似春山浅黛,笑容纯净如初,平生生地让人心生亲近。
玄恪不由升起一个念头。阿瑶虽待他不输亲人,却从未有这般信任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