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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C173. 沙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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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川唯独立番外#
#与前文无相关#
……
-01.
九条千穗
嘴巴撅起来，再咧开，分三步，舌尖轻轻悬空，再落回，九-条-千-穗，读起来是平平的调，不像有些人的名字那样抑扬顿挫。
二十岁的木川唯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对方的模样。
千穗的头发是怎样的黑色？长度呢？她大概多高？脸型是什么样？眼睛的颜色？鼻子的形状？眉毛的弧度……想不起来。
随着时间的递增，甚至连对方的声音和体温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还记得木川小时候会把暴雨当成一件“天大”的事，像这样能让她受到称赞的机会并不多。或者应该说，木川唯的童年压根没怎么被夸过，在前十岁里，大概只有千穗短暂地爱了她两年。
每当望见黑压压的乌云，或听到窗户上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时，她都会跑到小小的后院把千穗晾出去的衣服统统收进来。
然后她站在门口眺望，看千穗会不会从前面的教学楼飞快跑回来，因为女人会极力配合她，并且用夸张的语气惊叹道：“呀！谁帮我把衣服都收好了？我们家是不是进辉夜姬了？”
这时候木川就会淡定地扬起头，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厉害的人。
而今年她20了，单身，什么都会，还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如今下大暴雨，她会条件反射般检查窗户，又把飘进来的雨水擦得干干净净，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又觉得好像少了什么重要的环节。
她想到了。
这时应该被别人好好表扬一番。
可应该被谁表扬呢？
-02.
木川唯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她觉得自己确实挺无趣的。讨厌的东西很多，才衬得好像喜欢些什么。
提到爱好之类的，非要她说实话不可，她会说：“我喜欢玩，喜欢睡觉。”
但一直没跟谁说。
春日午后很适合睡觉，夏季暴雨也很适合睡觉，秋天特别容易犯困，冬天裹着被子就不想出来。
有时候，她的梦比现实有意思得多，甚至连噩梦都觉得有意思。有很多强烈的情绪，她在现实生活中体会不到。相比主动地表达，她更擅长压抑和接受现状。就好像小时候养着玩的蜗牛，伸出来的时候很慢，一碰却缩得飞快，并且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探出头来。
别人的青春是《恋爱的犀牛》，木川是恋爱的蜗牛。
她从来没有和谁正儿八经地表过白。因为觉得恋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两个人会有争吵和伤害，对一个人有好感不代表就要和对方在一起。
无论是被别人爱，还是爱别人，都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其中不乏迎合、讨好、改变、牺牲、主动，还需要懂得愧疚和反省。
好像再也没有人会不顾一切地爱她了。
木川唯不会因为小事和朋友生气，甚至生气都不会持续两分钟，因为愤怒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为了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她会向对方妥协，或者当场就解决掉麻烦事，更何况她也是个非常好哄的人。
千穗说：“真的生气啦？”
千穗说：“我们小唯真是天使，还会帮我的忙，如果能笑一笑就好啦。”
千穗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03.
木川唯被收养过很多次，伊藤、永岗、新城、浅井……她有很多姓氏，也一直挂着“有為”的名。
小时候伊藤家里来客人，有小孩子玩她为数不多的娃娃，把脑袋全都掰下来扔得到处都是，到了饭点人都上桌了，只剩她一个人在卧室收拾。
养母进卧室见她还在摆弄玩具，二话不说上来拽着她的胳膊走。她说等收拾好了再吃，养母脾气就来了，说她惹事，没有教养，给人丢脸。
木川觉得自己应该委屈，只挣扎了两下，养母转身把门猛地一摔，让她自己在卧室反思哪里做错了。
类似的人生时刻还有很多。
需要接受其他人高高在上的训斥，而且不能被看见流泪。因为流眼泪意味着她觉得自己委屈，委屈代表反思得还不够彻底，态度不够端正，对犯下的错误认识得还不够清晰。
犯错意味着会被指责、要道歉、要反思、要被惩罚、要改过自新、要站好挨打、要把手心伸出来，浅井隼人拿着棍子，还没抽到，她的手就不自觉缩回去。
“又背不出来！又背不出来！”男人愤怒地大喊。
她一边哭一边喊我错了、我不敢了，他说你再缩就多打二十次。
随着年纪渐长，木川越来越讨厌坦白，也越来越擅长欺骗。不管是善意的谎言，还是故意为之，总归都是谎话，她说得习以为常。
只有正确的人才有资格得到对方的道歉、尊重以及服从，所以她每次说谎的时候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时候看见没有情商的笨蛋，像是富冈义勇那样耿直的家伙，或是一些傻子海贼，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直言不讳的时候，好像根本不会因此感到屈辱、委屈、难过。
她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04.
奇犽曾经告诉木川，他们家过年的时候也会庆祝。通常不出门，从早上开始就快速结束训练，聚在一起吃饭，拆长辈给的礼物。晚餐会吃厨师做的豪华料理，父亲偶尔还会倒一小杯酒，然后母亲就絮絮叨叨地嘱咐几个孩子。
“我妈的话太多了，还是我爸比较厉害，他喝多了也不会醉。”奇犽说。
虽然他总在嘴上吐槽自己的家人，但对父亲还是有种天然的亲近和崇拜，这种无奈又自信的神情，让木川不禁产生了羡慕和失落两种不同的情绪。
这让她想起了山田纯子。
她的第一位朋友，是个有着兔唇的小女孩。胖胖的，也不起眼，好像从来都不敢大声说话，被起哄是“口臭怪”“肥婆”也不会用“哭”来制裁别人，只会把头埋在膝盖里，像受惊的鸵鸟。
后来多了几种说法，一种是说，纯子小时候偷吃了用来祭祀的贡品，被诅咒了，因此智力发育不良。另外有说她得过脑膜炎，烧坏了脑子才被抛弃。还有一种是吃多了自己的屎，所以有口臭。
传闻五花八门，木川长大后其他东西不太记得住，对这些狗屁说法倒是印象深刻。
——天底下不会再有什么侮辱脏得过这几句话了。
因为同样被孤立，木川和她常常呆在一起。山田纯子是木川唯见过最温柔的女孩。
比如会在厕所里偷偷告诉她，大家都是“假装”和她一起玩捉迷藏。
以某个男生为首的小团体教唆木川躲在厕所里，等她藏好之后，他们就悄悄离开了。她蹲在粪坑边上，一直胆战心惊，又期待被对手找到，但直到天黑，也没有人发现她的藏身之处。她蹲在厕所数蛆，他们在大厅吃饭。
以为自己跟大家已经是朋友了，实际上他们已经暗地商量好——“谁都不要跟她做朋友”。这种残忍的游戏，让人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后来想想，“口臭怪”、“肥婆”差不多是对女生最羞辱的一种形容词了吧，何况纯子还是兔唇，作为“丑八怪大王”的木川觉得她当时一定伤心欲绝。
对样貌和身材的抨击，在哪个年代都有。
虽然木川唯从小就被教育要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孩子，但仔细想想，女生的所谓“基本礼仪”也太多了。
包括长大之后，化不化妆、穿不穿高跟鞋、穿什么衣服、笑的时候露出来多少颗牙齿，还有走路的姿势、刮不刮腿毛、高矮胖瘦，每一处动作每一种姿态，都有一套无形的标准立在那。
没有人在这套标准下是完全合格的，所以他们说，“现在的好女孩越来越少了。”
那么反正怎么做都不对，那干脆谁的话也别听。
木川说：“既然我做什么都会被骂，那就意味着我什么都可以做。”
千穗是唯一一个不会指责她的人。
-05.
小时候冬天很冷，光是晚上的热水都很难保证，就别说穿着打扮了。木川唯一直很想要一双忍者手套，就是那种以前流行的半指样式，据说是为了方便写字。
剪断学校里的用来打扫卫生的手套戴在手上，木川感觉被老师追着打的自己像一条狗。
永岗家的养母曾向她承诺，如果听话懂事、学习进步，就在假期带她去海边玩。可以说，“去看海”也是她当时努力的动力之一。
不过养母当然是骗她的，她不仅没有带木川去看海，还剥夺了玩乐的权利，她让木川去后院除草、每天干家务，报酬是一天五日元。
退而求其次，想想能赚钱也挺不错的，木川唯幻想着，等假期结束就能带着很多钱出去玩了。那该是多大的一笔钱啊，她这样期待那笔巨款。
于是，一无所有的假期就这么结束了。
现在想想，大部分和木川有关的承诺似乎都没有实现过。不论是“看海”“看椰子树”还是“每年冬天堆雪人”，都是漂亮的泡沫。
于是她觉得大人都很虚伪，嘴上说为你好，实则都是为了满足对方的欲.望。恋爱也很虚伪，男人更虚伪，平时表现得很融洽，一旦涉及经济利益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谁都不想相信，又觉得无所谓。
好像以前的过往都没什么意义。
木川唯总是容易为伤害她的人买单，她讨厌很多东西，所以她不愿意爱人。这么一看，其实她和小时候的自己没有区别。
如果有人愿意夸夸她就好了。
“小唯真厉害啊，下雨天还会帮我收衣服，速度好快，我都没有提前想到呢，帮大忙了。”
“连原理都了解得这么清楚，小唯看过好多书，好聪明。”
“就算有烧伤也没关系，以后笑起来肯定像星星一样。”
木川唯从来没有说过，遇见九条千穗的那一天，对方蹲下来拥抱她的瞬间，她感觉像站在春天的橡树下。
那天千穗拥抱了瑟瑟发抖的木川，像冬夜走出被窝去抱住一只被冻坏的小羊。
……
“我记不起她的脸。”
皮肤的颜色，头发的长度，鼻子的形状，眉毛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沙漏里的沙子。
木川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逐一回忆起那些往事，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起初是五秒、十秒，逐渐变成三十秒、一分钟，延长得那么迅速。她就像离开星系的星星，目所能及的行星总是同指尖保持着一点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为此，她必须抵抗时间的入侵，抵抗自然的遗忘，不让对方在记忆中淡薄。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酷拉皮卡问她。
“……我怕会忘记这种爱她的心情。”
她这次没有说谎。
金发蓝眼的男生顿了顿，不再看着她的脸，语气同样低沉下去：“有时候我也担心自己会忘记父母的脸，因为一旦忘记他们，那么仇恨也会随之递减，我害怕那种事情发生。”
风景从他们面前缓缓经过。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大家的脸虽然变得模糊，不过他们带来的东西反而更加鲜明地留在我身上。”他说，“记忆会消失，但有些东西永远都存在。”
“那是什么？”
酷拉皮卡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她，然后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你不是说过，只要她爱你，你就能继续前进吗？”
啊。
黑发少女的下巴搭着手臂，她趴在桌面上也露出笑容，随即把头埋进胳膊里，沉默了很久。
片刻后，对面的人摸了摸她的脑袋。
——“唯，你已经很厉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