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缺一个狗腿子》大写柚子

7、第 7 章

　　卓斌白在车上打电话让管家提前收拾出客房，不知道老管家在电话那头擦花瓶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这套房子是卓斌白回国之后另买的，跟从前卓家夫妇住的地方不在一个城市，老管家跟在卓家夫妇身边多年，却没见过卓斌白这个儿子来看过他们几次。想来是卓父年纪渐长良心发现，这么多年把卓斌白一个人丢在英国，名义上是历练实则与流放无异，让他在这么小的年纪吃这么多苦实在不妥，于是把快到退休年纪的老管家打发照顾卓斌白，以尽高堂之谊。

　　老管家年纪大了，自己没有结婚也没孩子，心里心外把卓斌白当成自己的孩子。卓斌白待人疏离冷淡，吃穿上从不在意，特别好伺候。然而卓斌白醉心工作，不喜欢莺莺燕燕的绕在身边，虽说老管家对这一点很欣慰，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卓斌白亲手断了任何喜结良缘的可能。

　　卓斌白电话里说要带一位客人回来过夜，格外说明了是位女客人。待客要周到，老管家猛地一震，去厨房翻了眼老黄历——不是铁树开花的日子啊......

　　天晚了，老管家估计卓斌白他们回来收拾收拾就要睡了，热了两杯牛奶，高碧的那杯牛奶加了点儿糖。

　　卓斌白眼睛看着前方，余光时不时观察高碧。

　　高碧不知道待会儿面对卓斌白时要作何姿态。感谢他肯帮自己解决麻烦吗，还是继续不冷不热，把卓斌白推开？

　　当年高碧的父母经商失败，巨额高利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两人相爱一生，最终选择了同样的方式作伴。高碧的双亲选了一个她上学不在家的时间，爬上天台一跃而下。高碧回家只看见家门口包围着层层警戒线，还有一堆让人生厌的围观群众。

　　故事一般讲到这里就会结束，事实上在高碧这里却是负担的开始。那个来找她的人就是因为这个。

　　她咬着下唇，眼泪不多不少在眼眶里打转，眼前一片模糊，脸朝着窗外却什么都看不见，一如她前路模糊的人生。

　　高碧拒绝社交，更拒绝给自己找麻烦，只要有一点不安心就把靠近自己的统统推开，不管是人还是东西，与他们保持安全距离就会有保护自己的余地。事事有万一，自己双亲的结局就是最好的证明。

　　孤独和寂寞忍一忍就能过去，实在不行就去看看读者在她书下面写的评论。一般是在一个睡不着的晚上，高碧给自己留一盏台灯，手捧一只倒满牛奶的玻璃杯，安安静静地盯着电脑屏幕，不发出一点声音。

　　无论好评恶评，或者是灌水，高碧都由衷感谢这些读者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足迹，即使高碧从来不会回复任何一条评论。没有微博，不开通公众号，更不用说签售、线下见面了。

　　高碧很早就把自己的感情圈起来，多余的情绪她释放不出来，也不欢迎到来。维持生活所需之外的情绪都多余。

　　她处事麻木讨人厌。她用“懒得”两个字不肯突破圈禁自己的牢笼，还在笼子的空隙间严丝合缝地安上透明的围墙。

　　乐思说，人的大脑在受到强烈冲击的时候，无法处理汹涌而来的负面情绪，为了保护大脑正常运转，人就会把自己启动防御机制，有时候防御机制表现为遗忘，有时候表现为自我封闭。

　　乐思无奈地恭喜高碧，她两样都占了。高碧的大脑给那段痛苦的过往留下了些许影子，幸好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不然高碧可能会因为丢失一段时间给现在的生活造成困扰，她清楚得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停留在文字层面。

　　上次和乐思吃饭，乐思说她因为卓斌白的出现变好了不少。她回去之后细细想过，好像卓斌白总有办法让她没法拒绝他的靠近，没法生出逃离的欲望。

　　没有谁对她说过那么温柔的话，没有谁那么耐心地哄过她，她坚实的牢笼塌了一角。

　　卓斌白那边没有不安的信号传来，她所有的拒绝到了卓斌白那里都是冷箭。

　　她挥开他的手，一次次把他丢在一边，拒绝的姿态从来没有那么高调，卓斌白却一直都在她身边。

　　卓斌白这个人，她赶是赶不走了。

　　他一点点靠近，逼着她学会贪恋他的温柔，学着依赖。

　　卓斌白没有直接往家里开，故意绕了几条有酒店的街道，放慢车速。要是高碧愿意，可以随时下车去酒店休息。因为高碧一直不说话，没有明面上同意去他家休息的提议。

　　此刻他对高碧更像是对待朋友，朋友有了麻烦，他总要过问一二出出主意。

　　他只想早点解决那个麻烦，把高碧带回去直接问她，总比他去查来得快。

　　高碧在脑子里梳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便不久面对卓斌白的盘问，能准确无误地讲出答案，不要再浪费卓斌白的时间。

　　只要她肯说，不必恳求，卓斌白肯定会帮她。事情说完，今晚该怎么度过？麻烦解决，项目合约到期，卓斌白还会找她吗？她害怕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谁都有一腔热血突然上头的时候，热情耗尽了，平息了，谁有想过走去哪里吗？

　　在这段感情里，她没有躲起来，卓斌白踏出的步伐足够坚定。

　　可是这才刚刚开始。

　　高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就这么放下心里的围墙，告诉他——卓斌白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你能不能帮我确认一下？

　　就冲动一次，就飞蛾扑火一次，管他是不是一时冲动，反正失败的后果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在市区转了两三圈，久到让老管家怀疑自己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卓斌白根本就没打电话要回来。

　　大门把手转动，卓斌白一只脚踏进门厅，管家笑吟吟地拿来拖鞋和温水。

　　卓斌白就在身边，高碧浑身的不自在和不安都无所遁形。

　　太久太久没融入过什么地方，高碧的知识领域有一大片空白，她连去别人家做客都应付不了。

　　老管家说牛奶热好了放在厨房，有一杯放了糖，他们俩别忘了喝，又说客房已经收拾妥当了，便回去休息。

　　卓斌白接过高碧的外套挂起来：“高碧，我说过，你可以信任我。把事情告诉我好吗？”他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快到凌晨，他的眼里爬上红血丝，眉眼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更显深邃。

　　卓斌白的胸口隐隐作痛，如果她把这件事讲出来是逼她回忆，再受一次伤害，他肯定会心疼得忍不住再抱她一次，怀着单纯朋友之间的感情，无关其他心思。如果高碧始终不愿意说，他肯定会去查，然后彻彻底底解决，至于怎么让高碧知晓，回头再想办法。

　　高碧抬起头，目光笃定，眼神清亮，白嫩的脸颊浮现出些些红晕，被咬过的下唇留下点点齿痕：“好，我都告诉你。其实我在车上就在想，我要全部告诉你。还有......”

　　卓斌白好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急着打断：“我去拿牛奶。”

　　在沙发上坐下，卓斌白递给她一杯加糖的牛奶。高碧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甜丝丝的：“那个，我长话短说。”她略带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嗯，我听着。”

　　“具体的时间我记不清了，当时我精神崩溃，那时候很多事情都记得不清楚，你不要介意。”

　　温热的牛奶滑过喉咙，却仿佛堵在胸口的位置不上不下。才只是开了个头，就这般不好受，这个姑娘到底要他多心疼才肯罢休。卓斌白放下满满装着牛奶的杯子，小指垫在杯底，杯子放下去，接触桌面只有轻微一声脆响。

　　“没事。”卓斌白把手肘放在腿上，双手交握，认真看着她。

　　“我父母经商失败，虽然借了高利贷补亏空，但是还不够，所以他们拿了我的身份证去借。后来他们俩跳楼去世了，我还在还钱......大概......就这些。”高碧端起玻璃杯含了一口牛奶，用力咽下去，好让升腾起来的难过压下去，却不小心呛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高碧的脸因为呼吸不畅涨红，她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让她的眼睛泛上水光，眼角有聚集成滴的泪水。

　　卓斌白拿开那杯牛奶，手放在后背上一下一下给她顺气。

　　高碧觉得好多了，眼泪爬了满脸，没有表情，让人无法相信她刚刚讲出痛到剜心裂骨的事实。

　　卓斌白声音低哑，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他不敢想象高碧当年苦苦煎熬的光景，此刻只听她说，心都要疼得裂开。

　　他伸手去抱她，一手搂住腰，一手轻按她的后脑，让她把头放在他肩上，而后一下一下轻抚。高碧顺从地靠着他，阖眼，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洇湿他的衣服，小而尖的下巴在他肩颈处蹭一下，动作很轻，像是不常做而不熟练。

　　高碧闻到他身上有好闻的木质调香水味，是让她安心的味道。泪水沾湿的一小片布料颜色变深，高碧说话带着鼻音：“抱歉，弄脏你衣服了。”

　　“没事。”卓斌白不予介怀。

　　他以为就要到此结束，高碧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今天你看到的人，应该是在门口等了一天，来找我要钱的。”

　　“好了。”卓斌白语气带着些微恼怒，这人，怎么看不出来他心疼呢，“其他的，我会去查。”

　　“那个......还有一件事。”

　　“你说。”

　　一块石头就要落地，另一块石头高碧忍不住砸向心里那两个争吵不休的小人。白小人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红小人明月入怀、热切活泼。高碧深吸一口气，掂了掂石头，丢向了白小人。

　　“卓斌白，我......”

　　“嗯？”

　　“你能帮我，谢谢你。”

　　“不用谢我。”

　　“卓斌白，我想了好久，你是有些喜欢我的，对不对？”

　　突然被点到痛处，卓斌白思绪断了一拍，接下来她要说的话，怕是会让他失落好一阵子：“是啊......”不只是有些喜欢......

　　高碧正视他，一字一字真真切切道：“我能不能也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