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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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誉王莫名受到了敌意,也收起了原本想关怀她的话,毕竟人家就算是个小宫女,也有生来对别人厌恶憎恨的权利,谁规定了人人就都要喜欢他呢。
他向来知分寸,朝人淡淡一笑,正准备拂袖离去,没想到那小宫女竟破天荒叫住了自己。
“殿下。”誉王回头,看到她脸上的困惑不解,“殿下为何记得奴婢的名字?”
或许对旁人而言,被主子们记住是飞上枝头的事情,譬如沅儿,当时因太子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而欢喜雀跃了好久,十分感念太子的恩德,但对绿枝来说,这实在太叫人不敢往细处去想。
而绿枝的发问落到誉王的耳中,自然惹来低低一声轻笑,“上回你那位同僚说‘殿下放心吧,绿枝是我们最小的妹妹’....”
后面的话也无须多说,绿枝全想起来了,暗道真是虚惊一场。
还好自己壮着胆子明面上问了,不然恐怕回去又要翻来覆去好几天睡不好,盘算自己之前是不是哪里露了马脚。
没办法,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她已经这样过了十年,习惯了。
不过自己方才的警戒想必对方也有察觉,绿枝故作娇憨道:“殿下怎会出现在这里啊,才在太医院好像听到有人说到您来着。”
这是一个变脸极快的人,前一刻可以对你拔刀相向,转眼间又能笑脸相迎的那种,照理说应该不会混得那么差,但偏又处于‘人人可欺’的位置上。
誉王自认没什么旁的本事,但对于揣度人心上却有些真才实学。他擅于琢磨别人的心思,所以他知道对于父皇而言,认他是出于责任,但他打心眼里是不希望自己插头冒尖的,要他做个闲散王爷;对于德妃而言,不在他身上压榨最后一丝价值不罢休,自己永远都是外人;对于皇后而言呢,自己是个无关紧要,却会隔三差五将他拿出来掂量一番的人,但凡觉得他会威胁太子地位,就会下狠手甘草除根。
唯有太子,确实是真心实意拿他当手足,所以他也愿意辅佐在旁,尽一些绵薄之力。
他洞悉了身边所有人的想法,尽力将自己摆在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充当着属于他的角色,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
敢问这世上有多少人,能真正随心而欲而活,总是要将自己藏起来,去给予别人想要的需求,有时候合适才是人活一世的真谛。
更何况他作为皇帝的儿子,堂堂亲王,往后再不济也有数不尽的封赏,比十二岁之前随着母亲飘零在外,受人冷眼而活好多了。
再看眼前这个小宫女,誉王不妨往深处多想一分,若不是她勘破世俗,情愿无名无姓,平凡埋头苦活一辈子,那这份隐忍之下,势必有着更大的欲望。
人就是这样,小情小欲是众生骨子里的本性,要是有人能克服一切小的欲望情绪,选择自律刻苦,自然是为了大情大欲。
他突然升起了想探究的想法,于是露出几丝苦笑,很无奈道:“德妃娘娘病了,我要过来抓药。”说罢将袖中的药包拿出来给她看。
示弱是最好拉近关系的法子,尤其是德妃和他这对名义上的母子之间,有传言纷纷,他多年营销的好形象全往一边倒,所以每回德妃整幺蛾子,自以为能将誉王的名声弄臭,实则阖宫没有一个不心疼誉王的。
病了让他抓药,那他就多在太医院驻足,让这流言传得更快些,让他在榻前侍疾,那他就两眼乌青,摇摇欲坠从长禧宫出来,回府告上两天病假。
反正不管德妃怎么磋磨,他都自有法子化解。
果然绿枝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同情,开解人道:“娘娘身子向来不好,又是您的母妃,殿下便多尽些孝道,陛下那边要是知道了也会很欣慰的。”
誉王笑得温雅,却又那么脆弱,过于精致的眉眼稍稍一颦,便有种琉璃易碎的味道。
“都不容易,不过是想讨个安稳日子。”他哀叹一声,说回了她身上,“你的手呢,是怎么伤的,是不是司设局里面有人欺负你?”
绿枝已经见识过几回誉王的亲切随和了,他能和任何一个宫人随意扯起家常闲话,让你有种仿佛他不是王爷,你也不是奴才的感觉,就那么稀疏平常,像极了每天傍晚在村口遛弯的老大爷,见人便笑眯眯地问‘刚吃过了吗,吃了些什么’。
她垂下眼帘,温吞道:“茶水不小心烫到了手,不碍什么的,不过多休养几日罢了。”
誉王长长哦了一声,“姑娘家手是很要紧的,要是缺什么药就尽管找太医院拿,记在我账上就是了。”
绿枝自然不缺这个,高庐给她的药也是太医院最顶尖的了,她权当是客套话,面上先应了下来。
后来又搭了几句话,二人便各自从宫道上分开了,绿枝好不容易有了正经由头,可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也是难得清净。
东宫也不必她再去了,一来该做的活计都差不多了,二来太子那边也有了后文,有了新的接头地方。
倒是沅儿很顾念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一听说绿枝伤了手,带着好些药膏和零嘴过来。
她们是东宫结识的情分,歪在一起能聊得也都是东宫的事情,沅儿叽叽喳喳个不停,说到太子妃近来同太子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整个内宫都是乌烟瘴气的。
沅儿将剥好的果仁往她嘴里一塞,拍了拍手道:“从前李昭训还在的时候,太子妃为了和她较劲儿,在殿下面前争一份宠爱,倒也没有那么闹腾,想是如今内宫也没了能威胁到她的人,又怀着小皇孙,便抖擞起来了。”说着撇了撇嘴,“真倒霉...殿下那样完美无缺的人,怎生就摊上她这样的人,偏还不能休妻,往后等太子妃执掌了六宫,底下人都活不成了。”
可见宫人们对太子妃也是忍受够了,没有一个不是帮着太子说话的。
不过绿枝在东宫这段时间,冷眼瞧着可以看出太子妃本性坏不到哪里去,或许有些小门小户的计较,也爱将喜怒哀乐宣之于口,但太子未必没有责任。
在他们夫妻关系中,乍一看是太子在一直扮演着退让忍耐的角色,太子妃太过咄咄逼人了,但在最初的最初,二人新婚燕尔时,想来太子妃是很愿意做个娴静温柔的小妇人。
可他们门第相差实在太大,女子高嫁艰难,更何况是商贾出身,他们本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促成姻缘后,太子妃渐渐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嘲笑,甚至就连本该最亲近的夫君,打心眼里也瞧不上她,那份瞧不起并不显露于人前,是穿插融合在各种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小事上,渐渐的,太子妃心冷了,想自己委曲求全放下自我,但夫家仍旧对她百般挑剔,干脆也不必再装下去,只管做回自己。
这个觉悟不是一蹴而就,是数不清的苦楚堆砌成的,可是大家好像永远只看到了太子妃的恶名,无一人提及太子的冷漠。
绿枝吃着她投喂的果仁,静静含笑听她抱怨太子妃,为太子鸣不平,等到日落西山,沅儿起身收拾着果壳,准备要走了。
“这些药都是我托人弄来的,不算珍贵,但要是你能用得上就用。”
礼轻,情意却重,绿枝嗳了声收下药,门下传来说话声,是文竹和灵椿回来了。
绿枝伤着手的事情张掌设已经说过了,特许她休养一个月,光吃饭不干活的好事,总是叫人眼红。灵椿阴阳怪气道:“才躺下就有人来服侍你了啊,真是命好。”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沅儿。
沅儿到底是东宫的人,又有几分得脸,不比司局这些宫女,她丝毫不畏惧灵椿的打量,狠狠瞪了回去,“你既觉得这样命好,我去讨壶滚烫的水往你身上浇一遍,不消片刻你也能‘命好’了!”
灵椿恐怕从没遇到这样的刺头,一时竟愣在那里,沅儿不搭理她,转头又对绿枝关切道:“好姐姐,你尽管好好养伤,若有那不长眼的欺负你,我定回了咱们太子殿下,为你要个说法。”
替她撑完腰后,沅儿大摇大摆出去了,临走前还撞了下挡路的灵椿,气焰何等嚣张。
可她自报了家门,灵椿知道得罪不起,只能咬牙切齿望着沅儿离去。
文竹听了一耳朵,眼珠子飞快转了转,换上笑脸迎上去,嘘寒问暖后,打探道:“...方才那位是谁呀,年纪不大,派头却十足。”
绿枝不想透露太多,只说是东宫的人,转而扯开了话题道:“听掌设说,二位姐姐是去柳台撤帐了,那孙二姑娘岂不是马上有好信儿?”
文竹一听到柳台,脸色就白了白,小小声道:“好信不知道,但大家都说这柳台有蹊跷,孙二姑娘住进去才一个多月,就召了十几回太医,夜夜梦魇...”她顿了顿,“有人说是前朝冤魂索命来着,今儿个我再去柳台,果然觉得背后都寒浸浸的,真吓人!”
这是时下传得最热的消息,但牵涉到了前朝,各宫各司管事的严压着不许乱说,可那么多条舌头还能拴住不成,于是越传越透着邪乎,最后坤宁宫坐不住了,叫孙雨禾迁出了柳台,暂同惠妃住在存辉殿。
绿枝忙叫人别说了,缩了缩脖子道:“怪吓人的!不过那些帐纱被褥怎么办,恐怕再给其他宫用也不能够了。”
文竹说是,“所以掌设叫我们撤下来以后就转运出宫烧了,实在不吉利。”
烧了,那就是成灰烬了,绿枝好整以暇地闭上了眼,嘟囔道:“手好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