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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2003年,蓓蕾巷103号院。
      作为一个典型的女强男弱之家,手握厨房生杀大全的江母陈淑惠,紧紧捏着着江家父女两的神经。
      江宥只需要看当天晚上的菜色,就知道家里是艳阳高照,还是阴风孱孱;她是可以放飞自我,还是要讨好卖乖。

      这个出生于七十年代,敢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去林场里跟人抢水果的中年妇女,一点没体会到陈姥姥给她取名时的良苦用心,淑惠二字跟她本人沾不上半点边。
      性格火爆不说,还睚眦必报,她要不痛快了,别人也别想高兴。
      这个别人,自然就是江宥和她父亲江成志。

      角落里那一方小木桌俨然成了江家的晴雨表。
      小炒是晴天,饺子是阴天,如果是面条,还是没码子那种,则代表乌云密布——得仔细着点皮。
      而眼前那一幕,是过年才会有的场景。

      豆瓣鱼、红烧肉、卤鸡脚、西红柿炒鸡蛋……
      有腿没腿的都上了桌,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诱人的香气,江宥一闻就知道是鸡汤。
      嘴里的唾液疯狂分泌,但江宥不敢动。

      因为今天明明不是过年,更别说最近家里气压一直很低。
      连唯陈女王马首是瞻的江父江成志都受不了了,以加班为借口,好几天不回来吃晚饭。
      江宥其实也不想回家,但她一刚上四年级的小屁儿,连个借口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在女王的威压下夹着尾巴做人。

      天晓得江宥每天到家时伸手推开的仿佛不是自家门,而是一座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的活火山。
      作为远近闻名的耙耳朵,江成志对绝对不会有半点忤逆,所有家庭大战的导火索都是她。
      对这一点,江宥颇有自知之明。
      不是今天把同学打伤,就是明天把别人的钢笔弄坏被对方家长找上门来……诸如此类不甚枚举,陈淑惠不止一次拧着她的耳朵骂道:
      人上班还有个休息日,你是见天儿的闯祸,惹事精投胎吗?

      江宥也很委屈来着,她不想闯祸啊,可别人老来惹她怎么办?
      在江宥的字典里,就没有“忍耐”这个词,更不知道什么叫“伺机报仇”,这一点上她完美继承了她妈仇恨不过夜的优良品质,尽管陈淑惠打死也不承认就是了。

      进门前江宥把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过了一遍,确定自己真是半点事儿都没惹,连何延那混蛋剪她头发,她都忍着没打回去,这才蹑手蹑脚推开家门。
      然后,她就被一桌丰盛的大餐定在了门口。
      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就大雨过境阴转晴了?

      江宥觉得这不科学,她太了解她妈了。
      陈女王从来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性格,让别人不舒服而不会让自己难受的那个。这次能忍这么久,绝对不是因为江成志避而不见——
      她要是决定把那股邪火发出来,江成志就是逃到天边都能被烧成灰。
      她没发泄也不意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反,越积越盛的怒火只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上一次陈女王的隐忍不发,是差点把家给拆了。

      眼前一定是幻觉!
      江宥揉揉眼睛,桌上的菜不仅没消失,相反还多了一道,正是空气中香气的来源。
      陈淑惠站在桌旁看着她:“傻站那儿干嘛,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快去洗手吃饭。”
      餐桌旁的陈淑惠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扎在脑后,身上穿着颜色已经洗白的的确良衬衫,身前围着一条旧围裙,上面一点油污都没有。

      在江宥印象里,任何时候陈淑惠都是干净整洁的。不像她,一再小心,每到放学走出校门时,都是泥猴子一个。
      她妈是怎么让自己身处油污之中却让自己不沾染上半点污渍的呢?
      这是江宥每日必问的十万个为什么之一。

      不过此刻,好奇被另一件事挤到一边,那就是陈淑惠的好心情。
      虽然她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但那上扬的嘴角,明亮的眼睛,无一不透露出此刻她的欢喜,那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喜悦。

      这喜悦几乎是瞬间就感染了江宥,片刻前还紧着的皮先松懈下来,欢快地“哦”了一声,反手关上门蹦蹦跳跳地进屋。
      路过客厅时她看到那个自从买来就没用过的花瓶,也被陈淑惠从阳台角落里翻出来,擦洗干净后摆上窗台。
      此刻一把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盛,在四月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家里要来客人?
      江宥在脑子里把家里那些亲戚过了一遍,不觉得自家有什么亲戚能让陈淑惠如此隆重接待。
      爷爷奶奶在她父亲很小时就去世了,她连面都没见过,至于伯父姑姑倒是有几个,不过都因为交恶几乎断了来往。

      不等江宥想出要来的是谁,注意力就马上被厨房里飘出来的糊香味儿给吸引,眼睛一亮。
      她快步走进厨房,果不其然看见陈淑惠正在做烧椒茄子。
      小时候她家特别穷,地里的出息都要拿来换钱,陈淑惠就去捡别人家地里不要的菜回来吃,捡得最多的就是茄子。

      秋天打过霜后的茄子味道涩,辣椒也小,不缺吃穿的人家懒得费力采摘,便随它烂在地里当肥料。
      但在陈淑惠的巧手下,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茄子洗净上锅,蒸熟后放凉,撕成一条一条的放在碗里,再把辣椒放在火上烧,烧熟后剁碎,加姜蒜盐拌一拌……
      啧啧,想到那个味道,江宥就要流口水。

      辣味掩盖了涩味,更别说烧过后独有的焦香刺激着人的味蕾,江宥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有天在外面疯得太过饿狠了,回到家配着白饭一口气吃了三碗。
      然后,她就吃多了。

      当天夜里江宥开始发高烧,还呕吐。
      陈淑惠吓得腿都软了,以为她是中毒,连夜把她背到村头的赤脚医生家,就差没给医生跪下,好叫他救救自己的女儿。
      等到医生说没有中毒,只是吃多了积食,陈淑惠整个人都愣了。

      当然,这些都是江宥大些后从别人嘴里听说里,听到时一点都不觉得羞愧,而是愤怒,因为她“江三碗”的外号就是那时叫开的。
      第一个叫她江三碗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延,江宥对何延仇恨的种子就是从那时埋下的。

      所以尽管后来何延也进了城,好死不死和江宥住在同一个院儿里,还上了同一所小学,这都不妨碍江宥看何延不顺眼。
      两人针尖对麦芒,就没和平共处过。
      至于引发一切的罪魁祸首——烧椒茄子,江宥却恨不起来。

      别人是吃多了就不爱吃,她不,她是越吃越爱吃。
      但陈淑惠再没做过,因为几天后,陈淑惠就带她坐上了到锦城的汽车,再也没有地里的茄子让她去捡。

      小孩儿没什么长性,一开始还念着。慢慢注意力被其他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吸引,那道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家常菜便被抛诸脑后。
      直到此刻那味道久违地充斥满整个鼻腔。

      从厨房到被端上餐桌,期间江宥目光一直没从茄子上移开过。
      陈淑惠见她没动,破天荒没有不耐烦,只是让她去拿碗筷。
      等碗筷拿出来,陈淑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拿那么多碗干什么?”
      江宥:“不是有人要来吗?”
      陈淑惠嗤笑一声:“怎么,咱们娘俩就不能自己好好吃顿饭?”

      当然能。
      在江宥出生后不到半年,江成志就和村里的壮劳力一起到津门打工,从那时到他们进城,五年间一直都是江宥和陈淑慧两娘母一起生活。
      那个时候家里真是穷,也是真的很幸福。

      陈淑惠连对江宥大声说话都没有过,不忙的时候,她会利用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儿给江宥做各种各样的小吃,村里的一干孩子没有不羡慕江宥的。
      下河摸鱼爬树摘果……小时候的江宥无拘无束,野得没边。

      村里的老人见到她都止不住摇头叹气,直说陈淑惠不会教孩子,由着她撒野。
      江宥记忆最深刻的是因为她好奇,把自家仅有的一只能下蛋的鸡淹死在了池塘里,就这,陈淑惠都没动她一根手指头。
      直到进了城,一切都变了。

      别说撒野了,陈淑惠就是轻飘飘一眼扫过来,江宥都得打个寒噤。
      所以进城有什么好呢,乡下多快乐啊,自由自在,如果可以,江宥宁愿待在乡下。
      但生活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更别说她一个小屁孩儿了。

      江宥盛好饭出来时悄悄看了陈淑惠一眼,见她并没有生气的迹象,松了口气朝餐桌走去。
      所谓的餐桌,其实只是一张小方桌,因为缺了一条桌腿被人当垃圾丢出来,恰好陈淑惠路过,看桌面还是好的便捡了回来。
      为这,还和门口姓胡的老头儿吵了一架。

      老头子是这里的门卫,没有亲眷,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几平米的门卫室里。因为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姓胡,大伙儿便叫他老胡头儿。

      不知老胡头儿是托谁的关系才得到的这份工作,经常绷着一张脸,就像谁欠了他钱一样。
      要是有谁回来晚了麻烦他开门,他那脸啊,拿笔沾沾就能写字。

      平日里老胡头儿看门捡垃圾两不误。
      在他的认知里,这个院子里所有别人不要的丢出来的东西,都是他的陈淑惠捡了桌子就是抢了他东西,两人争吵起来,差点没把院子给掀翻。

      若是放在进城之前,陈淑惠是万万吵不赢的,但进城后的陈淑惠战斗力上涨了不是一点点,骂起人来脸不红气不喘。
      最后,成功将这小方桌收归己有,带回了家。
      陈淑惠手巧,桌子修巴修巴跟新的一样,往逼仄的客厅里一放,就成了她家的餐桌。

      一晃几年过去了,小木桌上的油漆掉了个七七八八,看上去老旧不堪,跟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不过依然顽强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桌面上此刻被摆得满满当当,甚至放不下两个饭碗。

      江宥把盘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给陈淑惠搁碗,至于她那一碗就直接端在手上。
      辛辣刺激着味蕾,江宥眯起了眼,一连扒了两口饭。

      “吃肉啊?你不是念了很久的红烧肉吗?”陈淑惠夹了一块油亮的五花肉放在闷头扒饭的江宥碗里。
      江宥抬起头来,随口问了句:“不等爸爸吗?”

      陈淑惠每次做好饭会让江宥先吃点垫肚子,江宥虽然大大咧咧,却不是没心没肺。
      她会随便吃点小菜填填肚子,至于好菜却是不会动的,等大家一起上桌了才会吃,今天也是一样。

      江宥没想到炸药桶还是被她随口一句话给点燃,陈淑惠马上脸色就变了:“等他干什么,他不是喜欢加班吗,有本事就永远加班别回来。”

      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江宥嘴里包着饭忘了嚼,连烧椒茄子都不香了。
      如果说陈淑惠先前只是语气里有一丝不快,那么此刻她就是明显表达了对这几天江成志逃避的不满。
      而当事人既不在现场,那么迁怒是必然的。

      江宥都不用想,就知道下一句话开头必然是:“还有你……”
      她低下头想要避开敌人猛烈的火力,在心里把陈淑惠会说的话滚过一遍,却没听见陈淑惠继续。
      声音戛然而止,她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陈淑惠目不转睛的视线,不由愣住。
      那目光堪称柔,像一汪泉水把江宥溺在里面,江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作为老师口中的问题儿童,江宥能坦然面对陈淑惠的责骂,甚至拳头,但是赤/裸的母爱……
      江宥禁不住抖了抖,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叫了声:“妈?”
      “吃菜,吃菜。”
      陈淑惠转开视线,给她夹了一筷子鱼。
      那是鱼身上唯一没有刺,最嫩的一块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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