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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何延忙前忙后,一手操办了老胡头儿的身后事,他穿着黑色衬衣,收起那份玩世不恭的神情,也颇有几分人模狗样。
      只是好不容易办回人事,说的却不是人话。
      江宥要帮忙,被他像赶苍蝇一样往房间里赶:“走走走,是看不起谁呢,我没钱还没点力气怎么的?”

      这是故意说给旁边的赵宴安听的。
      仇富嘛,江宥理解,赵宴安一来就让老胡头儿换了单间,有什么好药不要钱的随便上,更别提院长主任的一天来三回。
      一句话,人不差钱。
      但江宥对此无能为力,谁让人家是省城晏家太子爷呢。

      江宥还好,有份正儿八经的工作,靠劳力吃饭,富不起来也饿不死。
      像何延这连工作都没有,三五不时得靠她接济的货,落差可就大了去了。
      江宥抓了把瓜子坐到旁边,准备看个现场battle。
      哪晓得赵宴安只是瞥了何延一眼,居然没搭理他,转身出了门。
      江宥看戏的愿望落空,只得讪讪地把瓜子放回去,扫兴地拍拍手进屋,给老胡头儿上香。

      停灵三日,四日一早下葬。
      津门有个规矩,逝者为阴,见不得阳光,必须在太阳出来前入土。
      幽暗的晨光中,江宥捧着遗像走在前面,身后跟着黑压压一行人。
      都是蓓蕾巷的老街坊,几十年了,每日里见着,情分一点点积攒下来,等到人没了,才发现彼此早已融入生命里,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旧土新坟,下葬时街坊们哭得伤心,江宥却一滴眼泪都没有,甚至都不怎么伤心。
      那些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悲伤似乎被那场大雨冲散,从踏进医院那一刻起,只是平静地去面对一个早已预知的结果。
      不,应该是在更早以前,从那个夏天开始,关于离别的伤感便一点点被预支,而现在只剩尘埃落定的淡然。

      回程时霞光满天,路过一个积水坑,率先跨过去的赵宴安停下来,转过身像小时候一样要牵她:“来,宥宥。”
      江宥插在兜里的手没动,她没再像儿时一样欢喜雀跃地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而是踩着水坑目不斜视地从赵宴安身旁擦肩而过,徒留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温润的手停在半空。

      回顾人生中的那些岔路口,她没有一次率先放手,所以现在也看不见那些离开后再转身的回眸。
      落后一步赶来的何延看在眼里,得意地挑眉一笑,大踏步追了上去,一把揽住前方姑娘单薄的肩头:“咱们走,今后哥罩你。”
      “好啊,不过罩我之前先把借我的钱还我。”
      江宥抖开他的手,何延却一点都不生气,再度揽上去:“钱是王八蛋,没了你再赚,咱们两谁跟谁啊……”

      回到蓓蕾巷103号院的老房子,东西已经收拾规整,热心的邻居把老胡头儿的衣物带出去烧了。剩下的就是家具,看邻居们有没有需要,要的话自己拿走。
      人散去,喧哗的屋子再度安静下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三人。

      一直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江宥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最后一次拉开抽屉。
      这是老胡头儿放贵重东西的地方,那个时候没有冰箱,什么钱啊,点心啊,水果啊……
      但凡有好东西,老胡头儿都喜欢往这里面放,那个时候江宥和何延最喜欢的就是翻抽屉了。

      老胡头儿的钱没有数,何延经常偷偷拿一两张,他也不会发现。
      江宥则是喜欢在里面找老胡头儿买来藏好给他们当惊喜的点心。
      赵宴安是不翻抽屉的,大约无欲无求吧。

      后来有了冰箱,老胡头儿这个往抽屉里放吃的习惯还是改不了,每次江宥回来,他就会指着抽屉冲她眨眼:“去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若是小玩意儿还好,若是吃的,通常都已经放坏了。
      现在人走了,连变质的吃食也没有,抽屉里只有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了年头,有点花,晃眼一看也看不清是谁。
      江宥捡起来正要细看,手上一空,被赵宴安拿了过去。
      疑惑转头,赵宴安已经把照片放进西装里面的兜里贴身放好,说:“给我吧,留个念想。”

      江宥无所谓,回头继续翻看东西,何延迈着长腿走过来和她一起翻,像小时候那样。
      这回赵宴安没再做看客,也加入了进来。
      三个人站在抽屉前翻翻找找,跟寻宝一样。

      前两个抽屉没什么,到最后一个抽屉时,江宥的手停在把手上,抬头看着两人。
      这一格老胡头儿一般不轻易打开,于是他们也不会来翻,连何延再浑都都没偷看过,更别说江宥。

      赵宴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打开吧,若真有什么,也是老胡头儿留给你的。”
      何延难得没有唱反调,还帮她拉开抽屉:“让我看看这老头儿都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

      抽屉拉开三人都是微愣,好定西没有,只有一些废弃的旧书和作业本,是三人小时候用过的。
      那段时间他们都在老胡头儿这儿蹭吃蹭喝,写完了的本子不用的旧书也都随手丢在这儿,说当废品卖掉大约能换包盐巴。
      没想到老胡头儿全都没丢,还收着,宝贝一样留了这么多年。

      泛黄的书本和稚嫩的笔迹把三人拉回从前,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情瞬间蔓延开来,斑驳的墙壁好像也有了色彩,三个孩子围在抽屉旁,眼巴巴地等着老胡头儿给他们分东西。
      有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何延率先从里面翻出他的作业本。

      上面的字迹狗啃一样,对的寥寥无几,满篇红色的大叉,惨不忍睹。
      偏他自己看得嬉笑颜看,如获至宝,抱在怀里也不嫌上面布满了灰尘:“就这了,也算是纪念小爷辉煌的童年。”

      “就这还纪念?一看就知道是学渣。”
      江宥嗤之以鼻,她随即找出赵宴安的本子摊开,指着满篇无一道错题,整洁工整的字迹对何延说:“看看什么才叫辉煌。”

      赵宴安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小学的题不难。”
      这话说得极其讨打,大概全天下的学霸都一样,从来不懂学渣的痛。
      但何延难得没有抬杠,只是哼了一声:“我这才叫原汁原味,喜怒哀乐都在里面了,你那包装过的字能看得出是笑了还是哭了?”
      “是。”
      赵宴安笑着接道:“看得出来你写这篇作业时挨过揍。”

      江宥定睛一看可不,上面有一小团字迹模糊,一看就是泪水滴到本子上,墨水晕染开来,字被弄花了。
      她噗呲一声笑出声来,何延看似没事儿人一样,实则耳朵尖都红了。
      江宥看在眼里更乐了,这哪里还是那个没脸没皮的何小延。
      连日来沉寂的老房子里第一次有了笑声,重聚以来三人首次这么和谐。

      趁着气氛好,赵宴安问江宥以后有什么打算。
      里面夹杂了一本老胡头儿早先的病历本,江宥抽出来正低头翻看,闻言头也不抬的说:“再说吧。”
      赵宴安试探性地说:“去锦城好不好?老头子走了,你也没有留在津门的必要。”

      江宥抬起头来,对上他期冀的目光,刚要说话,何延抢先开口:“随便你要去哪里,反正别想丢下我。”
      这话不是对赵宴安说的,而是对江宥说的。
      江宥丢给他一个白眼:“我欠你呀。”
      合着还赖上她了?

      “我不管。”何延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跟个无赖样:“既然你养了我,就得负责到底。”
      说得江宥三了他,还要始乱终弃一样。

      江宥差点没被口水呛住,止住咳嗽正要和他掰扯清楚,赵宴安淡淡地开口:“那就一起去。”
      何延哼哼两声,不置可否,没答应也没拒绝。
      他还知道谁说了才算,抬眼去看江宥。
      江宥却没看他,视线重新回到病历本上,模棱两可的说:“看吧。”

      很敷衍的两个字,但对赵宴安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抑制住眼底的热切:“快十二点了,我去让肖姐炒几个菜,你们休息一会儿就过来。”
      赵宴安刚出门,何延脸就黑了:“江三碗,不准去。”

      江宥最恨他叫自己外号,瞪了他一眼:“你还晓得叫我江三碗啊,不知道我饿得快吃得多?”
      何延咬牙切齿的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锦城,不准去。”
      “知道了知道了。”江宥不耐烦地嘟囔:“管得到宽,也不晓得是谁说的我去哪里他去哪里。”
      何延被噎了一下:“……”
      片刻后强词夺理道:“除了锦城。”
      “锦城怎么了,有妖魔鬼怪等着吃你啊,让你避如蛇蝎?你又不是唐僧。”江宥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锦城没有妖魔鬼怪,但有赵宴安。
      只是这话何延说不出口,冷眼挑眉:“也不就只有锦城一个好地方,天大地下,好地方多的去了,随便你挑。”

      江宥是真奇怪,关上病历本:“说起来你更应该去锦城啊,抱大腿不是都选粗的?赵宴安财大气粗,晏家太子没人敢惹,你有他罩着不是更能耀武扬威?跟着我……啧,你不也抱怨我那点工资喝西北风都够呛。”
      何延不屑道:“不是谁的大腿我都愿意抱。”
      江宥冷哼:“呵,看吧你能的,吃软饭还挑挑拣拣,我告诉你何小延,你这样是要被打死的。”
      “我乐意。”
      何延傲娇仰头一转身走了,把江宥气笑了。

      江宥以为何延就是抽风,过去就对了,哪晓得还没完没了。
      当天晚上,江宥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摇醒,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泛着白光的眼睛。

      老胡头儿那里没办法住人,这几天三人都住在江宥5楼的老房子里。
      作为一家之主,江宥理所当然霸占了唯一的一张床。赵宴安也挤了进来,无视何延的臭脸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至于何延,则以不要跟赵宴安睡同一间屋为由,委屈地跑到江宥床边来打地铺。

      江宥吓得够呛,等看清是何延,想也不想扬起巴掌兜头拍了过去。
      人没打着,江宥的手在半空中被拦截。
      何延紧握着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逼江宥发誓:“你答应我,不会丢下我自己跑路。”

      手机屏幕莹白的冷光印在他眼里,就像一只目光森然的狼,脸上写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郑重,同以往满不在乎的模样判若两人。
      江宥忽地什么瞌睡都没了,一腔柔情不可思议地从心底漫上来,好像回到多年前那个夏夜,只不过身份调转。
      原来她的心思昭然若揭,谁都知道啊。

      在屏幕暗下去之前,江宥抽出手,像当年她妈陈淑惠抚摸她那样,温柔地摸了摸何延的头,柔声应道:“好。”
      何延终于得到想要的承诺,安心地放开她转身去睡觉了,不一会儿,黑暗中响起平稳的呼吸声。

      明明很累,江宥却因为这小插曲再也睡不着,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直到枕头下传来轻微的震动。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刻。
      摆夜市的已经收摊回家,早起的还未起床。
      外面天地寂静万籁俱寂,屋内客厅里听不到一丝声响,床边的地上何延睡得香甜。

      江宥在黑暗中轻车熟路穿过客厅,打开房门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承诺代表不了什么,更留不下一颗要走的心。
      她没有告诉何延,陈淑惠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好。”

      多年以后,江宥再回想起那个春末夏初的傍晚,才发现一切早有预兆。
      只是当时觉得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风没有特别轻,老师也没有更加讨厌。
      10岁的她放学回家后依然站在过道里,没有立马进屋,甚至好一会儿后推开门的第一眼,也还是去看她家的餐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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