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挫》规寅

61、孽锁为什么在他身上

　　风拂过一望无际的竹林，竹子晃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晏清找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女子正坐在石凳上帮那只傀儡猫梳毛。
　　“阿姐。”他唤了声，而后坐在了一旁空着的石凳上，“你的伤好点了吗？”
　　“那点小伤无须担心。倒是你，”女子看着他披散肩头并未打理的白发，还有那过于苍白的脸色，迟疑道，“你还好吗，阿清？”
　　晏清抬手摸了摸猫头，只道：“挺好，那血祭阵的伤修养一阵就无事了。”
　　“阿姐，你知道我的剑在哪吗？”
　　“你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这个？”女子不太高兴，打了下晏清摸猫头的手。
　　“嘶，”晏清悻悻收回手，“这东西可重要了，我现在空有魔心，没有魔气，谁都打不过啊。有剑就不一样，好歹能自保不是。”
　　“不然再一次被人随便抓走，我都没办法逃脱。”
　　他说的是事实。
　　女子抿了抿唇，道：“不会有下次了。”她按照韩笑的意思，在山上布了阵法，不出意外的话，晏清一个人是无法离开的。
　　“阿姐，你还是告诉我剑放在哪嘛。”晏清试图撒娇，“我不会乱用的。”
　　“不是我不给你，”女子道，“我也不知道他把剑藏哪了。”
　　晏清有些失望地起身，将猫抱进怀里揉了揉：“这样吗。”
　　女子劝他：“我看你还是乖乖休息，别找那把破玩意了。”
　　“魂魄刚归位，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才刚躺了多久，快回去！”
　　女子说着，将猫夺过，而后推了下他，示意他快走。
　　*
　　半夜。
　　晏清从扇子里掏出一面镜子，思索着怎么使用。
　　镜子里，能清楚地看到，有一人席地而坐，正闭目养神，镶嵌着珠玉的发冠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不是韩笑又是谁。
　　晏清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无法离开继戎村，但想来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就是了。他不想坐以待毙，既然韩笑没办法过来，那他就过去。
　　晏清摸了摸镜子，并没有找出符阵之类的东西。
　　那老头没说要怎么借镜子过去，但想来应该不会太难。晏清决定如法炮制，怎么使用阵法就怎么使用这面镜子。
　　也不知道老头有没有骗自己。
　　他想着，咬破指尖，在镜面上画了个传送符。
　　然后静静等待。
　　果不其然，平滑的镜面变成了涟漪，吸引着人深入其中。
　　一阵天旋地转后，晏清发现自己身处荒郊野岭，面前是一座破烂的门扉，能隐隐约约看到上面有继戎村三个字。门扉里面是熟悉的小屋子，连着漫漫野草，不远处是一座座坟墓，在月色下依旧显得阴森诡异。
　　到了。
　　根据之前的记忆，只要踏入这个门扉，就算进入了继戎村的地界。
　　晏清抬脚刚想过去，却感觉肩膀上搭了一只手。
　　“晏兄，你确定要去吗？”朱九的突兀声音传来，带着循循善诱，“你觉得，他是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还是会直接抹去你的记忆，让你继续过他所谓的、正常人的生活？”
　　阴魂不散。
　　晏清眼神一凝，直接握住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狠狠一扭。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朱九收回自己因为骨折而变得软趴趴的手，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呢，明知我是鬼修，杀不死。”
　　“能让你痛几分，就够了。”晏清转身，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晏兄，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只是想收回故友的遗物。”朱九满脸无奈，“可惜你好像不信。”
　　“你这是要去找那位韩兄，对吗？我建议你还是晚点去吧。”
　　晏清打死也不信朱九会这么好心，一言不发。
　　“要知道老朱我废了老大的劲才利用那两株草让晏兄你恢复记忆。”朱九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说起来，晏兄你知道那荧惑草有什么用吗？”
　　“能让人失去记忆，还能让人改变记忆。”
　　“你应该有发觉吧，他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你找到那些记忆。”
　　“那又怎样？”晏清反驳，“再说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不需要我的帮助？”朱九似乎听到了什么让人发笑的东西，“晏兄，你的魔心虽然回来了，但修为全无吧？”
　　他朝晏清靠近几步，也不在意对方刺猬般的态度，悠悠道：“没有修为的你，对上正道那些老东西，还能有几分胜算呢？”
　　晏清一下就明白他的用意，自己的真实身份多半已经被传出去了：“你威胁我？”
　　“朱九并无此意。当然，如果你一意孤行，朱九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怎么样，想好了吗？主上？”朱九说着，朝他微微弯腰行了个礼，脸上笑容可掬。
　　晏清抿着唇，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还要站那看多久？”
　　“？”朱九一怔，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去，果然看到韩笑在几步远的地方倚靠着门扉，恰好因为他所在的地方光线较暗，红色衣服与阴影融为一体，很难让人注意到，两人也并未发觉他什么时候在那里。
　　又或者，他一直就在那里。
　　“哦？原来韩兄你在呀。”朱九道，“来了就别一声不吭，老朱我差点吓一跳。”
　　晏清并未转头，依旧背对着韩笑：“哥，能告诉我虹岭之战后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你不说，我就和他走了。”他语气里暗藏威胁，但带着几丝颤抖，少了几分威胁之意。
　　晏清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提了个选择：“不告诉我也行。你现在送我回去青山，回去姐姐那边，我之后就再也不下山。”
　　“晏兄，你何必再试探韩兄呀。”朱九插话道，“韩兄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之前他强行离开，导致神魂受伤，连身边的傀儡什么时候被控制都不知道呢。”
　　“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晏兄，你身上的八十一道孽锁跑哪去啦？”
　　朱九几句话，暴露了好些东西。
　　晏清将心里的想法都压下，转身看向暗处的人，只道：“哥，你出来，踏出那道门，我就回去。”
　　他似有侥幸，期盼地看着韩笑。
　　然而注定要失望了。
　　韩笑心中不忍，摇了摇头：“阿琢，那八十一道孽锁在我身上，如果出去的次数太多了，他们会再回到你身上去的。”
　　“他们的坟在这里，他们不愿出去，我没办法。”
　　竟是直接回答了朱九的问题。
　　朱九闻言直接笑出了声：“真是好哥哥，晏兄，我看你也不必悲伤，说不定事情有转机呢？”
　　晏清一听这话，下意识就觉得不对，但他只来得及看见似有一个黑色的东西钻入韩笑额间，却没来得及阻止。
　　韩笑袖中的锁链顿时飞出，扎向朱九。但朱九却散成一阵黑雾，须臾又在一边凝聚，锁链对他毫无作用。
　　“哥！”晏清慌张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触碰韩笑，手却直接传过去了，他只能焦急地查看对方情况，“你没事吧？”
　　韩笑摇了摇头，质问一边的朱九：“你干了什么？”他并未觉得不舒服，身体也没出现什么异样，直觉朱九手段肯定不仅如此。
　　“韩兄莫急，在下只是想帮晏兄查清楚他死后，韩兄你干了什么罢了。”朱九道。
　　“你！”晏清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周围景色变幻，漫山的野草和冒头的坟墓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虹岭那熟悉的红蕴花丛，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压得汁液横流，花汁与血液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红，皆在月色的映照下闪烁着细微的光。
　　“当年道修联合，将你绞杀于虹岭，”朱九悠悠道，“现在这个景象，就是在你死后。”
　　“我本想替你收尸，可惜晚了一步。”随着朱九的话音落下，晏清看到不远处有另一个朱九正往这边走，穿着一身魔修的黑衣，脸上能瞥见一丝喜色。
　　晏清看着这个朱九走到尸山血海中，似是闻不到那浓厚的血腥气，也毫不在意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将每具仔仔细细翻看了个遍，但他越翻脸色越沉。
　　直到他翻遍了所有的尸体，都没找到想找的那具。
　　朱九立在原地，神色阴暗。
　　“至于是谁先来一步，那就得看韩兄的记忆了。”朱九意有所指，拿着酒壶朝韩笑隔空一点。
　　晏清下意识看向韩笑，却见他缓缓张口：“当年，我没有办法，灵气不够。在你被围攻时，只能眼睁睁看着。”
　　“直到你死时，力量逸散，我从中受益，才得以化成人形。”
　　四周的景色随着他的话语，再次开始变幻。
　　依旧是虹岭，依旧是尸山血海，但不同的是，在尸体堆叠最多的地方，有一红衣人跪在其中，正是晏清，或者说，晏琢。
　　他一身红衣早已被血浸透，但根本看不出来，而一头银丝上的血色则显得触目惊心，十分晃眼。
　　晏琢抱着一柄通体发亮的宝剑，干干净净，滴血未沾。
　　大概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气若游丝：“我去见你了……”但还未说完，他唇边就溢出大口大口的血液洒在剑身上，而后顺着剑流下。
　　晏琢垂下头，不动了。
　　“阿琢，你知道我最开始为什么告诉你我叫韩笑吗？”韩笑似是被眼前的画面刺痛，他微微垂眸，掩下眼中的痛苦，“我不能化形现身的时候，能听到你说一些话。”
　　“你说，他们给剑取了个名字，叫含笑，剑出即见血，含笑见九泉。”
　　“我一开始，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但我记得你说的这句话。”
　　“我寄身于剑中，用这个名字并不过分吧？”
　　他似是在询问，但并无询问之意。
　　晏清闻言神色怔然，只道：“我找了你很久，用了很多方法都没找到你的魂魄，却从没想过你竟是在剑里。”语毕，晏清想靠近他，刚走近一步，韩笑反倒后退了一步。
　　“别动，离我太近，孽锁的业障也会将你沾染。”韩笑阻止他。
　　另一边，朱九也道：“晏兄，你继续看吧。记忆错过了可没法回去看。”
　　晏清只能转头，却见那柄剑好像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而后韩笑便出现了。
　　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晏琢，他似是顿了下，而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拦腰抱起，顺便把一旁的剑也拿走了。
　　“韩兄，没想到你寄生是含笑剑的灵魂啊。”朱九感叹，“怪不得能抢先我一步。”
　　“后来呢？”晏清问。
　　画面又是一转，这次三人身处一间古典雅致的房中，一女子正拿着一堆药材推门而入。
　　“我去找了师姐，让她救你。”韩笑道。
　　朱九打量着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韩兄，这修界闻名的医师盈酉是你师姐？你的身份不简单呀。”
　　“我印象里，盈酉作为天武宗掌门大弟子，除非千财万贯，不然寻常人难得一诊。”
　　“而且她可是最厌恶魔修了，死了都要上去划几刀呢。”
　　朱九话音刚落，就见盈酉撩开一边的床幔，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全无的晏琢，她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手心一翻，一柄匕首就出现于掌中。
　　“看，我就说吧。”朱九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