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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臣服于你 ...

  •   三

      他以无比尊敬的姿态跪坐在榻榻米的软垫上,等待着面前这位已经随着新时代的潮流穿上了黑色洋装外套的男人——他的主人,给予新的命令。而此刻的男人却并没有立即开口的打算,只是不停的摆弄着身上舶来品的衣袖,试图将袖子处弄得看上去服帖一些。

      “长谷部啊... ” 他听见自己为之效命多年的主公唤他。

      “您请吩咐。” 压切长谷部颔首。

      “你知道吗?今天我去了一趟洋馆啊...”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回歪脑袋,试图适应着他自己身上新式衬衫的衣领 “ 我的那些个同僚啊,他们都穿着我身上的这种衣服,西服?还是衬衫?呵…啊还有,那些个洋馆女人 ... 她们穿着那个叫什么 ... 拽丝(Dress)惠子一见了就跟我吵着要穿呢。”

      的确最近在街上有遇见过很多宣传这类东西的人,压切长谷部按照以往主人会提出的需求接道: “如果您需要为夫人购置——”

      还没等他说完,男人就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打断了长谷部还未说完的话“...长谷部啊。”

      “您请说。”

      气氛有些不对劲,压切长谷部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平常主人虽然可能会有些闲话对身为近臣的他调侃,但是该吩咐的任务是绝对不会含糊的,不会像今天这样...闪烁其辞。是,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主上选择今天敲打他?这样的认知让他开始在脑海里快速的回想着近期的任务完成情况。还是,又有人在背后向主上弹劾他?不,不应该,主上不是应该对于他的忠诚再清楚不过了吗…家犬不安的跪坐在那里,等待着主人给予的裁决。

      “ ... 你告诉松间他们,以后不用再来了。”

      压切长谷部的藏在绀色羽织中的手稍稍放松了些,果然主人看不惯松间那小子的做派,他点头以示明白,同时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这些空出来的职位,明后两天内得再招募几位新武士填补空缺才行...

      “... 长谷部啊。”他的主人再次不急不缓的唤他,手指摆弄着黑色西服的袖口,样子看上去有些犹豫。

      这是,还有什么吩咐 ... ?压切长谷部迅速调整好思绪,更加专注的等着听下文。

      “ ... 你以后也不用来了。”

      什,什么?!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吗?要不然家主为什么会选择驱走他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一定是的吧?几近质问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马上就快抑制不住:“主、主上…”

      “嗯?怎么了,你该不会是在嫌结算的钱少吧?放心,你在主家的这些年,能力我都看在眼里…赏金上,不会亏待你的。”

      “… 长谷部...拜领主命。”煤灰发色的青年嘴唇颤抖着,最终也只是说出了这句话,仿佛默认了主家所说的,他只不过是对于金钱有些微词。

      如今再被主家予以能力的肯定——压切长谷部没有看漏久居上位的那人脸上自认掩饰极佳的,是敷衍,是不耐——他的家主,并不那么擅长隐藏情绪。也的确,以他的地位,也无需忸怩作态。那么,他被肯定的能力也好,他真正拥有的能力也罢,都显得苍白又可笑。

      以后,以后,他该去向哪?他能去哪?

      压切长谷部将头深深低垂,如同丧家之犬,近乎麻木的从房间中退出。接下来的几日,他打点自己的衣物,去领“不会亏待”的赏金,不是没有暗自期待过命令的撤回,可直到他迈步走出曾经属于他主人的宅邸,带着沉甸的钱币,那人,都未曾露面表态任何。

      他记得他的脸,他的脸,浮现在压切长谷部快喝尽的浊酒液面上。他在宴席上油光满面,指向守在门口的他,得意的朝前来痛饮的宾客与侍姬炫耀:“瞧见了吗?那是我最听话的狗。”随后,客人们会配合的或附和鼓掌,或半调笑半挑衅,道不知你这只狗能听话到何种地步。

      但压切长谷部又忘了他的脸,在数不清多少的酒下肚之后,他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被塑成了何种模样。先是一杯,一碗,再到不足瘾。整罐整罐的酒液,因压切长谷部莽撞的动作,一半扑在了他面上令他睁不开眼睛,令一半因他吞咽不及顺喉咙淌入敞领的衣襟口。鼻息间的呛入,却带出了一阵闷笑。压切长谷部清楚他会因超过自己酒量而昏睡过去而在次日醒来,之后他又周而复始。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眼,他发现自己仰躺在教廷卧房的床榻上,筋理暴起的双手紧紧攥着起皱的被褥。窗帘紧闭的室内,入目是钉在床头的黄铜漆制耶稣受难十字架。与梦境中截然不同的陌生环境,让他逐渐回神,反应过来这只是个梦,一个掺杂着回忆的旧梦。压切长谷部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单手摁上正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早已安定下来的心神被扰乱,再次入睡看上去并不是此时最好的选择。压切长谷部这样想着,打算掀开被褥下床走去桌前,拉开照明的台灯。却发现自己无法坐起,而他在被褥中的双手竟然连屈起指节都做不到。暗处有谁低声窃笑,是女子的娇笑声。压切长谷部警惕的转过头,看向无光照的室内,眯起眼,试图辨认屋内大胆的闯入者。

      他当然失败了,恶魔如果不想被人目视,自然有许多方法。还未弄清楚情况的压切长谷部闭了闭眼,再次尝试动弹四肢,而几乎就在一瞬间,有什么痒痒的东西触及了他面部。

      什么东西?!

      压切长谷部猛地睁开双眼,令他面部微痒的是头发,是女人的长发,长又细密,散落下来,直接隔断了他想要旁移的视线,迫使他不得不看向前方,与自己面前的那张脸对视。屋内不知怎么的,忽的亮了些,他借此看清了那张脸。

      竟然是白日里那家的姬殿。累着厚腻白粉以示人的脸,黛眉浅描,染红花瓣般的嘴唇,她涂着丹蔻的手分别轻搭上压切长谷部两边脸颊,力量并不大,可他就是无法避开她愈发靠近的脸庞。

      她该是俯趴在了自己身上?压切长谷部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的重量感。有细碎的说话声在他耳边,似乎要钻进压切长谷部的耳内一般,他看着面前人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可被细碎的说话声给掩盖住,他听不见她说的话。

      “你…想要说什么?”她又重复了一遍,看上去要哭了一样,你不该怜悯恶魔的,可压切长谷部不知怎么心也跟着揪紧了。

      可似乎就在她努力重复的同一时间,周围的说话声更大了些,似故意不让压切长谷部听见她的诉求。

      她又重复了好几遍,冰凉的眼泪滴在了他的下巴上,先是一滴,然后不可收拾。可她连呜咽声都被他耳边的说话声淹没,压切长谷部没有来的一阵烦躁:“不要哭了。”

      她没有听见,依然眼巴巴的捧着他的脸在哭。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可她跟那恶魔是如此不同,她看上去是真的并不想伤害自己,而是想要告诉他什么,却同样被讲话声给阻断。

      即使离得如此近,他们俩却像被隔断在了宴席的各自一端一样。压切长谷部深吸一口气,不再想去辨认出那些杂音在说什么:“给我闭嘴。”

      它们还没停下。

      他提高了音调“给我闭嘴啊。”

      还没停下。

      “我说了,给我,闭嘴啊!”

      这下四周终于没声了,压切长谷部松了口气,微调语气刚打算将自己的问题再问一遍。

      也发现了周围的突然安静,那姬殿似哭似笑,泪痕将她脸上的妆容给冲得条条道道,有了几分狰狞。她微微凑近,冰冷的指尖贴在压切长谷部脖子一侧的动脉之上,姬殿似乎只为了把这一句话传递给他,说完后就快速的消失了,如同眨眼间突兀炸开散去的烟雾,如同一切只是他的一次幻觉。可压切长谷部知道这不是幻觉,他不知什么时间恢复知觉能动的手,缓慢的,抚摸上了自己的脸。恍惚间,触及的,是她湿润的泪。

      最后一次她再没有被盖过,最后一次他终于听见了她:

      “请,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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