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1999》绯山

6、重聚

　　安城火车站很破旧，只有一个大站台，两侧是铁轨，入站与出站共用一个闸门，且只有一个大厅，买票的、卖票的、候车的、下车的挤在一起，死冷寒天聚一堆，人呼出来的热气把整个大厅蒸的不像外面没那么冷。

　　火车哐当哐当制动好几下，总算刹住了车，车门仿佛生锈，比老爷车还要老爷车，缓缓打开缝隙。车内准备下车的人早就站起来，各自收拾好行李，互相推搡着往前挤，都急着下车回家喝口酒暖暖身子。
　　陈东明背着一个拉链坏掉的书包，两手各拎一个大号蛇皮袋，跟着返乡大军一通走向火车站出口。
　　他的行李很重，其中一个大蛇皮袋里面装着他带回来的年货还有当地特产，蛇皮袋拎手很细，勒得陈东明手心一道道红印。

　　他在人流中挤来挤去，挤出火车站，又被很多捷达司机围住问要不要打车。
　　等他脱困出来，蹭到汽车站，上一班车刚发，他问师傅下班多久能来，被告知需要再等一个小时。
　　安城位于祖国东北部，寒冬腊月，室外气温低至零下二十多度。陈东明穿着棉衣棉裤，外面一件皮夹克，又罩了一件军大衣，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被冻僵时，班车姗姗来迟。

　　车门刚打开，陈东明一个健步冲上去，没跑过他身后的老大爷，大爷也背着个大行李袋，弯腰上车时行李袋被拱到陈东明面前，照着他脸撞下去。
　　陈东明“嘶——”地想发火，看大爷蹒跚那样，没狠心，忍下这口气跨上车，径直来到最后排靠窗的位子坐下。
　　他在终点站下车，按照往年经验，公交车晃晃悠悠得开上个一个半小时。

　　不过这回比陈东明预想的要快，一个小时后，他带着那三包行李回到家。

　　家还是他去年离开时的样子，没有变化。
　　变化的是人。□□和赵艳芬比以前更老了，头发花白，皱纹更多，也更喜欢唠叨。

　　赵艳芬接过陈东明的书包，嘴上不停地说：“你回家带这些东西干嘛，家里什么都有，这多折腾，还浪费钱，那些钱留着娶媳妇做买卖干点啥不好？我说儿子，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前阵子你四婶介绍过一个姑娘，我看就挺不错的，你这次回来要不要找机会见见面？”
　　“妈，我好不容易回趟家，你让我清净一下行不？我现在不想找女朋友，你别帮我张罗了哈。”
　　陈东雪帮忙撑着门：“二哥回来啦！二哥瘦了，工地很辛苦吧。“
　　“嗯。你二哥我锻炼，将来准备参加健美比赛。三妹和小弟呢？”
　　“三姐还有小弟要明天才回来呢，你放下行李赶快来吃饭。”

　　陈东明洗完手后坐下来，看了看陈东旭，还有□□，“爸，大哥，我回来了。”
　　□□看抬眼看了看他，点点头，“嗯。人到齐了大家干坐着干啥，都动筷子啊。”
　　赵艳芬招呼陈东明：“尝尝这个打卤面，这卤子配方还是在你大舅妈学的。”
　　陈东明接过来，一筷子夹一大口，秃噜秃噜吃进肚后抹抹嘴：“好吃！这面真筋道，我记得小时候没这个条件，吃面都得等过年才能吃一顿，哪像现在，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
　　说这无意听者有心，赵艳芬心里一阵酸，“当时苦了你还有老大了，你看你们哥仨，就属你小弟长得高。你说说你俩，到现在都没领回来个媳妇。”
　　“妈！”，兄弟二人齐声制止赵艳芬继续说下去。

　　这顿饭吃了挺久，□□看见孩子们回来估摸着也挺高兴。陈东旭眼瞅着他爸给自己那小酒盅倒酒，手一嘚嗦就多倒出来一两，来回三次，哆嗦出三两。
　　他叹了口气，这人是越到老越犟，脾气上来谁都劝不了。

　　晚上睡觉，里屋隔开三个房间，兄弟俩在最外面那间住下，没着急躺在大通铺上睡觉，陈东旭拿包烟出来，递给他二弟：“来一根？”
　　陈东明接过来，就着炉火点了烟，背靠着墙坐下，深吸一口尼古丁，气绕着肺转一圈后从口鼻呼出去，“这啥牌子的烟？不错。”
　　“大前门。便宜解乏，那边没有？那你走的时候带几条。”
　　“那块儿不流行抽这些烈的，再说，我这流动性的，明年还不定在哪呢。”

　　窗外是冰天雪地，远处屋檐上的积雪在月光下闪烁光芒，像会呼吸的活物。
　　两兄弟坐在炕上，吞云吐雾，烟熏火燎的。

　　“今天早上区长来咱们家，说这一片儿准备拆迁，有补偿，想让咱们在同意书上签字。”
　　陈东明皱眉，“好端端为啥要拆迁？能给啥补偿？”
　　“说是要建什么新区，咱们到时候可以选择现金补偿或是搬到改造楼里去。”
　　“我信不过。咱俩明天去打听打听，先不急着签字。”
　　“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