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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上 ...

  •   安城市郊以北,是一片平房区。

      一排排砖瓦房坐北朝南。
      各家各户将门前那一小片空地圈起来作为自家菜园子,春天一到,种些瓜果蔬菜。
      房前屋后阡陌纵横都是土路,夏季雨一来,土路变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出行全靠一双腿,有钱的人家配有装备——永久牌大二八,边骑边按铃,感受到路边小心翼翼行走的路人羡慕的目光,倍感自己贼拉威风。

      平房区西边是延绵不绝的山脉。
      山上有野鸡野兔在林间奔跑,有野果子野菜野蘑菇。
      此外山上还有郁郁葱葱的树,大家都说那些树是宝贝,叫做“防护林”,偷砍卖钱会被处罚,为此山上还有专门的护林人,每天绕山巡逻。
      春天到了,妇女们结伴去山上挖野菜,婆婆丁降火,刺嫩芽洗一洗蘸酱生吃非常美味,小根蒜既可以生吃又可以当做爆炒菜的佐料。
      秋天来临后,换成孩子们抢着跑上山。树上的野果已经成熟,野山楂个头很小,大概只有小拇指肚一半那么大,但是酸酸甜甜的,是小孩子们的首选。山上还有秋海棠,但因为是野生果树没人帮忙打农药除虫,所以十个海棠里七个有虫子,外表看不出来,一口咬下才知道中没中招。

      西南方向有一条河,名叫西塔河。河水的发源地是哪里当地老人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到了夏天就可以去河里捕鱼虾。
      但遇上暴雨,西塔河的水位会猛涨。浑浊泛黄的水流冲垮临时搭建的木桥,隔在对岸的人们无法过河只能站在岸边互相扯起嗓门来问候。
      然而即使西塔河的水涨起又落下,多变得像十八岁姑娘的心情,安城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这是母亲河,养育了安城一代代人。
      他们不厌其烦地告诫这些后辈们,要敬河爱河护河。就是靠着这条河,他们躲过了三年饥荒,躲过了自/然/灾/害,安城的儿女才能长得这么水灵可爱白白胖胖。

      平房区东边紧邻着一大片工厂。
      车厂、钢厂、化学厂、国有重工厂还有少数的服装厂等,各自占地成一统。
      平房区的人们大多在厂里打杂干活,靠着发下来的工资和各种补贴维持生计。
      他们每天穿着厂里统一的服装,到了车间后便低头忙活起一天的工作来,打铁的打铁,炼钢的炼钢,踩着缝纫机的女工会抽空去外面转一圈活动活动酸了的腰。
      逢年过节厂里会发放粮食。大多时候发的都是黄色的玉米面,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发放白色的小麦粉。
      父亲把这些吃的扛回家,人口多的家庭里,母亲还得在一旁算计好每天的伙食。
      厂子效益好的时候会实行三班倒的制度,晚班的下了工位后,人们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还会吹嘘说厂子里的待遇好,每天穿工服,都不用花钱买新衣服。

      再以北的偏远山沟有一座露天垃圾场, 各种工业报废品,生活垃圾都倒在那里,堆成一个小山包,夏天一来,苍蝇乱飞,臭味飘散到几里地开外。
      垃圾场旁边有个用塑料、铁皮和废报纸搭建起来的简陋房子,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妇。
      听人讲起,说这对老夫妇年轻时遭遇变故所以没有孩子,男的瞎了一只眼睛,女的有些痴呆,夫妇二人就靠在垃圾堆里捡东西过活。

      总体看来,平房区的人们,小日子过得还算辛劳又充实。

      每天天刚亮,这里的人们依旧沉浸在睡梦里,还没开始一天的劳作,远处会传来卡车发动机轰轰作响的声音。
      有好奇的孩子透过窗户往外看,能见到冒着黑烟的卡车“特特特”驶过。土路不好走,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骂骂咧咧。有家里养狗的,小土狗会汪汪叫唤起来,一个叫,群狗就一起叫,叫声此起彼伏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这一片的小孩都很野,没到上学的年纪,上山掏鸟蛋下河抓鱼无所不能无所不作。
      作为无敌破坏王,他们自然是不会放过垃圾场的。
      不上学的日子里,孩子们趿拉着不合脚的老布鞋,在垃圾场中硕大的垃圾堆上跳来跳去,玩过家家,玩真假美猴王,也不嫌弃那臭气熏天的味道。
      眼尖的能遇见破链条、生锈的铁丝、装汽水儿的玻璃瓶,赶紧捡回家卖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捡到铜丝铝丝,拿回家给爸妈,正好能派上用场。

      上学的日子里这群孩子们也不着调。放学后前脚进了家门,后脚把书包随便往地上一丢,就呼朋唤友往山上跑,家里老人喊也喊不住。
      几百米的山他们十几分钟就能爬上山顶。
      站在高处向东远眺,先是能看到绿色的山脉,然后能看到再远些砖瓦房的烟囱里升起屡屡炊烟,更远些,是一个个方糖块形状的工厂围墙,围墙把厂子围在里面,厂房都是水泥浇筑成的砖瓦房,只有一层楼高,听大人们讲,这样的建筑符合安全准则。
      除此之外还有工业大烟囱,那些大烟囱又粗又高,呈现中间比上下两头细的造型,就这么竖立在大地上,每天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噗嗤噗嗤地排放灰白相间的烟尘。
      每每看到这个景象,站在山顶的孩子们在原地拍手,又蹦又跳,吵吵嚷嚷着说,“冒烟啦,又冒烟啦!”

      陈东旭曾经也在这群孩子之间。
      那时候他算是个孩子王,走在路上前呼后应好不威风,新加入的孩子都要叫他一声旭哥。
      旭哥人仗义,还能打架,还不怕疼,跟着旭哥有肉吃,久而久之,“旭哥”的大号声名远扬,传遍整个平房区。

      他带头爬墙逃学,上树上房檐。因为野鸡尾巴非常漂亮,就带着一群孩子去山里追鸡薅野鸡毛,气得看林大叔追着他满山头跑,告状告到家长那去。
      听到消息后的□□痛骂陈东旭这个狗崽子不学好,把鞋脱下来拿在手里用鞋底狠狠地抽了陈东旭一顿。
      被打的哆哆嗦嗦的陈东旭嘴里依旧在反驳,“我是狗崽子那你是啥?”
      听完这句话□□原本就一路飙升的血压,更是直冲脑门,他就罚陈东旭晚上不许吃饭。
      晚上陈东旭浑身不得劲,疼得睡不着觉,醒着还觉得饿,母亲赵艳芬那时刚生下三妹不久,就手里拉着老二,怀里抱着三妹,坐在炕沿边上给陈东旭唱歌哄他睡觉。
      虽然听不懂母亲唱着什么歌曲,但在幼年陈东旭的世界里,那是最动听最美妙的音乐。

      时间永远向前,这些年少安逸的时光都会结束。
      闹腾得能把花果山掀翻的孩子会长大,变为弟妹眼里的大哥。

      陈东旭记得,1979年的除夕夜,那年他七岁。
      除夕夜正是阖家团圆过大年的时候,但那天晚上母亲突然开始肚子痛,父亲当时去后山给陈家祖宗们上坟还没回来,陈东旭看着母亲大着肚子,疼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直流,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慌张,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记忆里母亲永远是温和的,微笑着的,健康的。
      一时间整间屋子,除了母亲痛苦的嘶嘶吸气声,就剩下厨房炉子上烧水壶水开后呜呜直响的蜂鸣。

      过了几分钟母亲还这样,连话都说不出来,陈东旭开始害怕了,他问母亲,“妈,你要死了吗?”
      剧烈宫缩痛得赵艳芬脸色发白,说不出一整句话,但看到儿子被吓到,赵艳芬强忍着回答:“妈,妈没……没事,你去……帮我叫……人来。”

      你是男孩子,不能哭。
      陈东旭强迫自己把眼泪憋回去。
      烧水壶还在那里呜呜响,陈东旭转身,飞快地跑到厨房里把烧水壶拿下来,炉子重新盖好,压好煤块。
      然后他叫来二弟,嘱咐他看好两个妹妹,紧接着迅速跑到邻居家去敲门求帮忙。
      邻居开门后,听着陈东旭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也能猜出个大概,女主人回屋把她家男人叫过来,然后两人一起帮忙将赵艳芬送去医院。

      那年冬天很冷,前些日子刚下完雪,平房区这边土路上全是积雪,车过把雪压得结结实实,变成了冰坨特别滑。
      两个大人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避免脚底打滑摔着孕妇。
      陈东旭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三步并一步,出门太急没带帽子没系围巾,他被冻得脸蛋子通红,还被冻出了鼻涕泡,可陈东旭完全顾不上,随便伸手一抹拉倒。

      磕磕绊绊走过这段路,三个大人一个孩子总算是顺利到到城郊一个小医院。值班大夫看到后二话没说赶紧叫人把孕妇推进了产房。
      医院里炉火快熄灭,周围异常的冷,陈东旭连打几个打喷嚏,身体感到一阵冷一阵热。
      邻居劝陈东旭先回家,这边有大人帮忙照看着呢,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陈东旭那股倔劲儿上来,说什么也不走,一定要看着母亲安全的从那扇门出来才行。

      一个小时后,□□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他先是对邻居二人道了谢,之后走到陈东旭面前,俯下身,慢慢地蹲下来。
      □□摸了摸儿子的头,都说脾气越是倔的人头发越硬,□□觉得自己儿子那头毛直扎手,“大儿,没事了啊。”
      直到此刻,陈东旭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流出来,他顾不得擦,站在医院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紧紧地攥着父亲的衣袖,哇哇大哭起来。

      陈家的第五个孩子出生过程略坎坷。
      他在母亲的肚子里从1979年除夕的午夜挣扎到1980年春节。挣扎时间横跨子夜,而后来到这个人间。
      这个孩子的名字是后来陈东旭起的。

      “小弟,你以后就叫陈东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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