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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姜小山去浴场洗澡换衣。

      阿斐就坐在对面的糖水铺子等她。

      桌前有四个空碗,他一碗没喝,姜小山咕噜咕噜全吞了。他问她要不要吃点主食,姜小山头摇得如拨浪鼓,顶着她脸上已经由红转青的掌印说,“饿过头了,什么硬的东西都不想吃,你难道不是吗?”弄得阿斐都很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他提前熟悉了水网图,根据那艘船大致的走向,摸出了停泊点,所以他甚至比那艘船还早到了一个时辰,去到口岸,点了一份清蒸鲈鱼。

      阿斐看向对面那栋硕大,还飘着粗黑“浴”字的蓝白旗子,屋檐下挂满白天尚未点亮红灯笼的浴场,忽然有些愧疚。

      他意识到脱离掉惯常的,讲究效率,并且强调在效率中要学会见缝插针地劳逸结合的任务思路,其实他本质上非常冷漠。以往通常是和师兄弟联手,比如说要清除江湖某根深叶茂的邪/教,那么早在行动前,就会定好各自负责的步骤,他如果是负责整理窝点和大致人数,再处理完毕后,便两袖清风,不再参与其它活动,和林瞬两个人到当地游山玩水,瞎转悠去了。

      这样的行事逻辑适用于清珏山所有子弟,但用在姜小山身上显然非常不公平,因为她没有应对一切潜在风险的本事。他应该一直在船上,守着她,至少不能为了不乱大局,见到她在船上被那个青臂扇耳光,都无动于衷。

      阿斐皱了皱眉。

      林瞬有一次说对:在江湖里厮杀,时间久了,就没人味,以后是很难娶老婆的。

      徐斐在这边做着深刻的自我检讨,另一头姜小山在泡汤里舒服得要落下泪来,听到同样赤/裸着白花花身体的大姐小妹,扭着腰,打开高处窗户的细微缝隙,面红耳赤道,“那个男伢子生得真是俊哎,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真想给他当媳妇儿!”

      姜小山挤过去看,瞧到对面的糖水铺子里,阿斐清清寂寂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扒在窗棂上,只露出半颗脑袋,兴高采烈地冲他摆摆手。

      徐斐恰时看过来——高悬的浴场小窗在红红绿绿,蓊蓊郁郁的墙面纹路上开了几指宽的小缝。在这个狭隘的空档中,在众多双或美或丑的眼睛中,姜小山湿润的鹿眼赫然撞进他眼帘,蓦地就笑了。

      浴场的女孩们纷纷狂叫。

      阿飞如果在,她们也会说好看的。姜小山想。顺势倒回温热的水中,像一条滑润的小鱼。

      “我们不急着回去,带你去见我一个朋友。”

      姜小山头发擦得半干,换上阿斐替她买的新衣服,一走出浴场,就见阿斐在门口等她,弄得她十分不好意思。阿斐一个天之骄子似的人物,跟着她,突然变成老妈子。

      阿斐领着姜小山左拐入一片宽阔场地,长墙将街市的喧闹隔绝在外,他对此地似乎很熟,走路不带停顿。

      姜小山踢着石子,眼睫毛还是湿漉漉的,仰头问道,“你的朋友是男的女的啊……要不,我还是在门口等你算了。”

      她不是避嫌,也不是不想认识新朋友,而是阿斐不是普通人,他的朋友自然也不是,但她是平凡的人,琐碎的日子里,认识一个阿斐已经够了,认识“两个”?那是高风险人生。

      阿斐却停下步子,对她说,“武行到了,我朋友是这里的馆长,也是年轻人。跟你一起被拐卖的妇女孩子都在这里安置,他帮了我们忙。于情于理,最好道个谢。是不是?小山。”

      面前是黑漆漆的大门,印着金色的“武”字,姜小山抬头看了看墙头上的蒺藜,咬唇点点头。

      武家的主人叫武芥。

      他一早便侯在门口,但只向阿斐打招呼。

      姜小山壮着胆子说,“您好,我是姜小山。”

      武芥充耳不闻。

      “她是小山,我的新搭档。”直到阿斐开口介绍,武芥才瞄了她一眼。

      武芥是武学爱好者,对没有武功的男男女女,一概没有热情,相反对于阿斐这样的武学大拿,总有丑媳妇见公婆的激动和羞赧。他之前在清珏山,就是徐斐的头号武迷,可惜他自己造诣不深,十七岁那年被赶下了山,从此抱憾终身。

      “很多人在找你。”武芥压低声音,凑到阿斐耳边。

      阿斐会意问,同样低音道,“有赏金没。”

      武芥一听乐了,敲敲他胸膛说,“你跟猪肉一个价,得意个什么劲。”

      阿斐说,“那我还是挺值钱的。”

      武芥大笑说,“猪肉跌价了!你不知道啊。”

      阿斐说,“遗憾。我确实不知道。”

      两人都笑了。

      姜小山没笑,她垂丧着头,有一些尴尬无聊,听他们讲猪肉什么的,想你们江湖人士挺别致,用猪当黑话。

      “去玩。”阿斐特意拍了拍她脑袋,“我待会来找你,乖。”

      武芥仍然喋喋不休,讲他新创了擒拿术,要待会要演给阿斐看。阿斐点头说好,不热情也不冷漠。两人还算融洽,真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但阿斐其实根本没有一点愉悦的心情,武芥不算他朋友。

      阿斐接过武芥给他递来的茶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同时用余光看到姜小山正在到处同人寒暄。

      被那艘船贩卖的妇女小孩都被收容在院子里。

      “你是怎么被拐到这里来的啊?”姜小山问。

      坐在院子里的妇人惊魂未定地答道,“俺去买香油啊!”

      “半夜买啥香油,夜里香油有金子啊。你是偷汉子吧。”另一个妇人不知从哪扒拉来一把瓜子。

      姜小山在他们打起来之前,向吃瓜子的妇人要了一小把瓜子,又在她们打起来之后,磕着瓜子转悠到别处。

      周围是大大小小的人物,他们捶胸顿足,狂热地分享自己劫后余生的经历。

      姜小山把瓜子壳丢进簸箕里,一回身看到院中有个小男孩包扎了一只眼,正躲在柱子后啃西瓜,啃得眉梢带笑,嘴角汁水四溅。

      姜小山看了眼阿斐,阿斐还在同武芥说话,没有离开的念头,她便径直朝孩子走去。

      “姐姐,我没有瓜了。”小孩顶着缠蒙上纱布的独眼抬头看姜小山,他不同于在船上的幼稚与无助,现下眼中充满了警惕与机敏。

      “姐姐不吃瓜。你的眼睛还疼不疼?”姜小山语气很关切,弯下身询问。

      “不疼,但是瞎了。”小孩清醒地说,喉咙咕噜一下,将最后一口红西瓜咽进肚囊内,抹了两下嘴。

      姜小山喉咙堵了一下,等淤塞感消失后才道:“我住在莲花村北街,下次你来找我,我给你买糖吃。”

      小孩却懂事道,“姐姐,不要逞强,我看你不像有钱人。”

      姜小山顿了会儿,“反正你不吃白不吃。”

      这面,姜小山和小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另一面在不知不觉中,院里其它位置的场面却愈发混乱。

      有人爬上屋顶,振臂高呼救命,有的人叠人试图翻过墙头,还有人开始拿起扫帚自/卫,我分你一把竹条,你给我一根木钗,好像要即刻成立女子自/卫队。

      姜小山目瞪口呆,“发生什么了?”

      小孩倒是天真地说出了猜测,“估计是来到这里呆了几个时辰后,也没见人来带他们回家,心里害怕呗。”

      姜小山对他竖大拇指,“厉害啊,小子。”

      小孩也对姜小山伸小拇指,“好傻啊,大姐。”

      姜小山威胁要去抓乱他的头发。

      小孩说,“你抓吧,我头上都是虱子。”

      两人小打小闹,吵完了后,见院子里又多了一批衣服齐整的人——幸好在新一轮/暴/乱来临之前,官府终于来人了。

      大家亲眼目睹的是官家人,便簌簌地落下泪来。

      来人留着两撇翘胡子,他颠儿颠儿地走过来,把空白文书挤在腋窝下,眯着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听到说你们被人贩子拐了?真的假的?”

      于是嘈杂又开始了,像浑圆的金珠子在和尚紫金钵里轱辘轱辘乱转。

      大家哭天喊地叫屈。

      “你们没被人怎么样吧?我告诉你们,可别瞎嚷嚷,要是人知道你们走失了好几天,还是被人贩子拐走的,邻里街坊的,指不定揣测的有多难听。”

      有女人尖声骂了一句脏话。

      于是那个留着神似龟丞相似的两撇胡的,不知当什么差的小官,被女人拥到了门口。或更写实一点,是他被驱逐出去了。女人抡起附近可得的一切扫帚,水桶,没抢到武器的人就舞起自己的指甲,将他抓得脸红线一道道。天一点点黑下来,但他歪着嘴,还有拿官腔的意思,清清嗓子道,“要是真的,会请老爷主持公道的,你们啊,对付人贩子没本事,对付我这样的小官倒是……。”

      “你老爹被猪拱屁/眼了。”武芥嬉皮笑脸。

      小官粗眉倒数,“胡说八道!你这贱舌头!我非得拔下来堵你爹的屁/股。”

      武芥伸出舌头给他翻舌花看,嘴角咧得老开,“不用拔,我送你!”说罢,眼睛斜边一翻,薄嘴张得老开,果真从里头滚出一截红彤彤的“舌头”出来了。

      小官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在地上。

      武芥偏要捉弄他,从地上捡起那块以假乱真的猪舌头,两根指头夹着送到他眼前逗弄。

      小官吓得爬,武芥不止是要逼得他爬,还要引得他在池子边抱头鼠窜,然后一蹬脚,将这小官踹进了养鱼塘子里。

      众人拍手庆贺。

      小官身上本来就有指甲划出的细细长长的伤口,一被养鱼的腥水池子一浇,浑身上下都辣辣地疼起来。

      “你们这群暴民!”小官捶腿叫屈,哭得如丧考妣。

      此话一出,可怜的小官再度被愤怒的人群围追堵截。

      有年轻的衙役在鸡飞狗跳中插空询问做记录。

      “人贩子头目长啥样?有没有看到?”

      “戴着银面具,吓死个人。”有人猛拍胸脯,心有余悸。

      “有个女孩出去倒过酒,你该去找她,我们蒙在黑布隆冬的袋子里,能看见什么!”

      “哪个女的在船上倒过酒?”衙役喊得大声,激动地好像在说“谁高中了榜首!”

      于是姜小山便立刻拨开人群走过去,“是我。”

      “看到人贩子头子长啥样了吗?”

      姜小山沉思了会儿,回答的跟前几个人一模一样,“戴着银面具,吓死个人。”

      她讲这话,完全是刻意地随波逐流。

      “真没见到脸?”衙役审视的目光从姜小山的头顶流到脚板。

      姜小山有些气短,“......没,黑灯瞎火的。”

      衙役看出她紧张,语气更刁了,“不会是熟人作案吧?你,老实交代交代啊,我是有本事带你去衙门做老虎凳的。黑灯瞎火的,你还能去倒酒?他喝酒不摘面具?!”

      姜小山心内咯噔,头垂下去,“我老实交代,他的面具只有一半,所以我确实看到了他的半张脸。”

      衙役的心内狂喜,“快说!他长什么样?”

      姜小山头垂得更低了,“尖嘴,小眼,两撇须。”

      衙役差点抽她耳光,“这他妈是人吗?这不是老鼠吗?”

      姜小山语塞,耳根因撒谎而红透了,“他......就长这样,你爱信不信。”

      衙役狂怒道,“你他妈的耍我!”

      阿斐见状,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姜小山护在身后,对衙役冷漠道,“该说的,她都答了,你还要她说什么?”

      衙役见阿斐态度更差,不免怒火中烧,当即亮起刀来,“刁民!”

      阿斐眼里冷光浮泛,没有丝毫畏惧,“你的刀太钝,想割我的肉,没可能。”

      衙役的后牙切得“咯咯”直响,“那就试试啊?我他妈的,今天就要掀开你的皮!”

      阿斐一幅闲看小打小闹的样子,但姜小山知道,就凭他处理人贩子的利落程度来看,阿斐动怒起来,绝对是个狠角色。

      所以姜小山见二人剑拔弩张,便头一个怕起来,赶忙拉紧阿斐的手臂,“他没欺负我。阿斐,我们走吧。”

      衙役听见姜小山这么说,知道她有意熄火,握刀的手便松了一丝。

      武芥却也来凑热闹,老熟人般一把搂上衙役的肩,不等后者甩开,便没正形道,“这姑娘说的话,年轻人可千万别当真,她那是在我们斐哥面前扮可怜呢,好让我们斐哥心疼她......”

      还未待姜小山发火,武芥的手臂就陡然收紧,死死地卡在衙役的脖颈上!

      衙役措手不及,眼睛抽搐地往上翻,嘴巴张得老大,不住地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武芥则全然不顾一窝蜂涌上来的衙役的同僚,若无其事的笑道,“从前别人养牛怕牛角,我却能杀牛不用刀,宰人啊,可不比宰牛难。我很有天赋的。”

      同僚们齐声喊道,“武馆长!莫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对面就是衙门!”

      但只有姜小山敢冲过去掰开武芥的手,“不要这样!”

      武芥空着一只手,正想一掌推开她,可阿斐喝了一声,“武芥!”他就松下气来,顺势拍了拍衙役惨白的脸,笑意盎然道,“姑且饶你一命。下次你再得罪我斐哥,我要你命!”

      其余同僚趁势,赶紧扶着脖颈红紫的衙役离开,其中一人对武芥拱手道,“武馆长,稍后麻烦您跟我们去衙役走一趟。”

      武芥装无辜,“不是吧,开个玩笑而已啦。”

      姜小山很不喜欢视人命如草芥的武芥,以至于对阿斐都产生了怀疑,“这就是你的朋友吗?你也有这种天赋吗?你是杀过牛,还是杀过人,才会被选中进入江湖的?”

      武芥攒眉,拳头捏的“崩崩”响,“你算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徐斐......”

      阿斐制住武芥,“得了,你们都冷静点。”

      他把生闷气中的姜小山拉到一边清净处。

      但姜小山仍然像一只伤心不已的小野兽,还在不停地小声质问,“你没有回答我啊?你跟他一样吗?你是因为杀人的天赋被选中的吗?”

      “是,我是一眼被相中。” 阿斐的脸忽而黯淡,但是嘴角又弯起来,“一眼被相中去后山厨房倒潲水。”

      姜小山没听清,“什……什么?”

      “我在堆满木桶的仓库里睡了整整一年,而后又突然意识到我可能不得不在这里睡上几十年。于是我找到带我上山的那个人,那个人让我好好呆在原处,不要随便肖想。因为所有人都讨厌我。”

      “这……不太可能吧。”姜小山不敢相信,她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想从梦中清醒过来,“你会不会是故意诓我的。”

      阿斐右手搭上左肩,活动了下脖子,接着道,“山上的厨子是个老混账,所以我七岁就知道小孩是从哪里来的,知道世上根本没有送子观音,知道男人和女人在屋子里独处会干些什么以及怎么干这些。他告诉我,一天天打打杀杀很没劲,你看掌门三十三了,还是没开荤的猫。没开荤的猫是死猫,人只有出生的时候是人,但后来往往会越活越堕落,活成某一类动物,活王八的头进进出出,都比死猫来得快活。”

      姜小山半知半解。

      “他说我只要伺候好他,等我长大,给我找十八个老婆。”

      “那……也不错。”姜小山说,“这至少是一半男人的梦想。

      阿斐看了她一眼说,“我不需要。”

      “那你后来是怎么有师傅的呢?”姜小山问他。

      “后来的事,以后再跟你说吧。”阿斐仰头看了看高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感激命运这玩意儿,后来我所接受的正统教诲终于把我肮脏的心和话术包裹住了,否则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个污言秽语,拥有十八个老婆的街头流氓。”

      阿斐曾问过那个厨子有什么理想。

      厨子竟然说,我看掌门做起来蛮霸道的,所以也想做老大看看。

      你?

      嗯,我。厨子斜眼看他。你看不起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厨子问了三遍。

      我以为你的理想是去娶女娲。年幼的阿斐一直认为他是傻逼。

      厨子哈哈大笑,从他洗菜的凳子上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突然抡起手掌猛拍在年幼的阿斐的脑壳上,后者脑袋嗡嗡作响,连着几日耳朵都流出黄水来。

      厨子说,我看起来这么傻逼么。

      小阿斐被打得头晕脑转,还不忘点头说:是。

      不过厨子当年还是有一点善良,他自始自终都没告诉过阿斐,他们两个都是被清珏山遗弃的败类,他们跟那些子弟的唯一勾连,就是那五十口大锅和一百个潲水桶。后来,阿斐正式成为门中弟子后,同样也对厨子保留了一丝善良,他从没告诉过厨子,其实他做的饭早就没人吃了。大家都说他是用脚切菜。阿斐只知道他下盐狠,但还从没见过他脱鞋。“用脚切菜”是绝对的诽谤和侮辱。

      掌门带了他二舅及他二舅的三个傻儿子去了山的另一头做饭。这三傻都不是练武的材料,两条腿更是宛如鸡脚,站在山里的养鸡场里抓鸡,被鸡毛飞得一身的模样,实在太像刚修成正果的鸡精,坐拥一幅不知人间愁滋味的蠢样。他们不是真的不发愁,而是愁过了头,人一旦这样,就会显得憨批。

      当别人被刺破胸膛,挑断手筋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母鸡生了多少颗鸡蛋。一个说三百八十三,一个说三百八十七,有一个说是四百颗整。

      阿斐告诉他们是三百八十五颗。

      他们就会突然变得很快乐,说谢谢你,好弟弟。

      但阿斐是胡扯的,他压根没数过,而他们也不需要真的了解答案,因为知道了又怎样。没人在乎富饶年代里的鸡蛋。

      “你现在可以冷静点了吗?”阿斐非常耐心,就像劝导一个闹脾气的小朋友,“我们江湖人士不全是混蛋,但......”他自嘲道,“好人也寥寥无几。”

      “你是好人吗?”姜小山直愣愣地问。

      阿斐没答话,只是顺手扶起在混乱中摔倒的一位陌生少女,“你不要对我期待过高,我只是普通人,或许比普通人还要低。”

      姜小山有点难过,“好人才能一生平安。阿斐,我希望你一生平安……”

      阿斐看向她的眼睛,像在给她一个承诺,认真道,“我尽量。”

      姜小山靠在池子边的棚子里,发了半会儿的呆,等心内的激动散去,她开始昏昏欲睡,不知院子里的混战竟然进展到互相泼起水来。

      金鱼的愤怒在立场不同的人眼中一文不值。鱼穿插游玩的水草都不幸被连根拔起。

      姜小山没有挪动身子,她挪不动,身上受的伤开始抽丝,从头到脚的抽开。

      在扇形的水花即将泼向她时,阿斐将她一把拽偏。

      姜小山道谢,朦朦胧胧看到柱子,又贴着柱子睡起来。

      “靠着我,休息会儿。”阿斐同她并排在棚内坐下,“你太老实了,不去抢通铺,现在都满了。”

      “我靠柱子是一样的。”姜小山宛如梦呓一般。

      “不一样。”阿斐固执起来,将姜小山扶到自己肩头上,“柱上是会有爬虫的。” 他的下巴压在姜小山的头上,“我的胸膛多温暖,傻姑娘。”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是吗?”姜小山喃喃说道。

      “是的。”

      “那个小孩做错了什么,要失去他的一只眼睛。”她讲话越来越低了。

      “我们也会失去。”阿斐看着天上游过的白云,“也许会失去的更多。”

      姜小山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如刚摘下的梨子香气,仍旧觉得紧张。但她太疲惫了,脑海中乱如一锅粥,非常多碎片的想法,这些芜杂的念头宛如青色池塘里纵横交错跳跃的小小烟火,这些烟花的尘埃落在柔湿塌凹的浮水叶片上,像寂寞人的寂寞狂欢的寂寞鼓点。

      鼓点中有阿飞的声音,他说:我肮脏,但只爱你,不好吗?我这样自私透顶,盛出来的爱难道还不够温暖吗?我想活下来,不能活吗?阿飞陈旧的言语激昂起来,她几乎泫然欲泣。

      姜小山在船上见到戴着银色面具的阿飞跳进河里时,就知道他肯定已经逃得远远的了,没有比他更熟悉水性的人,他在水里完全是一条游鱼,而且是一条从不咬珥的鱼。

      她心里有非常多的浑浊念头。但唯一清楚的,只有戴着银色面具的成年阿飞。她想,我还是没办法接受阿飞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也没办法接受变成坏蛋的阿飞被残忍地杀掉。她姜小山没对衙役说实话,这算是和阿飞同流合污吧?在大是大非面前,她竟然给不出正确答案。

      姜小山的脑海里,东南西北都有东西乱飞,所以她渐渐地就靠在阿斐身上睡着了,没听到官府要逐一送她们回到家中。

      人人都细细簌簌讲过一通后,有官兵要来问姜小山情况。

      姜小山没醒。

      阿斐先说话了,“我们不跟她们一起。”

      “你是谁?”官兵狐疑闻道。

      阿斐为了避开麻烦,说我们是夫妻。

      姜小山睡到夜里三更醒了,见自己不在阿斐身边,也不同那些女人孩子睡在一块儿,而是在一间整洁干净,有陈皮味的房内,便匆匆穿好鞋子,探出门外。

      门外静悄悄的,是夜晚里独有的鼾声和虫鸣的寂静。

      她看到阿斐在她门前的台阶坐着。

      “你怎么没睡?”

      “我的房间,让给你了啊。”

      “真是不好意思。”姜小山歉意满满。

      阿斐给她从厨房里抓了两个红糖馒头。

      姜小山吃了一个,将一个递还给他。

      阿斐不接,只问她还饿不饿。

      姜小山说,我不饿。

      所以你不想去夜市了?阿斐道。

      姜小山立刻改口道,我饿!

      她有点欢天喜地。

      但从阿斐眼里,她看到了一种悲悯包裹的深切同情。

      好像不是姜小山要死掉了,就是姜小山爱的人要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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