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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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婴最终安置在米店大娘处，是医馆治伤的二流子介绍的。姜小山起初不肯，觉得蛇鼠一窝，不靠谱。但提议的二流子十分坚决，展露着自己吊挂在脖的断手，信誓旦旦道，“日你仙人板板! 如果米店大娘不是好人，我就把手切丁，给你做卤菜。”
姜小山疑惑了，“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受过她什么恩惠？”
二流子喉咙“咕”了一声，像灌了大口凉水，“我就是被她养大的孤儿嘛。我从小打架，又穷又疯逼，她都爱我。好好的一个干净女娃，她凭啥子不喜欢？”
姜小山觉得心酸但冷静压倒一切，她向阿斐招招手，示意他弯下腰，冲他耳语道，“即便大娘是好人，但女娃娃摊上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哥哥，估计往后日子也难，算了吧。”
阿斐脖子弯出好看的弧度，看向姜小山忧虑又单纯的面容，安静地点点头，一幅由她做主的姿态。
二流子觉出他们的疑虑，又嚷嚷道，“我晓得你们想啥子。放心，我明天就会去死，不添堵。”说完，狠抹了一把眼泪，泪珠顺指尖飞扬，几乎定格。他揉搓双眼，期期艾艾，低声下气道，“求求你们了嘛。”
他的哭腔让姜小山彻底缴械，打住了所有的问话。要走的时候，她还好心地劝小伙子不要伤心，身残志坚的光辉典范比比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年纪还小，悬崖勒马，人生还长。”
小伙子跳下竹床，向隔壁的酒闷子借了一两酒，又从药台上扒拉了三个小碟子，以酒盟约，敬自己，敬阿斐，敬姜小山。
阿斐瞟了一眼酒碟子里黄褐色的粉末，果断客气地拒绝了。
小伙子就自己“哐哐哐”，一口气在喉咙里滚了三碟酒，吐着舌头，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哈麻批!苦的紧嗦!”
阿斐有点无语，“……碟子有黄连粉。”
“傻小子!”周围人拍腿笑。
小伙子摸了摸自己剃成青瓜壳的脑勺，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
遍地混混，痞子，流氓的医馆此刻竟笼罩出一片兄友弟恭，五美四德的祥和氛围，佛光普照，人皆和蔼可亲，立地成佛。
然好景不长，门外长街忽而骚动，狂乱不已。一群青臂纹身的大哥们闯入画面，走街串巷，群起激昂，粗着脖子大声通告：“码头停摆!十年一次的颠池血会明晚开始!龙井黑市要重新洗牌了!大家伙儿，明晚记得去鬼楼啊!莫要外出咯!”医馆内的三教九流，野性被再度激发，上蹿下跳，甩着膀子开始做猴叫，欢呼雀跃，场面激烈。
姜小山只听懂码头停摆，心慌一阵，同时又庆幸阿飞提前将王龙的尸首运了出去，“意思是我们暂时走不掉了，对吗？”她看向阿斐。
阿斐没有任何意外的样子，冷静地颔首。他沉默起来就是这样，唇线紧抿，脸上肌肉微微绷紧，浓黑的睫毛长长地垂下，不让任何人揣测他的内心。
姜小山心中涌出难过，但故作轻松道，“没关系。我们现在回去，也只会被骂得没皮没脸。我姐姐会崩溃大闹，而我们还得不停地勾腰收拾被她摔来摔去的破碗烂盆，累都要累死了。”
阿斐则又陷入更严肃的沉默当中。因为事实不如姜小山所想地那般简单，其实明晚姜小珊和江萍就会离开常安，前往京城定居。最初见面的那张房契实则是留给她们二人安度余生的。江萍收钱抚养姜小山，现又收钱离开，缘分已尽。姜小山丝毫没有预感：“姜小山”这个身份，就快要被剥夺了。明天本该是她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团聚。
“天亮了，大娘的店要开张了。你们去找她嘛现在。”小伙子焦急地催促道，“等店子人多了，你们不好解释，所有人都围过来看。”
米店大娘很热情，当他们两是送子观音，一口一个菩萨叫着，乐得合不拢嘴，双手一搂到婴儿粉嫩柔软的躯体，浑身更是如闪电劈了似地颤抖不停，但猝然想起什么，脸又一青，忙问女婴的家眷日后会不会反悔。
“人心都是肉长的嘛，我怕我养了一年半载，偏等养到难舍难分了，鬼打墙似地冒出一个生父，窜出一个亲娘，一根线上八个螃蟹。那我可真就是白白割肉放血。”大娘虽然忧心忡忡，但她看上去仍旧十分可爱可亲，一坨圆肉挂在眼下，像红灯笼般喜气洋洋。
“放心。”阿斐说话仍旧很有分量，“她娘难产，她爹是我亲手杀的。您要是还担心，我把她爹的骨灰烧好，给您送来。”
米店老板娘差点跳起来敲阿斐的头，左右探看，确定无人趴墙根后，才心有余悸道，“说啥子混账话!年纪轻轻滴，不要给自己惹麻烦!”说完，又往门口进了几步，操碎了心般囔囔自语道，“小阳怎么还没回来？说去跟人钓鱼呢。钓了一宿，也没见一只鱼游回来嘛。”
小阳其实不是钓鱼，而是去炸鱼，还把手炸飞一只，愧对江东父老，没脸回家了。
“不是说小阳让你们来的么？那他自己怎么不回家？”大娘终于察觉不妙，从欢喜的狂热中理智过来，眉毛堆成小山状，焦急得直跺脚，脸通红通红，“哎呀!是不是他惹事了，要跑路？怕我年纪大了没人照顾？”
姜小山猜出小阳就是医馆断手的混混小青年，便立刻噤声，她心疼地看着大娘哼歌抱着婴儿微微摇动，还时不时抻长脖子，期待又焦灼地看向巷口的样子，实在不知说什么，于是求助地拉了拉阿斐的袖子。
阿斐反应有些慢了。
他从前在清珏山上跟人拼耐力，在盛夏最热的时候，纵横七列共四十九人，齐齐盘腿坐在一间老鼠瞎蹿，臭虫滋生的屋子里。白日天顶是爆阳，夜里天穹乌央乌央地全是进化超群的蚊虫，但他愣是熬倒四十八人，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创下百年记录，且至今无人撼动。但小小的一个安置女婴的行动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于是姜小山就眼见一个身高八尺多，在江湖里披荆斩棘，少年成名的江湖名门侠客，此刻正揉了揉眼睛，小声道，“姜小山，我好困。”
姜小山不搭理，又往下拽了一把阿斐的衣袖，示意他快点接茬。
阿斐这才正过形来，恢复他一以贯之的，冷漠客气的神色，正经道，“小阳走错了塘。没勾到鱼，只钓到王八。王八很多，钓也钓不完。”
姜小山扶额，心想闹起床气的阿斐才是大王八精吧。
“我以前想二十二岁成家，养孩子。如今都二十四了。”阿斐靠在门框，脸上竟有游吟诗人的落寞，“我以前以为我想要什么，都会得到。”
姜小山看出阿斐对女婴的不舍，安慰道，“去睡吧，梦里什么都有。”他杀人时，可没这么伤感。她暗忖。人可不就是矛盾的个体么。
大娘把自己的卧房让出给姜小山暂住，又指着小阳的屋子给阿斐。“你们两个东跑西跑折腾一晚，够累了，歇息歇息，午饭我来喊你们。”还体贴地给他们端来两碗绿豆汤，“晚上没睡，心火重，降降火来。”
姜小山感激涕零，拉着阿斐一同道谢。
“我今晚不在，你就呆在这里休息，我第二天会回来。”在两人即将分头前往南北两头的卧室时，阿斐突然嘱咐道。
“因为什么颠……大会吗？”姜小山实在想不起来名字。
阿斐的眼因疲惫而布满血丝，脸似乎也往下陷了一小层，更显清瘦绝伦和高冷，对这个话题，他只抛出孤零零的一个字，“嗯。”但抬脚欲走，又忍不住提醒姜小山安心睡眠，“在外地，你什么都不用怕。我平安，你就平安。若你出事，只能说明我死在了你前面。但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我不会死。哪怕是从地狱，我也会爬回来保护你。”
颠池血会的情况很复杂。他难用只言片语说清。
即便是江湖名门也没有世人预想的那般正大光明，干净磊落。他们清珏山势力内部分化多层，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从古至今，向来是野火烧不尽的态势，未有根绝。他看似跟井皓交好，其实两人分属内部不同派别，而他与黄海文见面就掐，实则隶属同一阵营。
江湖龃龉之多不亚于朝堂，很多晦暗之事不便顶着门派头衔，所以背地里多会扶植黑市势力做伥鬼。颠池血会意味着龙井黑市新人换旧人，势力大洗牌。而现有一局势十分明朗：黄海文和井皓都相中了阿飞。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姜小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我在这里很无聊，凑个人头热闹也好。”
阿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故作冷酷道，“不怕死？脖子断了，来世只能做猪。”
姜小山掐了个指甲尖，伸到阿斐眼皮下，“本来好怕，但是跟着你，就只有一点点怕，就像被猪咬了一样怕。”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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