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佬每天都想杀我》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36、第 32 章

　　走过间壁小巷，道馆的背后就是一家医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小巷霉味很重，没打灯，借着前后街面的微光，走在这片潮湿阴凉地的姜小山看到两侧砖墙上全是成团连片的丰厚苔藓。

　　“下次还是不要说那些话了。”从道馆出来，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姜小山突然道。

　　“嗯？”阿斐的喉咙动了一下，眉一挑，是真忘干净了。

　　“仗义多是屠狗辈。”姜小山提醒他，“你这话自轻自贱，也让你的师兄下不了台。他辩驳你，就成了沽名钓誉，他不同你争，又白白受你一计冷箭。”

　　“嗯。”阿斐淡然道。但姜小说的，不就正是他要的效果吗？

　　姜小山的嘴角往下弯了弯，她对阿斐的态度感到失望。

　　天快亮，沸腾一夜的乌合之众终于精力耗竭，归意迟迟地四散离去。巷头巷尾，时不时有疲惫的人影飘过。

　　她每走一步路都不得不绷直脚，不拉直，膝盖上方的伤口就抽痛。她这一跤跌得重，人翻在街旁干枯的沟里，肉似乎剜蹭掉了一块。体重自察都轻了，姜小山心内嘲笑自己宛如一头活猪，亲眼见证自身被按两售卖，可惜买走她的是沟里一块凸起的硬石。她无处讨债。

　　阿斐见出她行止困难，立马敛掉眼中清冽，吸取上次吵架的教训，头低了低，言简意赅道，“我自后就知道了。所以姜小山，你别再生气。让我背你走这一段路。”

　　姜小山摇头道，“我没生气。阿斐，我只是觉得你有时候比我还任性，不懂事。”

　　“对不起，见笑了。”阿斐认怂，他态度猝然变得十分诚恳，“让我背你。”他伸手试图抓住姜小山的小臂，却被后者有意避开。

　　“我不要。”姜小山再次拒绝道。

　　这里仅此他们二人。

　　无计可施的阿斐不想霸王硬上弓，他知道姜小山的脾气虽然不大，但是一根筋，不转弯。

　　“姜小山，我跟你道歉。”他又说。

　　阿斐在这条狭窄，见不到光的小巷子里，似乎成了寻常市井人家的兄长，没有阴谋诡计，又全盘卸下对江湖的防备，清清澈澈，纯粹无暇。他的脚步稳健，不疾不徐地跟在姜小山身后。字字句句伴随着“踏踏”脚步声，“我以后，不会再这样。”

　　姜小山没答，她没由来地惆怅，又兼想起于嘉雪说起的种种——她说，“徐斐要为林念报仇，是来杀你的。”但井皓对于姜小山不是林念一事，似乎又全然不知。无解，难答。如鲠在喉。等到巷尾，即将迎来空阔的新街时，她终于止了步子，回头看。

　　阿斐也停了，他还有半张脸在巷子幽暗的阴影里，街面灯火和天上淡光只斜斜地打在他的鼻尖和下巴上。他五官生得极好，无可挑剔，一走在日光下，就熠熠生辉，叫人间所有的目光都一厢情愿地追随，而此刻他唇线紧抿，有意无意地昭示：这位青年才俊倔强有气场，生人勿近。然后，他张嘴却是喑哑的嗓音，“姜小山，我会改的。”

　　姜小山突然破罐破摔，想直接开口：“你是因为我是林瞬的妹妹，才对我这么客气的吗？如果我不是她呢？”

　　她始终没问出疑惑。想来想去，大不了是赔一条命。但彼此互相隐瞒，没有出口，她胸口闷沉，觉得很失落。

　　医馆门紧闭，但嗡嗡低低的说话声和忍痛的抽哼声，时不时自里向外漫出。

　　阿斐拍开门。

　　姜小山被眼前的壮景震惊。上下两层的竹床，拢共摆了百来张，躺满了人，有些一望无垠。带血的白绷带和裸露的肢体，让这些病人看上去像是恶战过后的小兵。“爆炸事故里受伤的，现在医馆都人满为患。”阿斐言简意赅地解释。这一句话将姜小山拉回现实，面前这一群浴血之士只不过是黑市里浑水摸鱼的地痞。

　　只剩一张下铺空床，加上姜小山，有四个人病人在争。她无助地看向阿斐。阿斐把她护在身后，冷眼看着跟前三人口沫横飞。这三人，有的拄拐，有的面如菜色，有的还没来得及包扎，血顺着胳膊一直往下淌，它的发端在肩膀上，一派血肉模糊。

　　“刨你棺材板的。我跑了八家医馆，没床睡，让我死在街头？啥？你说回家住？回家夜里猝死了，就我一个人，谁埋我？”面如菜色的年轻人火气很大，但声音很虚，一直捂住胸口，疼得冷汗淋漓。

　　“听到棺材就来气。你怕猝死，我不怕？阎王我亲戚？小弟弟，让让老大哥吧。老大哥的胳膊都快断了。”

　　几人叽叽喳喳，姜小山头晕眼花。

　　阿斐见怪不怪，眼皮一掀，冷漠道，“老规矩来。”

　　姜小山还没醒神，问什么是老规矩，就见药童麻木地捧着签筒过来，黑眼圈又深又大，眼皮耷拉着，近乎呓语道，“抽中红签，有床铺。”

　　阿斐说，“女人优先。”

　　三人打量了下阿斐，看他的身板硬朗，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知道他不好惹，便默认。

　　姜小山却摇头说，“我们上个药就走，不占铺子。”

　　阿斐安抚道，“码头辰牌通行，现在还差两个时辰。你需要地方休息。这个点，已经没有客栈空房了。将就一下，小山。”

　　姜小山随意捡了一支签，没中。她叹了叹，对阿斐说，“我们走吧。”

　　阿斐没忍住笑，“你手气太差。”

　　另外三人却很高兴，“该到我们了。”

　　阿斐却不紧不慢道，“该到我了。”

　　“你怎么了？”姜小山有些吃惊，她看看阿斐，觉得他淡定从容，不似哪里疼痛。

　　“受伤。”阿斐态度冷静，爽利地脱掉上衫，不羁地丢到唯一的空床铺上。看着他势在必得的样子，其余三人群起激愤。

　　姜小山看到他后背一片淤青，群群密密，有些骇人。

　　“去客栈找师弟时，不慎被房梁砸中，怪我学艺不精。”阿斐自嘲道，仿佛伤不在己身，后背的淤青只是陈年久，无关痛痒的刺青。他这话是谦虚。其实当时可以徒手劈开那坠落的横梁，但因正好处在一个逼仄的走廊拐角，一旦劈开，力道太大，容易波及周边无辜之人，他或可徒手接住，但他手上正抱着某一位师弟的残骸。井皓正在附近。阿斐在井皓心中，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物，他演了这么多年，演成了习惯。受一点伤，不碍事。

　　姜小山很心疼，她看着自己的痛到发麻的大腿，觉得不值一提。

　　“先让他抽签吧，求你们了。”姜小山哀求道，“我们只待两个时辰就走。拜托了，你们的医药费我出。”

　　剩下几人合计一下，觉得不算太亏，“行吧，你先抽。不管中没中，我们的医药费，你都得出。”

　　这时，阿斐抬手抽签，第一把就中了红签。

　　“你钱是哪里来的？”阿斐接过药童递给他的红花油，坐在床铺的边沿，婉拒替他上药的药师，自己动手解决。

　　姜小山不想答，眼皮一垂，“你就当是天上飞来的钱吧。”

　　这银是阿飞给的。他差人压在王龙的尸首下，总共十两。此外，还有一张纸条，上头手书：送你的棺材钱，以后你别再出现。她不想收，但那大夫却硬塞。这笔钱，收了也不想动用，她情愿同阿斐借，但发现阿斐似乎……没有钱。

　　阿斐何其聪明，一听就懂，不再多问，只取笑道，“我的软饭是越吃越硬了，男人的软饭也吃得下。”

　　他的话，让姜小山不知其喜怒，只好装聋作哑。

　　给姜小山上药的是个半大小药童。她的伤口挺深，暗红淋漓一圈，还好没见骨，伤口周围有细沙，草屑。小药童眼拙手笨，左看右看，观察几次，也没清理干净。

　　姜小山痛得皱眉。

　　阿斐接过药童手上的用花椒和盐水浸泡的白布和小钳，“我来。”

　　姜小山却更怕了，见过他给自己上药的狠劲儿，深怕这些江湖人不知轻重，“……别，还让药童来。你只管休息。”

　　阿斐置若罔闻。他半蹲在姜小山跟前，姜小山看着他头发浓密乌黑的头顶和涂满红花药酒的健硕上身，有些不知所措。阿斐不像对待自己那般粗鲁，他仔细观察伤口，确定好伤口位置，轻柔地擦掉周边的血迹和血痂。

　　姜小山眼热，撇过脸去。

　　敷好剁烂的草药后，姜小山想站起来，让阿斐休息，后者却将按着她肩膀躺下去。

　　“我在一边守你，你安心睡。外面就算乱成一锅粥，你也会是安全的，我保证。”阿斐道。

　　姜小山的目光不忍停留在他身上，支吾道，“你伤得更重。”

　　“习惯了。”阿斐勾起嘴角，“谢谢你关心我。”

　　姜小山的眼泪快掉，连忙背过身，装睡。她察觉到后背有一双厚茧的大手，宛如安抚襁褓婴儿般轻轻拍动。竟是阿斐，他温柔体贴，仿佛神灵。不知阿斐自己年幼时，是否也被如此和善地对待过？

　　她的眼泪横流，双目紧闭。

　　上铺是个小孩，一直探头探脑出来看下铺，他的脸全是绷带，只有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露外，嘴里一直哼着什么歌。很难听，有点阴恻恻，像鬼曲。

　　姜小山心跳加速，十分不安，眼皮一直跳。

　　阿斐起身，大手拍了拍上铺围栏，并无威胁道，“真好听。”他说，“教我，怎么样？哥给你买糖。”

　　姜小山差点晕过去，什么品味？幸好小孩是个闷葫芦，一听阿斐这么说，反倒不好意思，绝口不唱了。她的心落地，人不知不觉睡去。

　　阿斐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心里动向不明。他微微掀开她被子一角，确认伤口不再流血后，才靠着墙面休息。

　　他的眼神散漫又多情。忽而侧头，阿斐凝神看着装饰一新的鱼缸。缸内水草和莲叶都是精心挑选过，全焕然一新，没有喑哑虫痕破坏的绿，与石缸和青鱼交相辉映，显出禅意的宁静。缸面上的清水因无阳光直射，而显露出清透的黑，这一圈硕大的黑，渐渐飘出，逐圈缩小，凝滞在他瞳孔里。又是青鱂鱼。

　　徐斐看了眼上铺的小孩，突然慢悠悠地起身离去。

　　他的步履迟迟，好像有什么不得不面对的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