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


  •   囊囊塞塞了几百家赌坊的大楼庞然矗立,兴致勃勃的赌徒从四面八方飞进飞出,好像一颗颗小小的火种,要把此地烧得充沛丰盈。而左左右右狭长热闹的夜宵摊子,就像这些赌徒的不二故乡。

      “怕了?”阿斐笑着拍了拍姜小山的肩头。

      空气燥呼呼的,姜小山吐出一口长气,皱眉道,“怕也来不了啊。”

      阿斐看着她鼓足勇气,走向人满为患的大门,突然一把拽住她的小臂。

      他的力气很大,姜小山看到他手上青筋若隐若现。

      “走那边。”阿斐退了一步,脸上表意不明,值得考究的笑容让姜小山愕然空白了一晌,“侧门不挤,反正都是上楼。”

      “你来过。”姜小山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阿斐不置可否。

      这条侧门通道幽深晦暗,隐隐有高高低低的人声传来,尽头有一道曲折向上的楼梯。

      一路行人寥寥,迎面走来两个落魄相的中年人,一个圆脸,一个长脸。

      两人并排走来,就像一块大饼和香蕉。

      “打算日后怎么办?”圆脸男人一脸愁眉苦脸。

      “怎么办,带着老婆孩子继续当混子呗。哪里不能偷人银子过日子啊。我是靠本事吃饭的。”长脸咳咳干笑,假装不失落。

      这边眼见到来了两位新面孔,长脸便殷勤地招呼道,“新客啊,我们这儿,一个月后,就要拆了。您是赶着末日一游的?”

      在阿斐回答的间隙中,不知哪里传来散漫优雅的声音,“龙登雷门——记得关门锁窗,少出门,当心被劈。劈死你马勒戈壁的!”

      “算是。”阿斐礼貌一笑。他观察地面细微的震动,忽而看到姜小山的颀长的影子突然变成扁平的一条线。

      “这样安全。”姜小山贴着墙壁,一寸一寸缓慢移动。她坚信不疑道,“保证不会背后受击。”

      “有意思。”阿斐嘴角一弯,话头刚闭,动乱就开始了。

      在他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突然薄墙破开,在木屑墙灰的重重包裹中 ,跌出一个浑身带血的年轻人,紧接着还有几人从破洞中跳出,对着他拳打脚踢,大声斥道:“吃里扒外的玩意儿!我们飞爷也能背叛!”

      年轻人抱头蜷缩,哭得浑身颤抖发红,“飞爷不拿我当人!你们不拿我当人!杀了我孩子!”

      一人听着不爽,又瞄准腰部,死踢一脚,“说了八百遍!你孩子是路上发病死的!我杀你孩子做什么,煲汤啊!这他/妈是你把我们飞爷运人路线告诉其他人的理由吗?草/你妈/的!”

      年轻人抱头鼠躲,在眼尖地在纷至沓来的拳脚中看见了阿斐,便如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裤脚,“救我……救我啊……大哥……我是……我是小马……”

      姜小山紧张得拉住阿斐的袖口,“怎么办啊?”

      阿斐的目光冷却,他认得这个年轻人。

      他就是那个告诉阿斐人贩子路线的“叛徒”。

      “您说过,会救我的,会保我一命……”年轻人眼睛肿紫,全脸却被揍得黑绿黑绿,此刻正如龟一样缓爬,口齿全是鲜红蜿蜒的血,身上青衣裳也被染得团团块块。

      他苦苦哀求道,“您,您救,救我。”

      “你认错人了。”阿斐不慌不忙,并不把关注放在他身上,而是通过破墙,观察这墙壁外叫做“又见青山”的赌坊,里面红红绿绿又蓝蓝的赌桌摆得胡乱拥挤,众赌徒乌烟瘴气,爆发出阵阵拍掌或掀桌的动静。

      里面前呼后拥地坐着位二十岁出头的男人。

      这男人翘着二郎腿,微笑地闭紧嘴巴,衣裳半敞着,胸脯零星散布着圆圆的伤疤,像苔染的小小石子,最引人注意是他有一道从脖子往上延伸的红色疤痕,如鸟裸露在外的舌头。

      他随意拢起的长发漆黑,眼睛也漆黑,鼻梁高耸,整张脸难断定悲喜。

      两人对视一眼。

      男人忽然眨眨眼,眼神却是清清亮的。

      阿斐冷笑,收回目光。

      姜小山看不到里面,只焦急地问阿斐,“不救吗?”

      阿斐一脚跨过已经快断气的年轻人,“最多帮他烧纸钱。”

      姜小山见状,赶紧跟上阿斐,却心下不忍,又回头看了一眼。

      年轻人的双目挣得老大,已经发灰了,没有光,像生锈的铁片,胸膛凹陷一块,如钵。

      姜小山走了两步,突然想通了似地回身,急急蹲下身子,急急抚闭年轻人的眼睛,最后深吸口气,以她尽可能快的步伐,追上阿斐。

      忽而,有人朝她背上扔了个骰子。

      姜小山回头一看,没有人,以为是被误伤。

      结果走了几步,又有一个骰子砸到了她的后脑勺。

      姜小山吃痛回头,却仍未发觉异样。

      “你走前,我给你垫后。”阿斐察觉到了姜小山的苦恼。

      姜小山怯怯地走上前,没有注意到阿斐的目光在那洞开的墙面上停留了一晌——以一种危险疯狂的神色。

      这一刻是完全陌生的,或者说是最真实的徐斐。

      姜小山仰头看了眼天花板。

      天花板腐朽陈旧,鼓出一个接一个住满白蚁的洞。

      “今晚会打雷吗?”姜小山惴惴不安。

      “是。”阿斐牵住她的手上楼,“别怕,有我在。”

      “小时候最怕打雷了,因为屋顶有漏洞,被雨淋成落水狗不算什么,但是……”姜小山看了一眼黑油油的楼梯,蓦地抓紧扶手,忧心忡忡道,“就怕一道天雷打下来,像洪荒年代死掉的树一样,死得难看。”

      阿斐没有在听,而是似笑非笑地低头,摘掉姜小山手腕的鸡血藤镯子,把玩在手上。

      “带了好多年了,没断过,所以懒得摘。”姜小山着急了,试图伸手要回,“你还给我嘛。”

      阿斐不理会,手上明明摩挲了几遍,脸上却显得没有兴致,“是一对的,你的镯子只刻了半枝莲。谁有另一半?阿飞?”

      姜小山咬牙沉默。

      镯子的确是阿飞送的,但另一半也在姜小山这里。

      阿飞把这一对镯子递给姜小山时说,“你戴一只,另一只也给你,你留着给你认为合适的人,但如果那个人我不喜欢,我就要抢回来。”说完他就狂笑,抓了抓他茸茸如野草的头发,“我不是好人,但我可以学嘛,姜小山。天长地久地去学,学到鱼鳞变白,变成胖鱼头,学到吴家那群王八蛋都变成一把青灰。”

      姜小山从不拿他的话当真。阿飞的情绪百转千回,这也不是第一次。

      但阿飞最恨吴家,是言之凿凿的。吴家是富农,他们当家的,曾把阿飞锁在地下室里二十四时辰。他虚脱地从地下室相通的粪坑里爬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扑住吴爹,在地上猛打了几个滚。如果不是姜小山及时赶到,摸到了柴刀的阿飞下一刻就要割断吴爹的喉咙。

      姜小山愿意相信阿飞没有偷过吴家的稻米,却不信他没有灭了吴家满门。

      “很难答吗?”阿斐的声音没有情绪,“算了,当我没问。”

      姜小山来不及说话,楼上又兵兵乓乓下来几人,他们动作失常,喘气声噜噜的。

      “先一块儿放杂物室了,等晚上一起清走,省的来回跑好几趟乱葬岗。妈的!今晚鬼敲门。”说话的人相当烦躁,声音像冷水冲过热锅。

      答话的人,脸是灰白的,脖子细长,宛如长颈瓷瓶,“行行行,别牢骚了。做完赶紧撤,上头还有活儿。”

      窸窸窣窣说话的两人合力抬着麻袋。

      姜小山惴惴不安的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等转回来时,发现自己眼底湿了——被吓的。

      麻袋在楼梯上拖出一长曳的暗色痕迹,血腥味扑面刺鼻,刺激得人脑心热得要暴裂。

      “来赌钱的?”苍白脸冷不丁地发问,他的眼也是青青的光泽,像奇谈里的鬼怪。

      阿斐礼貌点头,“头一次来。”

      苍白脸从鼻子嗤出一气,哼道,“头一次来,就知道走不收入场费的侧门了。”

      阿斐笑道,“误打误撞。”

      “呸!”起先发牢骚的那人吐了一口痰,“好一个误打误撞!告诉你们,别怪老哥没提醒,不管看到了什么,都得装瞎!”

      姜小山哆嗦了一下,闪躲到阿斐背后。

      她看他们几人合力打开了一处地门,里头黑压压一片,高低错落的阴影与暗光诡异分布。

      姜小山没忍住好奇,又匆匆一瞥,这回她隐隐看到了许多发黑发烂的脸,尤其是当中一张脸,还略带人气,样子有些熟悉。

      “王龙!”姜小山惊叫道。

      “是么。”阿斐语气轻飘飘的。

      随着他声音递来的,还有那些人宛如利刃一般锵锵的眼神。

      “什么王龙!”苍白脸咆哮,“我还王聋,王哑巴呢。”

      姜小山斗胆道,“我想看一眼,就一眼……你们是哪家赌坊的?是不是盆满钵赌坊的?”

      王龙是在盆满钵赌坊失踪的。

      苍白脸听后,则一脸晦气的样子,廓深的眼睛吐出熊熊怒火,“盆满钵那个爱出老千的下贱赌坊,也配和我们竺海相提并论!呸!”

      “冒犯了。”阿斐圆场,他没心思在这里跟这些小虾米斗法,今晚还有大事。

      “走!”苍白脸挥手发号施令,一步一回头,一回头一瞪眼。

      姜小山脸色难看,“对不起,我看走眼了,不是故意惹事的。”

      “不碍事。”阿斐安抚她,将鸡血藤手镯放回她的手心。

      姜小山默了一阵,“既然摘了,就丢了吧。”

      但阿斐对此已失去耐心,他弯下膝盖,柔声招呼着什么。

      不远处有两个绿莹莹的东西在闪动。

      一只小如巴掌的黑色幼猫“喵呜”着跳了出来。

      “这种地方,所有人看起来都是磕磕绊绊,活不长的样子。”姜小山忧虑地打量四周,“它能活下,还真是不容易。”

      阿斐骨节分明的手从猫咪头顺到猫咪尾。他不动声色地挑起猫咪脖上金色小牌察看,上面果然是一个字——“雪”。

      于嘉雪的猫咪。

      “死人其实也幸福,诸事顺利,用不完的纸钱,饿不坏的肚子。”

      他的话语传过来,让姜小山愣了脚步,“你这话说的,岂不是杀人犯都成了菩萨。”

      阿斐没有答,而是走上几步台阶,掀开帘幔,一幅心安理得的样子。

      姜小山听到帘内狂躁的骰子音伴着脏话粗话排排涌来,百味交集地看了一眼阿斐颀长匀称的背影,觉得他的温柔消散,此刻只有一种可怕的冷酷。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