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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微修) ...


  •   “冷就进舱内。”阿斐对姜小山道,而他的身子骨却因脱了一件外衫给她避风,显得更加劲薄,但在水风的猛攻下,他固若金汤,没有一丝瑟缩,似对天地间一切恶劣成分有着天然屏障。

      姜小山默默地点头。她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别人安慰他什么。

      “你真是很稳固的人,一根针,一条线,走得针针脚脚都妥帖。”姜小山低声,几乎等于呓语,说给自己听。

      “嗯?”阿斐偏头看了她一眼,“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姜小山下巴朝在地上哭得打滚的王合川点了点,只道,“你要拿他怎么办?”她说的很委婉,总不能问你打算怎么弄死他。

      阿斐笑了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姜小山不是不识趣的人,她最后看了一眼阿斐,便转身掀帘,躺进了碎布头和稻草铺就的,简陋却温暖的船舱中,热气蓊蓊郁郁地往上浮,她在这氛围中昏昏欲睡。

      只是不到一会儿,她便听见外头一阵水声的剧烈喧哗和王合川的咿咿呜呜,紧接着又是船夫杂乱的脚步趋近,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他惊恐的喊声,“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人。”阿斐言简意赅,还大有何须问的意思。

      船夫的眼珠几乎要从凹陷的眼眶中跳出,“什么?!你杀人了!我要,我要报官!”又慌又惊地跺了跺脚,脚下一片晃荡,这才反应过来,人都在水中央,去哪找官兵?

      “我告诉你,我是练过的。”头发花白的船夫擎着竹蒿的手陡然收紧,同时右脚拉开半步,身子前倾,做出防御和攻击的姿势。

      阿斐睨了他一眼,这脆骨头撵狗都够呛。

      姜小山捞开帘子,探出头,先对船夫说,“他开玩笑的,是方才另一艘船开过,丢了筐烂水果。”

      船夫将信将疑看了周围一圈,四野雾气茫茫,什么也看不清,底气不足道,“小丫头,你最好别诓我.......”

      直等他悻悻离开后,姜小山才爬出来,悄声问阿斐,“王合川不会真的死了吧?这里水涡很多,一旦被搅进去,人就是瓮里鳖,爬不出来的……”

      阿斐不置可否,轻轻拂飞木板上的小小飞虫群,反问道,“什么是真的死了?只要我还恨他,不论生死,他的脸仍是……”蓦然往后仰了仰,单手比划了一下人脸的雏形,“栩栩如生。”阿斐轻笑,“这样算来,我没死,他也不会死。”

      姜小山知道他余怒未消,有些害怕,走也难堪,站也尴尬,一时僵立,不知所措——她怕自己词不达意,说的话到不了他心里,反而惹人嫌弃。

      阿斐却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和不确定,主动伸手招呼她过来,语气里竟有撒娇的意味,“我好冷,你可不可以帮我挡点风。”

      换个有脾气的姑娘,多半会叉腰骂人。

      但姜小山就真的傻愣愣地站过去挡风,站了站左边,又觉得右边风才鬼吼鬼叫得最厉害,一时游移不定,不知哪是最佳角度。

      “我很喜欢你的小臂。”阿斐轻笑,一把拉她坐下。在这举动中,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他的指尖轻轻撩过她的袖口,“很白净修长,像小时候家里摆的陶瓷仙女。”

      姜小山被他突如其来的轻慢弄得恍惚。

      “阿斐,你今年看上去只有十三岁。”姜小山哑然失笑。

      “什么?”阿斐的眼睛被风吹的有些湿漉,不解地看向她,很不服气道,“我二十六了,姜小山。别人这个年纪,已经做父亲了。”

      “可是小孩子才会顾左右而言它,明明想要买糖,却只拉着人,说这街市真的很热闹。”

      阿斐虚虚地握住姜小山的手腕,眼中更多地是一种验证性的好奇,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那你说我到底想要什么。”

      姜小山咬咬唇,没说出口——她心里想:

      其实此时此刻,阿斐的内心说不定非常难过,过往的伤害并没有随着他本人日益增长的力量而削弱。那些人为的创伤在心头腐烂发臭,引来一群吵闹的绿头蝇——这些苍蝇转啊转啊,飞入血管中,排卵在筋骨上,繁衍生息,噪音如雷鸣。

      他想躲,却躲不掉,它们令人发痒,令人自我怀疑和厌弃,但他偶尔还是心存念想,想要别人抱抱他,用一双白净温暖的,像陶瓷一样的手臂。

      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阿斐的侧脸露出水曳过的瓷盘般清洁。

      人过分清洁,就会显得落寞,无力,惹人疼惜。

      “我不知道,乱说的——”姜小山被他看得心猿意马。

      船要拐弯了,绕过沙洲。

      沙洲上冒出的澎湃杂草几乎将船的一侧盖住。

      船身在转弯时,猛烈一晃。

      姜小山稳住身子后,突然看见一人从河里扒住船舷,然后用力一撑,跳上船板。

      这人活像水鬼。成柱的水流从他的发丝上坠砸在地。

      但湿衣服把他身上的线条裹得紧紧的,又多了一点男性的躯体美。

      在姜小山跳起来,要往后退前,阿斐波澜不惊的声音即时地从旁传来,“别急,熟人——王合川,你正好入水半刻钟,抓到什么鱼了?报告一下。”

      “抓个屁!我虽然不是旱鸭子,但摸黑抓鱼嘛,暂时还没这本事。这水臭的人眼冒金星!”王合川爬上船后,大喘粗气,瘫倒在地,仿佛方方到地狱跟恶鬼混战了一番,然后得胜返回人间,“我他妈的,好像被鳖咬了一口。”他吃痛地捂了捂虎口。

      “会游泳?那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沉下去,起不来。”阿斐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都吝啬多看他一眼。王合川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像沉污污的废弃脏水槽,虽然看着令人生厌,却也没必要上前踹两脚。

      先前跟姜小山说话的那个大男孩阿斐理所应当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对江湖人士应有的冷酷和稳重拿捏得炉火纯青的徐斐。

      “我知道,但你没这么干啊。”王合川坐直,拧衣服上的水,拧出一片稀里哗啦的水音。他一身臊臭河水,再被强风一袭,顿时熏得眼花,冷得牙齿打颤,哆哆嗦嗦起来,“所以我主动跳河,赌你根本懒得对付我。”

      姜小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阿斐。

      他们两似乎在玩某种默契游戏。

      姜小山是局外人。

      王合川接着清醒道,“你这样的人,越是在乎的人和事,就越不会放在台面上。”他的脸青青白白,在午夜渔灯的闪烁下,越发像鬼,“你根本就不在乎嘉雪师姐。马颂死不死,我死不死,对你来说,算个鸡毛!”

      话挑得分明,阿斐也懒得装腔,语调轻快道,“是的。”

      “这才是你,徐斐。冷情冷性,一块捂不热的石头。”王合川甚至转身对姜小山一摊手,意思是:你知道徐斐这人有多狗逼了吧,你跟着他,当属是入贼窝了。

      姜小山愕然一阵,眼睛蓦地红了,但一言不发,径直钻进舱内。

      “你罪过大了。”王合川对阿斐道。

      “我有什么罪?”阿斐挑眉。

      “她一看就傻,你适可而止吧。为你伤过心的姑娘够多了。”

      阿斐活动了番肩颈,极目远望,层层叠叠的烟雾和隐藏在雾气中星星点点的烛火令人眼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语焉不详道,“我有分寸,不劳你操心。”

      姜小山在船内辗转反侧,觉得心内慌慌又凉凉,而额头又如火烧。

      不清楚过了多久,眼前突然亮了一些。

      姜小山听出是阿斐的脚步,赶紧闭眼装睡。

      “小山,龙井到了。”阿斐矮下身子,温柔万分地拍了拍她的肩。

      他的样子就像在唤醒珍宝里沉睡的精灵。

      “是真的到了吗?”姜小山装睡眼惺忪,“还是你又在和王合川演戏?”

      “为什么这么说?”阿斐听出她语气古怪。

      “你的话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定。”姜小山语气比上一句更沉。

      “我对你说的,你都可以当真。但我跟别人说的,你都不要信。”阿斐下意识地说出口。

      话到尾声,他才意识到他对姜小山根本没有分寸。

      这是一句太重的承诺,以至于更像是欺骗,只是眼前少女已经愉悦起来了。

      姜小山的面容逐渐变得轻松,阿斐的脚步反而沉了一寸。

      作孽。他暗忖。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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