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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无大修) ...

  •   没想到暴雨一连下了七日,人连门也难出,雨势如此之凶,像银鞭抽打大地。整好的六只箱笼均规规矩矩地叠在大堂之中,像一尊尊小小薄薄的棺木。姜小山说出这个比喻时,被江萍骂的狗血淋头。阿斐悄悄地拍她的肩。

      然而更糟的是,所选新屋,因雨境中有流浪汉闯入,夜里生火取暖,烧断了顶梁柱,姜家不得不在雨歇后,换了新房址,仍在城中心,屋后却有一排臭水沟,腥臭无比,面积还小上许多。

      姜家三人对此都没有抱怨。夜里,她们头顶星光苍穹,拍着巴掌唱民谣,阿斐闭着眼,静静听着,毫不突兀地成为姜家一份子。老天爷的变幻无常,她们都习以为常,兴许是之前过得更糟。

      正式搬家那日一直推到九月廿四。

      姜小珊在这前一天同那个打铁的壮汉王龙分了手,说法很理智,认为以后就是异地恋了,没有大老远相见的必要。

      王龙呆了片刻,没反应,继而站在一大片铁器的屋子前面,蓦地痛哭流涕,“即便搬了家,我们也只隔了两里地。你是不是怪我带你私奔到半路,又折回来了。小珊,你的耳朵,我很担心,要是不回来找大夫处理,我怕你出事……”

      姜小珊想了想,摸了摸包扎好的耳朵,觉得这其实也不是主要原因。

      在那艘乘之逃跑的船上,恰有同乡外出经商,明目张胆地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破鞋。嚣张的程度好像她已经死了似的。可她没死,脾气还很暴躁,一把抢过船夫的竹蒿狠敲了长舌妇几个脑崩。王龙都被着阵仗吓到。谁说女子不如男,要是女子都如姜小珊,女兵都能打到蒙古包。妇人哇哇大哭,同时尖声怒骂,“你连个打铁的都配不上!配不上!”

      姜小珊气得晚饭,都没撑开筷子吃。到了夜里,她的报应就来了,一只肥硕大鼠不知从何处阴影窜出,把人耳当成猪耳,狠咬了一口。

      妈的!她当即跳了起来,痛得泪流满面,不只是外伤,还有梦里反复出现的撕心裂肺的三个字“配不上!”

      姜小珊是个讨厌藕断丝连的人,她爱上的每个人最终都要让她伤心,但对王龙,她一狠,想占把上风,“乔迁之喜?你知道喜在哪里吗?”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反复摩挲,做了要钱的手势。

      她不在乎什么脸面,没钱过日子的人,脸长在地里,随便踩都可以。但姜小山和江萍一定得供她当活菩萨,不是她从各路男人上薅个一星半点还了姜杰欠下的赌债,她们两得卖给人家做丫鬟和嬷嬷。

      王龙懂这个人情世故,挤出一点笑,立刻接话道,“我给你用铁片做了个妆盒,很实用,三层的。”

      晕,我个穷光蛋哪来那么多首饰。姜小珊纳了闷了,“傻大个你不是只会打菜刀吗? ”

      王龙说,“我用几把菜刀跟人换的。”

      姜小珊仰天长叹,“猪脑啊!”

      但王龙不恼,好脾气道,“我知道你爹是个老赌棍。这盒子除了纳物件,你放在床头还可以防身,这样他以后再也不敢打你和你妹妹了。”

      姜小珊被这吊诡的点子给气乐了道,“那你怎么不干脆送我一把菜刀。”

      王龙挠挠后脑勺道,“哪有姑娘把菜刀放在床头的,你也太……。”

      姜小珊踮脚去揪他耳朵,“傻大个,你想说我笨?我看你才是最笨,消息最不灵通的,全村都知道我那个迟早要掉脑袋的爹——就是那个死人姜杰,早已经被抓啦。”

      王龙抹了一把眼泪道,“难怪你不再需要我了,那让我帮你搬家,好吗?能多见你一回是一回。”

      姜小珊却咬咬牙,无情道,“搬家也轮不到你个大傻瓜。我妹妹带来的那个叫阿斐的,会帮忙的。”

      王龙又不无担心地问姜小珊,“你妹妹运气很差的,这个阿斐到底是不是个好人啊?反正以前的阿飞肯定不是。”

      姜小珊翻白眼说,“你屁事真多,傻大个!反正我妹妹是个傻蛋咯,只会记得别人对她的好。”

      王龙说,“这么说来,你妹妹已经原谅姜杰和阿飞了。”

      还挺会抓重点,姜小珊觑了一眼他。

      王龙赤精着上身,肌肉一块一块地挂在该长的地方。这种人讲话,努力起来,一字一句都伴着青筋突起,但他的眼神却很无辜,好像手和脚都不知该哪里放。

      “我这几天,一直眼皮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教训我一顿,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他笑得纯真,脾气好到咋舌。

      姜小珊后来回想起这一幕时,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反反复复,如同絮絮叨叨的老太一样嘟嘟囔囔——我应该多叫叫他的名字的,王龙王龙王龙,而不是傻大个。

      命运如漩涡,谁知他竟会去得这么早。王龙坟头的草跟他身上的肌/肉一样,生机/勃/勃,窜得比别地儿高。

      彼时的姜小山到市场买好了菜,心血来潮地跑到街边小摊去翻了两翻江湖话本,看到某一页插图后,激动地跳起来,立马付了钱,窜回家给阿斐看,指着人物像,问他,这是不是你。

      阿斐瞟了一眼,抬手便将那一页撕了。

      姜小山急忙伸手去拦道:“买的,花了钱。”

      阿斐却用扯下来的纸张擦掉了箱笼上的灰,准备将它抬到外头的车马上,“谁让你惹我生气。”

      纸张在布满灰尘的箱笼上不断摩擦出声,尖锐刺耳。

      姜小山看着纸张上的人物画像一点点扭曲破裂,嘟囔道:“……不就是画像比你本人丑一点,但上面讲得都是你的好话啊,说你运筹帷幄,说你才华横溢,说你……”她突然顿住了。

      阿斐则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有呢。”

      姜小山愣住,避开眼,摇头说没有了。

      “小山,撒谎不是好习惯。”

      “好吧。”姜小山心一横,想这也不算是什么江湖秘闻,“上面说你父母恶贯满盈,你很可能有这种遗传。”但话本讲得并不详细,只言片语略过。

      阿斐却点点头,食指扣了扣已经擦净的箱子,似乎是在验货。他漫不经心地问道,“确实极有可能,龙生龙,凤生凤,老话总会有点道理的,所以你怕不怕我?”

      姜小山则盯着他看了一晌,似乎在从方方面面思考“怕不怕”的问题。

      就在阿斐以为她要给出肯定答案时,姜小山突然像一只兔子看到新鲜的菜叶一样兴高采烈,快步奔到他跟前。

      她凑头过去,嗅了嗅他的肩头。

      “没有血味,没有臭味,你没有这种遗传,我的鼻子很灵的!鉴定完毕。”

      姜小山兴高彩烈打了个响指,没成功,再试了一次,复失败,遂放弃。

      阿斐摇头说,没名堂的小孩。

      姜小山则用笑掩盖掉失落和说不出口的话:你是在江湖话本上永远挂在第一页的人物,洋洋洒洒的大篇文字全部赞美你,我在你的眼里,当然只是个平凡的小孩。

      姜杰被抓后,送回本地审理。姜小山给狱卒塞了二十个铜板,才换来机会瞧他。这事她没跟任何人讲。姜杰成为姜家公敌是在所难免的。

      斑驳的牢房不住地渗水,嘀嗒嘀嗒嘀嗒。

      姜小山觉得自己快要被水冲走了,她有点站不稳。

      “这边都是死刑犯。”狱卒打着哈欠,眼光飘来飘去,最终降在姜小山手提的篮子上,然后眼内精光一现,接着一只暗青色的手就伸进了篮内,挑剔地捡出一颗最饱满的黄梨。

      姜小山的脸沉在暗处,并没有制止狱卒不安分的饕餮之手。

      狱卒擦擦梨,咬的嘎嘣嘎嘣响,汁水留到下巴上,揶揄道,“死刑犯不容易,你家出人才啊。”

      姜小山没心思理这种瞎话。

      狱卒无趣,哼哼唧唧一阵,突然手一松,梨没抓牢。

      伴着“哎呦”一声,梨“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老鼠瞬间群聚而上,“咯吱咯吱”声把梨围得水泄不通。

      “草!”狱卒一声低吼,抬腿猛蹬了一脚梨。

      在暗影中,黄梨像脱了弓得箭一样朝正前方的墙壁飞去,和墙壁共震发出巨大回响,四分五裂。

      就这当口,姜小山突然情绪爆发,多年来的委屈让她崩溃了,直接冲到姜杰的牢房前,将牢笼敲得“啪啪”作响——

      “我恨你!”姜小山咆哮道,“你现在做了坏事,就要死掉了!那你欠我娘和姐姐的,用什么还?用下辈子吗?你就要赌!你就要借!你就要害我们被追债的围追堵截,我祝你下辈子也不安生!”

      狱卒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他低头挠挠鼻头,憋不住的样子,“小姑娘,这不是姜杰。”他指了指隔壁正蜷缩在一角,睡得正香的男人,“那才是啊。”

      冷静下来的姜小山这才听清了他的鼾声。

      她的脸惨白惨白。

      狱卒假意咳嗽几声,吊儿郎当地走过去,猛摇了摇铁锁,大喝一声,“喂喂喂!她恨你!姜杰——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铁链的动静在狭窄的牢笼内回荡不息,让许多犯人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姜杰则只是短促地“啊”了一声,从腐朽的稻草堆里清醒,一下便弹了起来,“开饭了?”

      “噗呲”的笑声此起彼伏。

      而姜小山则在一片嬉笑中冲出了牢房,她对姜杰失望透顶,冲到桥下的河边洗掉满脸泪水。她在下坡时摔了一跤,但她什么也顾不上,一捧一捧地把水往脸上摔,直到眼睛涩疼,直到胸腔似乎有一块铁片正在慢慢生锈。她开始慢慢哭,哭完了后,看到水里自己的倒影旁又多了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姜小山像泄了气似的,差点一屁股在这河边的烂泥堆里坐下。

      幸好阿斐不由分说地把她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

      “你跟踪我。”姜小山说。

      阿斐不置可否,而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扁平石子,长臂一挥,将其平稳掷出。他的手臂线条流畅,肌肉饱满而不显得过分壮硕,“我一直想,劫狱不是好事,尤其是劫姜杰那样的犯人,但对错,又有什么重要的,只要你想让他活,我救他又何妨呢。”

      姜小山看着石子奇迹般地连跳了三十五下,最后沉入河底。

      那一条笔直的线条上涟漪,依次均匀泛开。

      “不救!”沉默半晌后,姜小山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只会到处欠钱,害我和姐姐,还有娘,东躲西藏。你不懂……被辱骂,被泼粪,被人拧断指头,被人用鞋底踩在脸上的滋味。”她摇摇头。

      阿斐从第一次见面就注意到姜小山右手的小拇指是弯折无力的。“对不起。”他垂下眼帘,突然道歉,似乎他才是她悲惨人生的罪魁祸首。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揭人伤疤的。”姜小山没有领会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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