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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修文) ...


  •   姜小山从后脑勺的敲击中清醒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阿斐背着她,走在野草遍匝的河道边,不远处有野狗的吠叫,细小的飞虫在低空飞行。他的步子很稳重,姜小山趴在他瘦削的肩头,脑袋上披着挡阳的外衫,像小兔子一样探头探脑。

      “醒了?”阿斐莞尔,“你睡的很香,一直说梦话。”

      “说什么?”姜小山紧张不已。

      “说想回家。骂我害人精。”阿斐跟她说笑。

      “啊。”姜小山尴尬,从他背上下来,“对不住啦。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那你别回家,跟我回清珏山。”

      “不行。”姜小山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会武功,要是去了山上,不是去打扫茅房,就是被人按在茅房打。”

      “呵。你倒机灵。”

      阿斐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小船,带姜小山去了一条尚未被水葫芦占据的水道。

      “你连夜挖的吗?”姜小山跳过一个又一个的大石头。

      这些石头像打翻的棋盘一样胡乱排列。

      阿斐迎合她的玩笑,“是啊,精卫填的海,当年也是我挖的。”

      “你夜里没休息?”姜小山看他眼底血丝密布,有点心疼。

      阿斐说,“睡不着,干脆做点事。”

      “你一晚上,就在找路,对不对?”姜小山愧疚满怀,“我说我想早些回家,你其实不必太挂在心上,我总有很多矫情的时刻,其实我们在这里待几日也没什么不好。”

      “可我想回家了。”阿斐说,“不全是为你。我是只倦鸟,到点了就会想家。来,把手给我。”

      姜小山接过阿斐递过来的手,迈到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舟上。

      水道只有一条,夹道逼仄,尽是野草野藤。河床高低不平,有几处泥石累积过分,几乎顶破水面。天然地隔障出一母同胞的浅水坑,野草欢迎这“新生”,迅速地拥护上前。亭亭的枝杆从左斜托出滚圆的叶片,叶片上切开三角形的口子,这种天然地“遗失”,像是为了和谐而奏鸣,四处是从底端一直尖细上长的长叶植被。

      “你会不会有些时刻觉得很多人和物都回光返照一样,似曾相识。”姜小山看着水波在船侧漾开,忽而多愁善感起来。

      她知道不应该提,但有些事就非要撞进脑海中,搅落一些浮渣,下沉到喉咙,又再度涌起,让她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的名字。”阿斐不消片刻就懂了,便直言道,“是不是会让你想起那个人?”

      姜小山沉默,然后点头。

      这是她和他第一次谈论起阿飞。

      “阿飞,他是个怎样的人?”阿斐眯起眼睛,避开那一束阳光,一面不经意地问道。

      “很糟糕的人。”姜小山有些难以启齿,“很糟糕的,不值一提。”

      “怎么说?”

      “我见过他用一根筷子扎穿人的手掌。”姜小山转头过来看阿斐,“你是不是也能?”

      阿斐淡淡地耸耸肩, “明知故问,我是练过的。”

      “他是没练过的,但打起来人无师自通,挺狠的。”姜小山说起几年前的往事。

      阿飞大概是十三岁左右。具体的,姜小山也记不太清了,没娘没爹的孩子,年龄大多也都是虚晃的。

      当时阿飞留在养猪场里打杂,养猪其实很琐碎又很有技巧,但他没经验,户主只让他拎泔水倒在猪槽里。

      从普通人眼里看,日子大抵是能过的吧,这事钱少但简单,人一日三餐饿不死,前程就有展望了。

      但阿飞自己不认可,他想世上明明有那么多人飞黄腾达。再加上旁的同龄少年,不是学木工,便是瓦匠,多少是跟畜牲不搭边的活计,他就心里失了衡,一天夜里举着松明火把将八只猪的猪尾巴全点燃了。迁怒于猪也就算了,阿飞竟把户主的鼻子都打断,姜小山想他这个人真是要完蛋。

      “我这样说,你就能知道他有多糟糕了吧。脾气就像火/药一样,反反复复,喜怒无常。”姜小山双手紧紧抓住船舷,好像生怕自己掉下去。

      这时,有种古怪的鸟儿停落在了船上:红喙,黑白身相间,鸟嘴弯,又厚又短,头看起来蠢笨如鸡,尾巴却华丽如孔雀。

      姜小山从没见过这种鸟,“这是什么鸟?阿斐,你见过吗?”

      “白鹇鸟,应该是渔人家养的。”

      姜小山这才注意到白鹇鸟的脚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锁链。

      白鹇鸟不怕人,气定神闲地走了几个来回,姜小山不得不挪着屁股给它让道。

      阿斐盘着腿坐,一动不动,“滚。”

      白鹇鸟听懂了,展开翅膀,低低地飞进林子里。

      “我很怕鸟,但有时怕,有时候又不怕,很奇怪。”姜小山抬头看着白鹇鸟飞远,“觉得别人以为我不怕,我就可以不怕。”

      就像别人认为她讨厌阿飞,她就真的可以讨厌阿飞一样。其实她又根本办不到。

      姜小山整了整思绪,理了理自己额前的碎发,扭头对阿斐说,“我接着跟你讲点阿飞吧,讲些好玩的。”

      “阿飞有一次哭了。”

      “就是两行泪在皮上滚了下来,但他眼神还是挺冷的,一如既往,看不出是难过还是高兴。”

      “因为什么?”阿斐温和地接话道。

      “因为一个女孩子问他,是不是自己伤成这样,被捕鼠的夹子夹的脚趾铁青,他也不会感到任何心疼。”

      “他说不是的,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女孩还没有抱怨他故意将捕鼠夹放在这里,阿飞自己倒是崩溃地跑了。”

      “阿飞跑回了他自己的小茅草屋,对着镜子,观察那两滴泪。”

      “我不知道他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念头,是草木灰的肥皂洗得手愈发脏黑,还是他喜欢的青梅酒突然变得更涩,他突然就觉得这两滴泪不属于他了,且非但不属于他,还是会腐蚀的,会扩散的,所以他拿出一个他用来削苹果皮的小刀。”

      “忘了跟你说了,他不吃任何带皮的水果。于是他就用这把他带了几年的小刀,沿着泪水的痕迹,将脸划了两道口。他恨他的眼泪。奇怪吧,怎么会有人讨厌自己的眼泪。总之他就是这样,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他拒绝眼泪,拒绝感情。”

      “女孩给他脸上两道伤上了两道绿色的草药汁,于是他看起来就很像中元节里去鬼楼里吃饭,然后没钱付账,抱着鬼掌柜嚎啕大哭的落魄鬼。”姜小山轻声笑起来,“但那两道掩饰性的绿色让他感到非常安全。”

      “他顶着伤痕的脸,抬头看你的时候,真的非常无辜。你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相信,你这一生大错小错不断,但在对阿飞上,是如此清白,接近于无垢。”

      “有时候想,亲情,爱情,友情,三者之间,他只要明白了……那么一丁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悲惨,但他没法接受,他自甘沉沦,不允许任何洗涤和净化,他就是为了作为一个恶人而活着的。”

      姜小山在讲阿飞的时候藏去了一点细节。

      其实阿飞在脸上药痂即将脱落的时刻,对姜小山了这么一段话,“我以后都不会再掉眼泪,但还是会——缠着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是你的影子,只要你在光明里,我就会在你背后,你要是不信,就等着瞧好了。”

      姜小山对他说,“求求你做个好人吧。”

      阿飞笑得张扬,“好人就不是阿飞。”

      姜小山不对阿斐说这事的理由,不是因为被恐吓威胁,而是因为这是阿飞的告白。

      扭曲的人吐露出强势,恐怖的真诚之言。

      姜小山不知以什么语气向他人转述。

      一直耐心听姜小山讲阿飞的阿斐插话道,“你知道吗?人在投胎前,阎王爷会问人一个问题,你是想去人间给别人端洗脚水的人啊,还是留在地狱里泡脚的人啊?我猜阿飞的答案是,我是喝洗脚水的人。”

      姜小山低低地笑了会儿,“你太损了。”

      “那女孩是你吗?”阿斐触不及防地问道。

      姜小山的笑容僵凝在脸上。

      她静了半晌,然后说,是我,也不是我。

      “阿飞不是一直喜欢我的,他喜欢过别人,那个女孩叫黄丽丽。”

      阿斐的眼神瞬间冷却,黑瞳如深不见底的冰窟。那只白鹇鸟又从林子里飞来了,他不动声色地捡起一根生锈的钉,一抬手飞出去,正中白鹇鸟眼睛。

      遥远的挣扎和坠落抵达不了姜小山的眼睛,她正盯着水面,好像正在非常认真地在数水中的鱼,但其实她是在努力描绘已经死去的黄丽丽。

      黄丽丽的脸美得像敦化壁画的仙女,姜小山问她是姓华还是黄?黄丽丽咯咯笑起来,说我姓黄色的黄,金黄的黄,我爸姓绿,我妈姓红,所以生了我这么个黄灿灿的东西。姜小山讪讪地说,难怪你喜欢金鱼,她转身看了一眼,接着说,满满当当的,像鱼的乐园。

      不是乐园,是坟墓。黄丽丽在涂蔻丹。

      当年姜小山就住在她楼下,天花板上总是湿漉漉的,夜里总是听到鱼尾拍打木板的声音,的确是很像冥乐。

      后来姜小山发现了黄丽丽的秘密,后者不但是个妓/女,还是个杀死嫖/客的妓/女。

      当黄丽丽的画像挂满人来人往的街头时,姜小山按耐不住,准备去报官,而阿飞上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说,“你去啊。去了,就再也别回来。”他说完这句话就放手了,姜小山被这股蛮力惯到地上。

      她在那一刻想的是,你们最好死在一块,狗男女。

      姜小山最终没能报官,因为她自己还想活下去,而阿飞那残暴的态度显然表明,她敢去就死定了。

      阿飞甚至就此成了黄丽丽的同盟。

      他们其乐融融,好像亲生的姐弟。

      黄丽丽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裳,赤足蹲坐在院子的纳凉处,和阿飞一起聊天。她的脚趾头搭上阿飞的脚背。

      姜小山看到他们的脸,笑得夸张放肆,心想怎么两人长了一模一样邪恶的脸。

      姜小山对阿飞说,只有你才会喜欢黄丽丽那种杀人犯。

      阿飞对姜小山说,那谁又会真的喜欢你。

      “那谁又会真的喜欢你。”这话是阿飞说的。这话竟然是阿飞说的。

      姜小山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感,这让她心口撕心裂肺地疼起来。在知道黄丽丽是杀人犯前,她其实比阿飞还要喜欢黄丽丽。如今这两人竟然搅和到了一块儿。

      阿飞当年为了黄丽丽,甚至对姜小山说,“你要是敢报官,我就会对所有人说,人都是你姜小山杀的。我污蔑,构陷你,让你这辈子都变得一塌糊涂。”

      “我的人生,本来,就他妈的,是一塌糊涂的!”姜小山一生仅有一次跳到阿飞跟前,同他歇斯底里地对骂。

      回忆至此。

      姜小山的神情一瞬凄迷起来。

      时隔多年,她仍旧会为往事难过,她不是没心没肺的傻瓜,而是一个为爱伤心无数次的傻逼。

      这时,阿斐突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姜小山的手,将后者从难以抑制的哀伤中拖拽出来,“小山,没关系,都过去了。你很好,没人会不喜欢你。”

      姜小山心神一动,肩头随着颤抖了一下。

      阿斐的手是冰凉的,但又是实实在在的活人的手。

      她不喜欢别人,小山小山地喊她,这名字显得不三不四,特别是有些人总是阴阳怪气,故意含含糊糊,拖沓个尾调,但是阿斐总是格外地真诚,很真诚的喊她的名字,使人完全不会有不好的联想。

      阿斐的手将她的手温柔地罩住,周围都是绿影。

      姜小山像在梦里。

      这么好的阿斐竟然对这么糟糕的姜小山说,“没人会不喜欢你。”

      姜小山惶恐又很感动,她想她在很老的时候,仍然会将此幕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拉入眼帘。

      因为她太孤独了。
      因为阿斐太好了。
      因为人间太美了。
      因为她在此刻昂贵的好像银楼里只供于展出的莲花冠。

      这水波大抵平稳,只偶尔一个两个的深水炸弹,从其中心颀长的鱼身洞出,掀起浮萍卷起的水帘,像小小的布景和串场表演,然而这场戏最终牵引何处,也是一个谜题。

      “你是一直住在常安吗?有没有听过鲤帮的事情?”阿斐话锋一转。

      “理帮?道理的理吗?没有啊。”

      “锦鲤的鲤的。”阿斐补充道,“是一帮专门杀嫖/客的烟花女。”

      “是像你们一样的江湖门派?”

      “严格来说,她们并没有功夫,完全靠的是一种特制的蒙汗药和天然无害的脸。”

      阿斐讲的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在常安这一片地带死了许多嫖客,这些人死后腰带内里都放置了一枚红金色的鲤鱼形签。

      这个“鲤帮”其实只是旁人取的代号,如果你愿意,叫它“大鱼帮”,叫它“狗屁帮”都可以。

      这个任务是辗转到了阿斐手中。

      其余人觉得这芝麻绿豆点大的事儿,不愿干。

      阿斐接下这个任务,是因为师父黄海文说这事好解决,你主要是带郝师弟去山下散散心,你自己也能出去走走。

      这位姓郝的师弟三天前死了哥,而阿斐也正好逢上爹娘忌日,黄海文大概是觉得他们两个孤儿能有情感共鸣,所以便成全到了一块。

      人没有抓完,哥几个心思重重,先在客栈歇了下来。

      失去哥哥的郝师弟主动跟他讲了个笑话,“有个包子走在路上,忽然觉得很饿,就把自己吃掉了。”说完之后,泪流满面,哽咽道,“对不起。是我哥很擅长讲笑话,我不会讲,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阿斐拍拍他的肩,安抚道,“今天是中秋,开心点。”

      郝师弟强装坚强,抬手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徐师兄,你是因为中秋节,才对那小子网开一面的吧。在我看来,你一直铁面无私,不会放过任何的害群之马。”

      阿斐笑笑说,“你还年轻。”

      郝师弟说放过的那个人,是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们先是抓到了那个杀嫖客的姑娘,也就是黄丽丽。

      阿斐矮下身子,将黄丽丽的手搭在自己的手心上,低头看了两眼,笑说,“虎口有薄茧,不是屠夫就是杀人犯。你是哪一个?”

      黄丽丽咯咯地笑起来,“杀人犯咯。”

      “那就对不起了。”阿斐捏开她精巧的下巴,将药丸喂了进去,“二十四时辰时辰后毒发,没完成的事情,抓紧时间去完成吧。”

      “像我这样的杀人犯,也有这样好的待遇?”

      “因为你长得漂亮。”阿斐这样对她说。

      但其实他一点夸奖的情绪也没有,他习惯在女人的反问句后这样回答,这也是师父教的,说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因为这句话讲完了,就是讲完了,女人不会再有疑问,有疑问也不发问。

      就在这时,那个少年突然推开门进来。

      “你们杀错人了。”少年冷静异常。

      “那你说,凶手是谁?”郝师弟嗤之以鼻,人是不可能杀错的。死掉的嫖客还正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人证物证俱在。

      “我爱人。”

      师弟瞠目结舌,仿佛在看疯子,“真的?那你就这么轻易地就把她揭发了。”

      “因为我想和她一起死。”

      “成全你啊。反正帮凶也该死。”师弟本身心情也很差,提剑上前。

      少年岿然不动,甚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没有帮过她,我只是熟视无睹而已,这也是错吗?我要死,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关你屁事。”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信你?凭什么相信你清清白白?”师弟大怒。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在撒谎?”

      “你在诡辩!”

      少年摸了摸鼻子,“我只是在说话而已。”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是好人,是坏人,但我心坏不犯法,杀人才犯法。”少年咧开嘴笑。

      师弟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猛地一拳砸在他的脸颊上。

      少年的左脸顿时铁青,他吐出带牙的血水,捂住肚子,躺在地上大笑起来。

      “放他走吧。”阿斐拦住师弟。

      “你们不去找真正的凶手吗?真正的杀人犯,我的爱人。”少年仍旧笑得喘不上气。

      “你们留在一起,下地狱吧。”阿斐对他说,一面温厚地拍了拍他的肩。

      少年笑得愈发厉害,眼见的,透明的泪珠滚落地满脸潮湿。

      “谢谢啊。”少年阴阳怪气地表示感激,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知道眼前的徐斐已经被他激怒了。

      因为黄丽丽不是别人,正是徐斐的姐姐,他在新年里,在爹娘的忌日里,杀掉了自己的姐姐。

      而徐斐是直到见到黄丽丽的那一刻,才彻底明白师父的用意。

      师父根本不是让他陪师弟散心,而是让他亲手杀掉自己的姐姐,作为徐斐自己处于光明一端中,和黑暗的彻底决裂。

      师父对他说,“经此一事,你徐斐人生道路的一切暗影就此清除了,没有人会再拿你家人的过错,阻碍你辉煌的江湖路。”

      徐斐握住他的剑,寂静许久,冷不丁才道,“师父,我的姐姐叫做徐凰理,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忘掉她的名字。”

      而少年的出现也是一场预谋,他并不是特定跑来表演一场滑稽戏的,他是故意在讽刺徐斐: 你徐斐大义灭亲,好,那我也表演一场和爱人同归于尽的戏码。你看我有多可笑,我看你也有多荒唐。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阿飞。

      阿飞知道的比姜小山多,他知道黄丽丽就是徐凰理。

      这些隐藏在一个江湖小事背后的黑暗,徐斐不会跟任何人说,跟姜小山也不会。他告诉她的,只有那么一个黄丽丽,绝不会是徐凰理。

      姜小山听完,突然有很多话想说,突然又被脚下的浮萍打断了思绪,再抬头看一眼时,雾水已经起来了。

      她忘掉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但是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叫黄丽丽的窑子姑娘,她躺在地上,草叶棱形的,心型的,三角的影子都映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当时阿飞看了很久,姜小山一眼没看,死人都是很可怖的。

      “我们为什么不能是一类人?”阿飞突然拽住她的小臂。

      姜小山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猛然领悟,阿飞为什么会突然会和黄丽丽在一起了,因为他们是一类人。

      如果说以前阿飞对姜小山是两类人的隔山相望,那么黄丽丽的出现就意味着一座桥梁,阿飞意识到他并不是世上最孤独,最独特的人,他完全可以找到与之相通的同类,但那个人不是姜小山。

      姜小山不过就是阿飞用手密合起的,破碎鱼缸里饲养的金鱼。

      阿飞一旦松开手,鱼缸就会二度裂开。

      姜小山要么回到水里,要么死在陆地。

      指望彼此从真正意义上救赎彼此,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小山顿悟了她跟阿飞之间的悲剧。然后现在,她又重新遇见了阿斐。阿斐之于她,或许就是一个光明的开篇。

      阿斐伸手在姜小山面前晃了两下,“你在想什么?”

      姜小山回过神来,说我在发呆。

      但她心里其实是起了一个誓言: 从这一天开始,她再也不会想起阿飞了。

      这时候,姜小山还远远没意识到另一个危险的问题,那就是: 九年来,她对阿飞这么矛盾的眷恋,竟然如此轻易地被阿斐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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