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也无缘

1、一

　　林轩负手立在庭院之中，今日是正月十六，箫云山上一片清冷，漫天皆是飞舞的雪花，衬得林轩一身白衣更是寂寥。

　　入夜之后，箫云山庄的下人们就不再会到剑阁来，林轩剑法独步天下，自出道以来未尝一败，不用担心会有不长眼的宵小之徒来暗算他，待在林轩身边，反倒是碍了自家主子的眼。

　　箫云山庄在江湖之中很有名望，林轩更是称得上一流好手，但是因为箫云山地处偏远，山势陡峭，林轩本人又很是冷淡，鲜少会有人寻上山来了。

　　即便是真的寻来了，林轩也很少会真的接见什么人。

　　客人们被一批一批的拒之门外，久而久之，除了有求于林轩的人且不得不求林轩的，几乎不会再有别人来箫云山庄打扰他的清静了。

　　只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你怎么每次都站在这里？”顾璟趴在墙头，他一身墨色衣衫，在林轩眼里扎眼得很：“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守约啊？去年和你说给你带些杭州的酒来，这次就真的给你带来了。”

　　顾璟将手上的酒坛子甩了过去：“你还别说，那儿的酒虽然入口味淡很没意思，不过后劲却不小……喝下去的时候温软延绵，喝完了之后胸口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一样，和那边的姑娘也像……”

　　林轩最听不得他这些胡言乱语，出口道：“酒到了，你可以走了。”

　　顾璟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不是吧林轩，你以前只是冷淡，现在怎么还学会了过河拆桥？”

　　他利落的从墙头上翻了下来：“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样对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不会痛吗？”

　　林轩皱着眉头，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肩上扒了下来，他很不喜欢与人有什么身体接触，顾璟却每回都喜欢动手动脚。

　　林轩转过头，满脸都写着嫌弃：“又闯祸了？”

　　顾璟打了个哈哈，没接话，转移话题道：“你尝尝看这酒，我从大老远给拎过来的，可累死我了。”

　　林轩皱着眉头没有接话，顾璟转了转眼眸，又道：“明天让老许给你做酒酿鸭，你不是爱吃那个么？他们都说这江南的酒最好做这个菜了。”

　　林轩性子冷，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可顾璟非要给他排出个一二三来，林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吃那个了。

　　“又做什么了？”林轩木着脸问，顾璟父母双亡，一个人在江湖上浪荡惯了，每年也只有正月十六会回一趟箫云山庄，而且只来看一眼，看完就走绝不纠缠。

　　林轩知道，顾璟爱凑热闹，爱到处闯荡，不论是箫云山庄还是他林轩，对于顾璟来说都太冷了一些。

　　只有闯了祸，顾璟才会想起自己还有这么半个靠山可靠，三年前户部侍郎的庶子强抢民女，顾璟又犯了大侠病，姑娘是救下来了，自己却惹了一身麻烦，在箫云山庄住了大半年，直到户部侍郎的嫡子成了事，顾璟才又敢回到江湖上去瞎折腾。

　　那次也是，顾璟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林轩，我再怎么样也救过你的命，如今你可一定要救我！”顾璟比林轩大了四岁，林轩被救的时候才六岁，从林轩六岁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余年，顾璟这么没皮没脸的性子也一共只提过两次这件事，林轩只要不是傻子，也知道顾璟又惹了不小的麻烦。

　　“其实，也没什么。”顾璟腆着脸：“就是想在庄里头住些日子。”

　　谁知林轩却沉着脸道：“出去。”

　　顾璟睁大了眼：“不是吧，这么多屋子，给我住一间都不行啊？”

　　林轩问道：“闯什么祸了？”

　　顾璟舔了舔嘴角：“也没什么，避避风头就好了。”

　　林轩眯起了眼：“出去！”

　　顾璟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连忙道：“我招，我招还不成么！先前没多久，龙门镖局运了趟镖，从扬州速水堂到南山火雨山庄的，结果镖被半途劫了，这事儿你知道么？”

　　林轩对这些江湖纷乱向来漠不关心，但是许管家却很喜欢给他讲这些消息，许是怕他真的哪一天就成仙了，所以他也算是略有耳闻：“听过……”他突然脸色一变：“你劫的？”

　　顾璟还没来得及说话，林轩的剑鞘已经拍了过来：“长本事了！劫镖了！”

　　顾璟躲闪不及，屁股上挨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心下想着晚上回去一定是一道青紫，面上还要赶紧解释：“没有！不是我劫的！”林轩的剑在手心里转了一圈，点了点头，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只道：“继续。”

　　顾璟呼了口气，林轩虽然性子冷，人却正直的不行，先前他和户部侍郎的庶子对着干，也是因为林轩觉得他做的对，这才没有多管什么，若是知道他无缘无故去劫别人的镖，恐怕真的会气到“清理门户”。

　　“那天我正在官道旁的茶摊上喝茶，我不是捂着坛的酒么，所以一路都挑大道走，怕是颠着磕着了……”顾璟还没说话，便被林轩打断了：“重点。”顾璟舔了舔嘴唇：“重点来了，然后我看着一个人浑身是血的冲了过来，你知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吃惊，咱们走江湖的么，看到血是很正常的，如果……”

　　林轩又打断他：“重点！”

　　顾璟叹了口气：“重点来了，那个人浑身是血的跑到我面前，我也不能视而不见啊，他只说自己是在被仇人追杀，那个茶摊就我一个带剑，求我救他一救。我一看，这哪儿成啊？总不能你让我救我就救吧，万一你才是那个作恶的呢？我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嗷！”

　　林轩这次没有再打断他，只是拿着剑鞘直接又抽了上去。

　　“林轩……你现在怎么这么暴力？”顾璟揉了揉自己又被打了的地方：“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这个朋友的！”

　　林轩只道：“别逼我出鞘。”顾璟打了个寒颤，林轩的剑，出鞘必见血，这血可不是让你受些伤，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击毙命……剩下的小部分时候，可能是在两三招内毙命。

　　顾璟清了清嗓子：“好吧好吧，然后我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速水堂给火雨山庄的这趟镖送的是速水堂的嫁妆，速水堂和火雨山庄联姻的事情你知道吧？就是速水堂的那位小姐……别别别，我是在交代故事背景嘛，可是这趟镖送的东西，其实是那个人家的传家宝，是他们家还兴盛的时候，同速水堂定了亲，送过去的东西。”

　　林轩皱了皱眉头，顾璟接道：“想必你也猜出来了这个人的身份了，若是他所言不差，这应该就是十七年前亓官家送去速水堂的那批聘礼，后来亓官家一夜之间几乎被人屠了满门，只剩下一个小少爷和两个旁支的小姐了。亓官家没落之后，速水堂恐惹祸上身，对于先前的婚事不再提起，也不肯归还亓官家送去的聘礼，那小子说，别的钱财也就算了，只这一件是他亓官家的传家之宝，一定是要拿回来的。”

　　林轩点了点头：“怎么帮的？”

　　顾璟犹疑了一下，答道：“我把那些追来的人，都杀了。”

　　林轩听完后也只仍是淡定的点了点头，转身想要离去，却听顾璟在他身后喊道：“你不生气么？”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顾璟偏偏选了最激烈最不近人情最不可挽回的那种，即便是以后事情有了转机，如今他杀的这些人命却是抹不掉的了，从此和速水堂、火雨山庄甚至龙门镖局，都算是结下梁子了。

　　林轩答道：“无妨。”

　　顾璟笑着跟了上来，林轩说没事了就肯定是没事了，他扯开话题道：“其实我也算是江湖上的个中好手了，却没有想到被你两剑鞘抽个正着，如今你的武学是不是又精进了？”

　　林轩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修习完了乱云剑法的第十层，如今对于功力有没有精进早就没了什么概念，但是他仍然点了点头：“或许。”顾璟傻笑了两声：“明明我比你大了不少来着，如今你长得也比我高了，剑法也比我好，我却挺高兴的。”林轩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道：“去休息吧，就是你常住的那间房，一身血腥气，让箫梅箫月给你烧些水。”

　　林轩很少大段大段的说话，顾璟承了他的情，转身哼着小曲就往自个儿的屋子走去了。箫云山庄是极大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箫云山太高太陡，养得这里的主子都是冷心冷情的人，林轩的父亲只有一位夫人，夫人死后也没有再娶，夫妻俩也只有林轩一个儿子，在他也过世了之后，偌大的箫云山庄就只剩下了林轩一个主子。

　　顾璟算得上是小半个，他每年都来这里一趟，虽然不常住，但偶尔也会过夜，因此正月十五的时候，庄子里头的婢子们就会将他的客房也收拾妥当。

　　箫云山庄的奴仆不少，但是能按以“箫”姓的，都是在林轩面前过了眼的，就像是箫梅箫月，平日里都是伺候林轩的，如今被喊去给顾璟烧水却也不恼，林轩虽然武功独步武林，名声天下皆知，但是因为他几乎足不出户，朋友少得实在可怜，能称得上交情不错的，顾璟可称得上是最常来的那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