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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三日后。

      大唐园、镇国太平公主府

      「让妳三子还是五子?」一把听似漫不经心的声音道。

      「三子。」女声道。

      「三子三千贯,五子五千贯,不然让四子算你三千八百贯就好。」来人机关算尽,显然有备而来。

      「……三子。」回答依旧。

      「太平妳不再考虑一下?」

      「赵光义,你到底是来下棋还是讨价还价?」

      「好好好,三子就三子,末局输更多可别怪我。」

      「愿赌服输,我可不像你大哥总是赖帐,他那五十万贯欠了我几年啦?若和他计息,你赢我一百盘棋都还不起!」

      太平公主眼神凌厉,对面的赵光义连忙摆出举手投降的样子,假意叹道:「唉唉,公主明鉴,兄债不累及弟啊!」

      锦绣绒毯上的方桌搁着一面棋盘、一把棋秤、以及两个装满玛瑙棋子的棋盒,方几两边摆着两个蒲团,一边坐着个男子,一边坐着个女子,男子便是笑意吟吟的宋太宗赵光义,女子则是大唐镇国太平公主。

      太平长跪起身,一边抱怨某人赌债欠了一百多年装死不还(其实也不必装),一边从角落矮柜取出面额三千贯的纸钱递予赵光义。话说太平先前与安乐和赵家兄弟赌樗蒲,赢了几万贯钱,赵匡胤摆明要钱没有,要命更没有,一副有种妳和我单挑的流氓样,赵光义只得心如刀割地掏钱了帐,回家越想越不解气,便捧着棋盘找太平公主下棋,总算赢回一点赌本也好。毕竟他的棋艺打遍联谊会无敌手,唯有梁武帝萧衍堪称匹敌,每逢萧衍回地府联谊,赵光义总要拉他促膝手谈,往往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不知情者还以为两人有何悖德关系。

      既然让三子,便是太平公主手持黑子先行,只见她在左上角近中处布了三子,意欲偏安一隅,先占稳半壁江山,以输少作赢,赵光义怎看不出她的意图,于是一场宛如西夏对北宋的激烈攻防之战渐渐展开。

      这几天太平公主待在家中修心养性,本以为朱棣的刚烈性子,定会上门找碴,还刻意画好一迭雷击符、三味真火符、隐身符、迷雾符备而不用,想不到来的却是赵光义,一旦被赵老二以奕棋之名拖住,可是难以脱身。

      地府长日悠悠,两人闲来无事,一着一着慢慢地下,往往是太平思考的时间多一些。她好不容易作好两个眼,赵光义的白子随即跳上抢攻,口中悠悠道:「妳还记得第一盘棋我让妳几子?」

      「九子。」太平脸色有点难看。

      「最后负几子?」

      「十九子……」还是她先认输的,想起来就丢脸。

      「妳还记得挺清楚嘛?」

      「多亏你三不五时提醒我。」太平没好气道,虽然下了几百年,她的棋艺已有相当进步,但最佳战绩也不过起手让三子,终局负三子,那次还多亏安乐在一旁把赵光义灌得醉茫茫的,胜之不武,不提也罢。

      赵光义呵呵一笑,手下却毫不容情,连连打劫吃子,围得太平一干黑子喘不过气来,正在她蹙眉思考如何突出重围之际,窗边风铃清脆的响了几声,两人同时抬头观望。

      「有人来了,我去看看。」太平呼了口气,心想说不定是安乐过来凑热闹,赵光义先她一步起身,探头望出窗外,但见一匹赤色卷鬃的骏马兀立楼下,马主一蹬下马,径踏入公主府,太平走到窗边时,只见来人青蓝色的衣袂,不见其容。

      「是谁?」太平问向赵光义,赵光义瞳仁微缩,转瞬笑道:「不知道,我帮妳看看。」便自推门下楼。

      太平望着窗外那匹纯赤色的马,唐太宗李世民骑踏雪乌骓、赵匡胤骑一匹纯色白马,赵光义的坐骑是苍青花色的,她似乎没有熟识的人是骑赤马的,正忖度间,赵光义的声音隐约从梯间传来。

      「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声音有些耳熟,而且似乎与赵光义熟识,太平仔细一想,心中有了不好预感。

      「打扰你们了吗?」

      朱棣一身戎装罩甲,腰佩弯刀,脚踏白皮靴,一副来寻衅的样子。只见他除下皮手套,靠在楼梯间壁角,貌似漫不经心道:「还是现在不方便见人?」

      闻言,赵光义反而笑了,伸手整整衣襟,「不过在与太平对奕而已。」

      「喔?我也好久没看人下棋了。」

      「那你来的凑巧。」

      两人都是面不改容说着口不对心的话的高手,而且都明知从对方口中问不出什么,正僵持间,太平的声音悠悠传来。

      「来者是客,二位都请上座吧。」

      太平说着客气话,面上暗露愠色,听他俩的对话,是把这里当作西市茶肆、东市酒店?抑或是姬妾分会的秦楼楚馆?说来就来,问也不问她这主人一声──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如今赵光义在场,料朱棣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是她多管别人家事在先,看看朱棣此行想怎么了结也好

      日前朱棣提到的朱祁镇,即是土木堡之变中被瓦剌也先请去「北狩」,后来于夺门之变中复辟的明英宗。当年他八岁即位,小小年纪目睹为其父宣宗殉葬的嫔妾哭声震天,不忍就死的惨况,所以死前谆谆嘱咐:「用人殉葬,吾不忍也,此事宜自我止,后世子孙勿复为。」而后成为定制,因此长平不知这陋习。明自太祖崩,宫人多从死者,历成祖、仁、宣二宗皆然。这些宫人多由继任皇帝追加赠谥,她们的兄长则袭锦衣卫千百户,人称「朝天女户」,因此太平称她们作「随龙驭朝天女」。汉武刘彻陪葬的宫女原也有数千之多,入地府后,为折抵生前杀孽,决定放还她们投胎转世,但仍有几十个姬妾留在身边,自愿与否不得而知。太平当日代朱棣行解封之实,让那殉葬奴婢脱出禁地自觅生路,想当然会得罪他这正主。

      朱棣和赵光义眼神交会而过,后者让出一条路请他上去,朱棣虚言与他客套一番,两人终于并肩而上。

      太平端坐在矮几之前,然而棋秤之侧已多出一块蒲团,两人分别坐下,赵光义重拾起白子落盘,朱棣却直勾勾盯着太平看,右手轻抚刀柄刻花。

      太平给他的眼光盯着浑身不自在,非是畏惧,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下了三手,终忍不住道:「据说永乐皇帝擅于棋道,太平尚无缘见识,这盘赌注一子一千贯,不如请您代为征子,赢了归你,输了归我,可好?」

      太平言语客气中带着疏离,朱棣没有回答,自取了装着黑子的棋盒,目光转而揣摩棋局;赵光义哪知是太平心里有鬼,见两人互动诡异,心底猜测纷纷,口中道:「要开新局吗?」

      「不必了。」说话的是朱棣。

      盘中黑子明显居于劣势,继续此局对赵光义有益无害,太平也不在意,反正她付得起钱,朱棣总不会输个几十子吧?便起身朝两位各怀鬼胎的皇帝道:「你们慢慢下,我去弄点吃的。」

      等太平去远,赵光义立马打出一白子,堵死一口余气,提取三枚黑子在手,有意无意问道:「我还不知你认识她。」

      朱棣皱起眉头,彷佛没听见他的话,从棋盒捻起一枚黑子,琢磨半天,接着连三手跳了又大跳,赵光义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太平善守,朱棣善攻,对付后者可不能温吞露怯,一定得比他更快、比他更狠。

      「我和她三天前才第一次见面。」

      朱棣接回适才话题,他说的是实话,但实话反而不招人信,尤其是多疑的人,赵光义就是一例。

      「然后来找她下棋?」

      「你以为我是你吗?」朱棣别开生面的下了一子在右下角,赵光义竟笑了出来,指点道:「有你的。」

      太平端着个剔红镂花托盘,进来便看到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以她的直觉,当然知道没这么简单,但她懒得追究,一撩裙摆,便跪坐在朱棣刚才观棋的位置。

      托盘上搁着两碗正明黄色的蜡樱,一碗紫中带细黄的紫樱,一小壶奶酪,以及一吐核用的浅碟。太平难得好心情,不嫌卑躬屈膝的一一呈上,朱棣和赵光义不约而同盯着她,她摆好碗碟,也盯着面前两个男人,问道:「怎么了?」

      「我们吃的怎么和妳不一样?」赵光义手指她碗里的紫樱桃。

      「你们是皇帝,自该吃黄的,杂色的我吃就好。」太平脸色如常的道,手提银壶,淋了一圈奶白酪浆在紫红色的樱桃表面,然后将壶搁在几上,「要加奶酪的自己加。」

      「唉!」赵光义仰天长叹,似真似假抱怨道:「这里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皇帝,一根根大葱似的栽在荒地底,活也活不了,死也死不了,倒不如妳们公主金贵,就像这黄蜡樱桃,哪有紫樱桃珍重美味?」

      赵光义确是行家,紫樱香甜多汁,的确比果肉稍硬的蜡樱美味。太平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有的吃就吃吧,若到赵姬的秦楼,随便一碟果盘就收你几千贯茶水费。」

      两位皇帝无言以对,因为太平说的也是实话,只得右手下棋,左手捻樱桃送入口中,毕竟这里的确不是赵姬开的秦楼,没有曲意奉迎的美貌女子喂食,只有随时会变脸的公主。

      「洛中樱桃,果然名不虚传。」

      「不像我家,只能干啃瓜子……」

      「你大哥就爱嗑瓜子花生。」

      两人嘴上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手下棋子却缠斗不休,明刀暗箭杀的横尸遍地,最后落在棋秤两边摇摆不定,绝非表面言语儿戏,太平不由得聚精会神观看,研究赵光义和朱棣的棋路。

      赵光义下棋的功力比打牌强上百倍,阴招险式层出不穷,一步看似随意的棋,却在十手后的布阵起到关键作用,朱棣一步一步走入他设下的局,像走在刀刃上,正伺机反折刀脊。最后赵光义一口气提掉朱棣六子,却终被黑子逃出生天,反提了他四子,这以己伤敌之计勉强奏效。

      两人下棋像打仗一样,从左上打到右下,再你追我逐回到右上,幸亏太平在左上角布下的根基颇为稳固,朱棣没有后顾之忧,一心与赵光义缠斗,两人你来我往,一盘棋下了大半天,朱棣也算了得,扭转黑子败势趋于四六之数,看来太平顶多输个三五千贯,比原先预计要少得多。

      「就这样吧。」朱棣将掌心的黑子放回棋盒,改扯了一个长枕靠在腰间,半躺半坐着道。

      「认输了?」赵光义自是眉开眼笑。

      「暂时。」朱棣古怪的笑道。

      行近终局,两人下了三百余手,局面已定,的确没有纠缠下去的必要。但即便协议终局,数子论胜负还要一段时间,太平帮着把双方死子清出盘外,让赵光义清算活子占据的地盘大小。

      「白棋胜三子。」

      赵光义喜形于色的道,朝太平摊开手掌,太平没好气的掏出几张纸钱递给他,道:「拿去。」

      「多谢。」

      「改天和你大哥来我家打麻将?」朱棣懒洋洋看着老友道。

      「好是好,就是弘历溜去投胎了,咱们三缺一又得找牌脚,不然太平妳要不要来,咱们教妳打。」赵光义先朝朱棣道,然后笑吟吟的对太平道,太平只觉得他口蜜腹剑,根本没安好心眼。

      「敬谢不敏。」

      开玩笑,她还没蠢得送上门让三个如奸似鬼的皇帝携手围攻,看看弘历这血淋淋的例子就知道,落到他们手里,岂止死无全尸,简直就是尸骨无存,只能赶着去投胎。

      「放心,打牌你注定垫底,还是多攒些纸钱吧。」朱棣一肘撑在矮几上,看他俩拿钱收钱,有点不是滋味,便道:「太平公主,敢问妳就让我替妳白白下一盘棋,然后两手空空的回去?」

      朱棣他帮她下了一盘好棋,让她少输好几千贯,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太平还真有点过意不去,但两人尚有「宿怨」未清,让她先低头服软,她又不大情愿,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我包三斤蜡樱给你带走吧。」

      「哈哈!」赵光义十分没良心的大笑,「我也可以要一斤吗?顶多用一千贯跟妳买。」

      朱棣眉间一跳一跳,「……我要妳吃的那种。」

      「紫樱吃完了,下一次结果得再等半年。」

      「那就先欠在妳这里。」

      反正有的是时间──三人不约而同想,于是商定完毕,赵光义拉着手下败将起身;朱棣狡黠一笑,却不忙着要走,伸手入怀,抽出一条太平十分眼熟的素披帛递到她眼前,见她微怔,又补了一句。

      「妳上次落在我那里的,忘记了吗?」

      不过三天前的事,太平当然没有忘记,但他这时候拿出来什么意思?当时分明打得妳死我活,现下在赵光义面前,却被他暧昧不明的口吻弄得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气氛诡谲,赵光义不知前因后果,遂以不可思议的眼光望向两人。太平迟迟没有接过披帛,朱棣也不着恼,假意欲将披帛收回,不轻不重的道:「还是妳不想拿回去,想送给我?」

      「劳你费心物归原主。」太平一手夺回披帛,恨不得将之塞到某只猪嘴里让他住口。

      「不客气。」

      太平没再随他起舞,将披帛揉成一团扔在榻上后,咬牙切齿的送客:「时候不早,二位恕太平不远送了。」

      赵光义还想说话,这次换他被一脸坏笑的朱棣拉下楼,口中说道:「来来,去你大哥那里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我还会再来。」

      朱棣经过太平身边时,彷佛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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