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老亁爹

48、关系

　　挖了半个多小时，整个坟包被秦歌掀开一半，正是最热的时候，他脸上的汗像水一样往下流，看门大爷坐在旁边都睡着了。

　　有风吹过，也只是在半人高的草上带起一点波浪，下面还是闷的喘不过气，那把铲子俨然成了小挖掘机，在秦歌不停的挥舞下，猛地戳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擦掉脸上的汗，放下铲子，直接徒手开扒，三两下就扒到了一个黑色的木盒，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母亲的骨灰盒，心里震惊之余，稳稳的取出盒子，下面又压了一个铁盒，已经生锈了。

　　取出铁盒，又把骨灰盒放回去，秦歌打开铁盒，里面只有一张叠好的纸，趁着老头还在睡，他打开纸，一眼看到上面的名字，顿时一把火在胸口烧着，只感觉眼珠子都要瞪出血了。

　　平息下心口的气，迅速把纸条塞进口袋里，想了想，又转身把老头叫醒。

　　“叔，麻烦你把这张纸收着，我过些日子再来拿。”

　　老头子擦擦脸，接过纸，像是试探的问：“你信我？”

　　秦歌笑了笑，笃定道：“信！我爸信你，所以我也信你。”

　　老头叹气，摸摸脑袋，把纸折好塞进口袋里，无奈道：“你爸喜欢讹我，现在你也开始了，都以为我老胡是好欺负的。”

　　秦歌把铁盒子放回去，再把骨灰盒放回去，埋好土，对着这座长满杂草的孤坟拜了拜。

　　“叔，最近没人找你吗？”

　　下山的路上，秦歌和老胡聊起来。

　　经过墓园的时候，秦歌发现母亲的墓碑附近好像被动过，老胡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前两天的晚上，不知哪来的龟孙盗东西，掘了好几个，你妈妈的也被挖了，你爸今天过来的时候气的眼睛都红了，待了一会儿就和一个帅小伙一起离开了，走的时候就被一伙人跟车，我本来想报警的，你把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就知道他在做危险的事情。”

　　老胡不甘寂寞的点了一根烟，吐出一个烟圈，沉重道：“你爸刚退休的时候，隔三差五有人来我这里，瞎聊，也不知道为了啥，你还记得你妈妈下葬的时候还埋了一个铁盒进去吧？我怀疑他们就是冲着那个铁盒子去的，所以我养了两条大狼狗，就是防止那些龟儿子偷东西。”

　　秦歌听着，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要埋东西，一起火化了不是更好嘛，今天看，原来是掩人耳目。

　　他很久之前就料到那群人会寻到这里，故意把假的埋在假坟里，真的放在真坟下，果然做官做久了，没有一个单纯的。

　　秦歌此时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一个拼了命的藏，一个拼了命的找，都是费尽心思，都是城府深的人啊，说什么人民的公仆，只有在涉及自身的事情上才会绞尽脑汁。

　　“我知道你爸是好人，所以我帮他，如果这次我出事了，别忘了给我颁发一个热心市民的证书啊，活了一辈子，还没得过什么荣誉呢。”老胡咬着烟，傻笑起来。

　　秦歌的表情柔和下来，朝下望去，整个昌荆市有一大半都在眼底，这座城市，远远地看着，那么有活力，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断向周边扩张着，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这里面藏污纳垢，浑浊不堪。

　　“叔，之后有人来找你的话，你就实话实说，记住，我一个人上的山，带走了一个铁盒子，你只是旁观者。”

　　老胡乜他一眼，吐出烟头，弓着腰进了屋里。

　　“秦警官，慢走不送。”很是傲气的腔调。

　　秦歌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摇摆的门，驱车离去。

　　他相信，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绝对有办法对付那群鬼一样的人。

　　半路上秦歌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俞眠已经醒了，一直低沉的心情终于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活跃起来。

　　回到医院里，秦歌直奔住院部，门口的小护士见到他，眼睛一亮，跑过来小声说：“秦先生，病人已经醒了，不过还得等明天8点才能进去。”

　　“好的，谢谢。”

　　小护士抱着查房表，兴奋的直摇头，“没事的，有什么随时找我，我就在中间的护士站。”

　　秦歌点头以示谢意。

　　屋里，俞眠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天花板，似乎瞥到了窗户上的人影，眼珠子一转，看到秦歌站在那里，两只眼睛马上笑弯了。

　　因为嘴角也破了，俞眠不敢笑，会扯到伤口，只能用眼睛表达他现在愉悦的心情。

　　秦歌也跟着笑起来，只是面部肌肉有些僵硬，扯出的笑容有些难看，他垂在两侧的手握成了拳，极力克制着心里的悲恸。

　　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他相信俞眠看得懂唇语，他一直觉得，像俞眠这样聪明的人，肯定什么都会，但是他不会把这种想法和俞眠说，因为他能猜到俞眠听到这话一定会骄傲的翘起尾巴，顺便再怼自己一句他不会生孩子。

　　秦歌吐出一口气，把心底的压抑全数吐出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又恢复成往日那样寂静，习惯了俞眠在耳边叽叽喳喳的，一下回到从前，反而觉得少了点什么。

　　临近下班时间，秦歌给罗小宝打了电话，接听的是尤紫贝，听动静像在收拾东西。

　　“组长，小宝和我一起去乐乐家里，大哥已经回去了，我们打算和他聊聊，你在医院注意安全，小宝明天去和你汇报情况。”

　　“好，路上注意安全。”

　　“收到！”

　　秦歌微微吐气，靠在墙上，心里的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了，只要有白家帮忙，就不怕那些人找事了。

　　想到这里，秦歌又给林道长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看着时间，八成又在加班解剖，留了一条信息，就下楼去吃饭了。

　　时隔十八年，秦歌再次夜间留在医院，想起上次住院的经历，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恍惚间，就在不久前，躺在里面的是自己，守在这里的是满头白发的父亲。

　　那天，秦志失去了最爱的妻子，最亲的儿子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

　　身为警察，秦歌相信自己父亲的内心一定很强大，但是他想象不出那时候父亲的心境，再强大的人，在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也能扛住吗？

　　当初在警校特训的时候，教导员就说过，做这一行需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因为随时都可能面对死亡，没人知道下一刻，你身边的某个人会消失，也没人会告诉你，你所涉及的东西是否会在精神上彻底摧毁你。

　　这些年，看着父亲沉沦在过去的悔恨里，整夜不能入睡，脸上的皱纹隔几日就新添一条，精气神也渐渐消去，拖着那条残疾的腿，活在自己的记忆里无法自拔。

　　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执行任务时被敌人活埋也能坚持到救援来，被丢进小黑屋饿了一周，出来时仍旧精神奕奕，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现实的时候，也会默默崩溃，连开口发泄的能力都没有。

　　看了这么多年，秦歌自认为自己比父亲的内心强大许多，至少面对很多事情，情绪都没有波动，他觉得自己足以对抗现实，直到今天，经历了江海洋的事，罗小宝的车祸，俞眠的昏迷，他才明白一点。

　　现实，果然是现实，永远是现实。

　　他只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怎么妄想去撼动整个现实呢。

　　又站到窗口，一眼望进去，俞眠睡的安稳，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就是平常的睡觉。

　　“我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了？”他低声呢喃，不知在问谁。

　　在看进去的时候，俞眠已经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到这边，看到他的时候溢出笑意来，眼尾都染上了喜色。

　　秦歌揉揉心口，比着口型道：“睡吧。”

　　俞眠轻轻动了动脑袋，闭上眼睛。

　　值班的护士见秦歌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提醒他去办公室躺一会儿，还拿了一条被子过来，秦歌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对着热情的护士道了声谢。

　　说是睡觉，这种情形下，也是难以入眠，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脑子里闪过形形色色的画面，七嘴八舌的声音像是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在耳朵周围循环播放着。

　　睁开眼，朦胧间看见有人站在那里。

　　“妈？”秦歌嘟囔了一声，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意识再次陷入沉睡，不久，脆生生的男音就在耳边响起，一直催着他起床，这次睁开眼，俞眠蹲在身边，正戳着他的脸。

　　“哎呀呀，你看看你，睡的跟猪似的，快起来啊，我做了小蛋糕，你给我尝尝味道。”

　　秦歌疲倦的笑了一声，有气无力的伸手推开俞眠的脑袋，哼唧道：“一会儿就起来，太累了。”

　　“秦组长，不能偷懒呀，还没结束呢，快点起来干活了！”俞眠站起身子，两只手拽着秦歌的胳膊拉他起来。

　　秦歌不舒服的动动身子，突然回过神，对着站在身边掐腰的俞眠问道：“你好了？！”

　　俞眠嘟起嘴巴，大眼睛咕噜转，像极了旺仔牛奶里的那个旺仔，“什么好了？我一直很好啊，你看，好好的。”

　　在原地蹦了几下，他嘿嘿笑起来，伸手就要掐秦歌的脸，秦歌被吓的往后一退。

　　“嘭——”

　　剧痛从后脑勺传到大脑，秦歌疼得咬住嘴巴，慢慢坐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从躺椅上 掉下来了。

　　虽然不明白怎么会梦到俞眠，不过墙上的钟显示他并没有睡多久，才三点二十，外面的星星还挂着。

　　可能是睡意摔没了，秦歌格外的清醒，去楼下买了一杯热咖啡，坐在病房旁搜起新闻来。

　　查房的护士路过，看到秦歌，好奇的问他：“秦先生，你怎么醒了？是空调温度太低了吗？”

　　秦歌报之一笑，“没有，谢谢你，我已经不困了。”

　　小护士被这难得的笑脸迷得七荤八素，连着摇头，“你对你哥哥真好，一直守着，隔壁房的那对夫妻刚才还吵着呢。”

　　“他，不是我哥哥。”秦歌勉强的笑笑，对护士的这种对比有些不适应。

　　“啊？我看你今天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了，还以为你是俞先生的亲人呢，不好意思啊。”护士挠挠头，傻乎乎的笑。

　　“没事。”

　　“不过，他是你的好朋友吗？看你今天很紧张，我和医生都以为你们是亲人。”小护士眼睛亮晶晶，期待秦歌给出意外的答案。

　　秦歌低头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俞眠的关系。

　　如果只是朋友，那今天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好兄弟？貌似他没把俞眠当成警校里处的那帮哥们一样。

　　若真要纠结一个答案，那大概也只能这样形容了。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是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