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捌：绝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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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嵬坡，六军不发无奈何。
“你们！你们还当不当朕是皇上？！”隆基怒得浑身颤抖。
然六军将领依旧一动不动地跪着，齐声喊道：“杨国忠通敌卖国，请皇上诛奸臣以定军心！”
“诛奸臣！诛奸臣！……”六军士兵一遍遍地吆喝，喊声回荡，漫山遍野都是。
隆基张开嘴，却已经无力在说什么。转过头，哀哀地望着吓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国舅杨国忠。
……
“皇上身系天下黎民，切勿为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
良久，他挥了挥手：“诛了吧……”说完转过头不忍再看，却发现帐篷内，一双哀戚的明目幽幽地望着自己。
一霎间，心如刀割。
“是！皇上英明！”
将领立即上前，也没有拖到其他地方，直接手起刀落。
隆基握紧了拳头，道：“现在可以了吧？”
然六军依旧跪着：“长兄通敌，其妹当诛！”
“你们！……”隆基猛地回过头，“好大的胆子！”
“皇上，妖妃祸国殃民，其罪当诛！”对方目光炯炯，态度坚决。
隆基咬牙切齿道：“谁要诛杨玉环，先来诛朕！”说着转身回自己的帐篷。
外面传来震荡天际的喊声：“灭妖妃！灭妖妃！……”
隆基戚戚地拥着玉环：“朕已经保不住你兄长，如果连心爱的女子也保不住，朕也枉为皇帝了。”话虽这样说，其实他心里也知这时他已经失去了作主的能力。
脑中忽又响起采苹的话：“皇上身系天下黎民，切勿为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刚亲眼看到杨国忠被斩首的玉环却异常地平静，：“皇上，是玉环拖累你了。”
隆基柔声道：“不，是朕治国无方，累你……累你……”却是梗咽得再也说不出话。国破山河，何来言家？他知道她想要的不过是安稳的生活，他却连一个安稳的家都无法给她，竟还要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兄长被斩。
玉环听罢，心中一酸。
没想到弄得如斯田地，她才明白当日采苹的话。只叹，已经太迟。
她忽地抽身，指着一旁的柳儿，厉声道：“皇上，刚才你不在，她对我出言威胁，她是安禄山派来的探子！”
柳儿闻言，脸色一变：“你……”说话没完，胸口却也中了一枚银针。
这是追影针，针上有剧毒。
玉环只会这一招，是轧荤当日教她用以傍身的。她的手法并不纯熟，只是柳儿不知她竟会此招，出其不意而已。
直到柳儿跟她表明身份前，她都不曾猜到轧荤的身份。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身份已经不再重要。事实上是她背叛了隆基的宠爱。国家兴亡，她不如采苹明白，她只是明白了自己的存在对隆基造成了威胁。也许真如采苹所说，她祸国殃民，但至少，她能证明自己的爱并不比采苹少。
可惜，她没有机会对轧荤说一句，她永远不会爱上他。
突生此变，隆基惊诧莫名，不过他年轻时总算得上久经沙场，立即退后几步拔出佩剑：“玉环……你……你到底是谁？”
玉环露出微笑，眼中却有深深地悲哀：“皇上，你不必害怕，玉环就是玉环，让玉环再为皇上跳一次霓裳羽衣舞吧。”
她说着跑了出去。
隆基先是一愣，随即追了过去。
只见玉环赤着脚，在帐篷前的空地翩翩起舞。众将士本来跪在地上呼喊着，看到此举动却不禁停了。
伊人起舞，连树叶也仿佛在附和。四周一片沧夷，更显她凄美动人。一个旋身，她冲着隆基微笑。隆基不禁失神。
她的笑容，依旧颠倒众生，却添了如此深切的哀伤。
隆基只觉胸口一阵绞痛。
“皇上，玉环对不起你。”语毕，冲向了不远的一棵梨树上。
隆基想冲过去阻止，又如何赶得及呢？
血溅黄土，明眸皓齿竟成忆。
隆基张开嘴，想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他只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发现没有叛乱没有死亡，还是开元盛世。他不明白，昨天还是繁华盛世，今天怎么就变成国破家亡？想他当年少年英雄，何等意气风发，今日却是连自己的女人也保不住。
如果早知今日，他宁愿不曾让她进宫。
当国不成国，家亦无家，后宫便不再是禁地。
乱军杀入四处充斥着女人凄厉的惨叫。独采苹处变不惊，冲开一杯梅花水，默默地抚着自己的笛子。
忽地，“嘭”地一声，大门被撞开，闯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高大英挺，身披红色战袍，脚踏黑色战靴，鼻梁高挺，双目碧绿中透着淡淡的金色，眉目如画却透着深沉阴冷之气，是个西凉人。
采苹瞄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望着笛子，淡淡笑道：“听说安禄山原名轧荤，我早该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安禄山。”
他冷笑一声：“安禄山或者轧荤，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我用过的名字又何止这一两个。你若喜欢，可以叫我慕冷。”
采苹心中一惊，手中的笛子跌落在地上。
她缓缓地站起身子，打量着他：“你是……慕冷？”
他的微笑戏谑而阴郁：“慕毅将军他果然跟梅妃娘娘你提起过了。没错，我当年是慕毅身边的马前卒，那时他帮我起名为慕冷，后来又推荐我当副将。”他毫不回避她的凝视，并同样打量着她。
他早就想亲眼看一看梅妃是何等人物。
是谁，能让慕毅总对着其画像轻叹，他想知道，那样的寂寥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采苹颤声道：“难道……当年慕哥哥的死……”
“啊，你说那件事啊，没错，是我策划的。”
“为什么？！”采苹哭道，“你们的感情不是亲如兄弟吗？”
“哈哈哈！”他忽然仰天大笑，“感情？感情是你们这种衣食无忧的人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一出生就被人抛弃了，所以从小我就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就要自己去抢，如果得不到，我宁愿毁了它。没错，当年是慕毅救了我，让我当了马前卒。是他让我有了欲望，当了马前卒，我想当副将，当了副将，我要做将军，做了将军，就想要更多的东西。你明白种感觉吗？那种怎么都不满足的空虚，所以世人追求的一切我都想拥有，直到我觉得满足为止。”
他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胸口隐隐的痛让他有莫名的快感。杀了慕毅后，他终于明白到人们口中的“悲痛”是怎么的一种感情，而这种痛令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所以他不曾后悔。
“你看着我的眼，很漂亮吧。我有眼疾，很快就看不到了，所以我想衬我还没有瞎，看一看世人被我玩弄在掌中时是什么样子。江璃，江采苹。今日我终于看到让慕毅魂牵梦萦的人了，看来也不过如是。”
采苹怒极反笑，有种高傲的美：“是的，我不过如是。不过，我还是多谢你把真相告诉我。”这么多年，原来她错怪隆基了。
她错下来，喝了一口梅花水，淡淡道：“动手吧，让我去和玉环作伴也是好的。”
“玉环”两个字一出，他立即脸色大变，拔出剑来，怒道：“你肯定一早便猜到她有今日下场，为什么不阻止她去？”
采苹苦笑：“她若留在此地，失却皇上荫庇，恐怕死得更早，你以为她真的能等到你来的今天吗？更何况，你未必真想要她，如你所言，你不过是想别人抢而已。”
他先是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慕毅那么喜欢你了。”
他拿起几上的那杯梅花水，看着水中一瓣梅屑如舟，脑海忽又响起慕毅的声音。
……
“倘若有日我不在了，你如果见到她，希望能敬她三分，我会记着你这人情的。”
“你都不在了，如何还我人情？”
“你放心，你的人情，到了来世我都不敢不还。”
……
他扬起了阴郁的微笑。
至德二年末，唐军收复长安、洛阳两京，玄宗由此返回长安。
某日，春意正浓，繁花盛开。独梅园一片凋零，那些在傲雪中盛放的香雪，如今已经难觅踪迹。
退了位的隆基老态龙钟，肌黄骨瘦地站在枯枝下，双目无神。
当日一别，他再也没见过梅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实，生离或死别对他都已经没有意义。人生如繁华一梦，意气风发又何欢，窝囊窜逃又何苦，爱过，恨过，也敌不过历史的滔滔洪流。
只是，曾经遇上了你，何幸。
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捌：绝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