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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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宫的后花园，各色牡丹怒放花团锦簇中，玉环身穿舞衣，旋身摆手，凌步生花，如花中蝶，雾中仙。
披着大斗篷的轧荤捧着锦盒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终于，一曲毕。
玉环跳完才发现了轧荤，一边擦着汗一边走过来，问：“是你？怎么不出声？”
轧荤始终低着头，道：“主人命我送礼物给娘娘，见娘娘在练舞，不敢打扰。”
“进去喝杯茶再走吧。”
室内暖和，轧荤脱下了大斗篷，露出了一张刚毅而英挺的脸。平时他总是低着头跟在安禄山和史思明身后，是以玉环从来没发现他居然有惊人的俊美。碧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尖削的下巴……她以为胡人都如禄山和思明般粗野，没想到竟也有这样的人物，不禁呆住了。
轧荤被他看到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喝茶。
然玉环直率，不禁笑道：“长得好看也会怕人看？”
轧荤眼中蒙上一层严霜，但一瞬即逝。
玉环道：“刚才的舞怎样？是皇上作的霓裳羽衣曲，我骗他我编不出舞，是为了在他寿辰给个惊喜他。”
“惊为天人。”轧荤说话简短而有力。
玉环开心地道：“真的？不知比起梅妃的惊鸿舞又如何呢？”
轧荤正考虑该怎么回答，门外传来小太监通传的声音：“高公公到！”
话音刚落，力士便来到了。
玉环疑惑道：“怎么不见皇上？”
力士道：“娘娘，万岁遣奴才来公诉娘娘，皇上今晚要批阅奏章，不能来了。”
玉环望了望轧荤，走近力士，压低声音道：“高公公，你我站在同一条船，你老实告诉我，皇上去哪里了？”
力士的嘴角上扬，似笑，更像冷笑：“娘娘都猜到了，还需要奴才明言吗？既然娘娘还认为我们在同一条船，奴才希望娘娘别再擅自行动，有什么事交给奴才去做就好了。奴才，告退。”
玉环望着高力士离去，忿忿地咬着下唇。轧荤看不到她的表情，然看到她紧握着的拳头，便大概明白什么事。玉环忽然喊道：“人来！上酒菜！”说完又走到轧荤跟前，拉着他道，“来，今天留下来陪本宫吃饭。”
轧荤不好推却，便随她去到饭厅。宫女们早已鱼贯而入，把酒菜摆满了席上。水陆八珍一应俱全，一看便知是特地为皇上准备的。“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轧荤总算见识到了。
然玉环根本没心品尝佳肴，只是不断地喝着酒。她根本没理轧荤，自顾自地一杯杯倒入口里，她喝得很急，一会儿便有了醉意。一旁的柳儿忍不住劝道：“娘娘，你喝够了，小心身体。”
玉环一把甩开她，道：“我为什么要小心身体？我的身体有谁在意？！他每天只会关心那个梅精的身体！他不知道，每次他偷偷去看她，或是为了她的病责怪御医时，我都很妒忌很妒忌，为什么……”她又昂头喝了一口酒，步履轻浮地走到轧荤跟前，“来！我们喝！”说着一个踉跄，轧荤连忙扶着。
四目相投，一如唐传奇里陈腔滥调，然听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了。
玉环的脸因酒精的催化而变得泛红，如夏日里透着粉色的香荷，而荷尖上的露水，便是她眼中的泪珠。寂寞而哀伤，透着无奈的绝望，轧荤感到一阵目眩。
很多年前，他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人呆呆地望着一副画像，比塞外的孤烟还寂寥。
玉环忽然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难道我真的比不上她？！”那么绝望的询问，近乎哀求。
轧荤吓得连忙抽手，抽得太用力，竟在她胸口上抓出一道血痕。白皙的肌肤，殷红的一滴，如泪痕，烙在了轧荤的心上。
轧荤一生中面临过很多抉择，他知道现在是最冒险的一次。
他转过头，望了柳儿一眼。柳儿会意，低下头，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然后，便退了出去，并带退了外面所有的太监宫女。
柳儿说的是唇语，意思是：“我知道了，主人。”
隆基本是要去华清宫的，他并不想上次的事情影响到他和玉环的关系。毕竟，她是他的解语花。可是在路上，他忽然听到悠扬的笛声传来。
清冽辽远的笛声。
一开始，他并没意识到这是谁的笛声，因为他一开始便失了神。
那已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那时，武惠妃刚过身，她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放到采苹的手中，吩咐采苹好好照顾他。那时，采苹天天为他吹笛解忧，让他从悲痛中恢复过来。那时，还没发生慕毅的事情，是他们最坦诚相对的日子，奏笛起舞，锦瑟和鸣……
当回过神来，他已站在梅林中了。
身穿白裙的伊人转过头来，双眸如未央的夜，笼罩着他。寒风吹过，梅屑纷飞，恍若隔世。
良久，他才张口：“啊璃。”
如前世传来的呼唤，采苹觉得鼻子一酸，视线开始模糊。
“你瘦了。”
“你瘦了。”
异口同声，其实他们的变化不是太大，只是记忆中的对方实在太过遥远。
隆基很久没有这样打量过她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为什么偏要弄到如此尴尬地田地呢？
“对不起。”他道。
“皇上，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采苹的事。而且，采苹很感激皇上的信任。”
隆基摇摇头，眼中有深深的痛苦与愧疚：“不，我不是指这几年的事。啊璃，朕对不起你，朕一开始就不该要你进宫。”
采苹一愣，不明所以。
隆基转过头，望着澄清的苍穹：“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和慕毅相爱，是我不择手段地把你抢过来。”
去江家的那年，看到她惊鸿一舞的那晚。他在后花园，看到慕毅拿出怀中的玉佩送给采苹。那时的慕毅还是大大咧咧，扭扭捏捏地把玉佩交给对方后，竟什么也说不出，还掉头便跑了。可是隆基和他亲如兄弟，又怎会不懂他心中所想？
只是，只是当他看到采苹的笑容时，一股妒意油然而生。
他多么想能得到她的笑容。
于是他在慕毅开口前，便透露出想册采苹为妃的意思。他知道慕毅不会再开口了，他知道的。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肯面对自己的心魔。
其实无关那打碎的玉佩，无关慕毅的死——他一开始就知道，是自己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朕自私，是朕让你们一辈子都无法幸福。你一直有把梅花瓣混水喝的习惯，朕知道你从来没忘记过他。如果让朕重新选择一遍，朕一定会放手的。”
握紧的拳头，忽被一双冰冷而柔软的手握住。
他低下头，看见她瘦削而精致的脸。她凄然道：“为什么你记得我因他而喝梅花水，却不记得，我因你把名字江璃改为江采苹呢？”
他愣住了。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他仿佛听到了那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啊璃”是她乳名，“采苹”是她正名，他从没想到是因他而改的名字。是的，他从没想到。那时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他又怎么会想到呢？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追逐一个无法触及的背影，却不知对方早已站在他身后，等待他的一次回眸。
原来这么多年的兜兜转转，不过是一场庸人自扰的闹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