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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任是春风不管,也曾先识东皇 ...

  •   自那冬天后,采苹的身体还是没多大好转。别说咳嗽没停过,光是风寒发烧便是好几天又染上。模模糊糊中,采苹总是感到隆基握着了她的手,听到他叱责太医的声音。然当她醒来,上阳宫却依旧冷冷清清的。
      “霜儿,皇上可曾来过?”每当她这样问,霜儿只是一脸难过的摇摇头。
      伤寒沁入她全身,连呼吸是干热的,浑身的肌肤和骨头都有种说不出的微痛。而思念便如那久久不愈的伤寒,带着无法摆脱的不适,它并不强烈,却总是若有若无地刺痛着你,无力,颓然。
      然她从没遣人找过隆基。
      她总是倔强矜持得近乎自虐。

      梅妃比以前更少出自己寝宫了。
      岁月如梭,一年多过去了。深宫的日子,一天看似很长,一年却过得很快。采苹也早已习惯了清冷的日子。
      然她纵使很少出宫门,还是听说了杨贵妃如何三千宠爱在一身。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也许,当日如果她愿意,她也能得到这样的光耀;也许,这些本来就是她的,只因她的拒绝才落在了别人身上……世上的“也许”太多,现实却只有一个。那个曾经温柔地说着“只要你喜欢,天下所有的东西朕都可以送到你面前”的人,正对着别人说着同样的话吧。
      妒忌?
      不,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然,失落是难免的,只要你爱上了一个人,或是被一个人爱过。
      本来,这种失落是不会令采苹有所行动的,她认为玉环年轻貌美,隆基宠爱她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当她知道隆基为她荒废朝政,甚至任用杨国忠这种人为相,便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忍不住提笔,写了首诗给隆基: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隔日,华清宫的太监告诉她,杨贵妃请她过去一聚。
      采苹心中一沉,知道诗的事肯定是被她知道了。
      霜儿待华清宫的太监走后,不悦地道:“哼,以前各宫的妃嫔想来上阳宫讨好娘娘,要打探清楚娘娘想不想见客。现在她居然要娘娘亲自过去,真是一朝得志……”
      采苹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霜儿你的嘴再不改,迟早会没命的。”
      霜儿低下了头:“霜儿是为娘娘难过。”
      采苹叹了口气:“为我更衣吧。”

      华清宫的装潢完全不同于上阳宫的清幽雅致。华清宫大气奢华而堂皇,前院后院的植物,也是以花之富贵者——牡丹作装饰。
      “梅妃娘娘到。”
      话音刚落,玉环便迎了出来。
      “贵妃娘娘万福。”采苹欠身行礼。
      玉环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梅妃姐姐又何必多礼呢,以后私下还是叫我一声妹妹便可。”说着把她带了进客厅。
      一坐下,采苹便道:“那么,妹妹,不知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玉环示意柳儿,柳儿便呈上了一个银盘,银盘里整齐地堆满红色的果子。玉环道:“这是荔枝,香口汁甜,姐姐尝一下吧。”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杨玉环生在南方,喜欢吃这种东西。但荔枝摘下后三天变色,五天便变味。隆基为了让她吃上喜欢的荔枝,下令开辟了从岭南到长安的几千里贡道,以便荔枝能及时地用快马快速运到长安。采苹心中不悦,淡淡地道:“这是皇上不惜劳民伤财地送给妹妹的,皇上对妹妹的心意,我又怎能享用呢?”
      玉环的笑容立即冷了,脸色一沉,柳儿察言观色,便把屋里所有的太监婢女带了出去。采苹看了霜儿一眼,霜儿会意,也跟了出去。华清宫里,就剩下玉环和采苹。
      玉环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正是采苹亲笔写的那首诗:“玉环进宫以来,自问从来没有对姐姐有任何不敬,姐姐为何要出言伤我?”
      采苹波澜不惊地道:“采苹怎敢中伤贵妃娘娘?只是想提醒一下皇上公私分明,以免害娘娘得了祸国殃民之名而已。”
      玉环冷笑:“好笑,玉环从未敢议论国事半分,何来祸国?玉环只是尽心服侍皇上,何来殃民?倒是姐姐身为妃子,对皇上妄加评论,到底是谁公私不分?”
      采苹站起身,淡淡一笑:“采苹无意与娘娘作口舌之争,是非曲直,后人自有公论。娘娘若是怪罪,即管叫皇上治我的罪吧。”
      “哼,你当然想让皇上知道这信,好让他念起旧情!”
      采苹一怔,才明白原来这信不是隆基给她,而是根本没送到上去。
      采苹苦笑:“难道娘娘真的认为采苹只是在争风吃醋?”
      玉环眼中忽地涌起一层雾气,语气软了下来:“是也好,不是也好。玉环只求姐姐别抢走皇上。玉环不像姐姐那样才识渊博,玉环只是一个小女人。一直以来,玉环都不知道什么是爱。当年我如礼物般被送给大官,让大官将我献寿王,寿王又将我送到皇上身边。本以为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对我不过玩玩就算,可是他却真心相待,只有他是真心爱我。我不怕坦白跟你说,我本来是寿王送来的棋子,但现在我只想跟皇上长相思守。所以姐姐,金银财帛,锦缎珠宝,皇上给我的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求你别抢走我的夫君!”她捉住了采苹的双肩,苦声哀求,眼中竟是那样的真挚。
      她不同于其他争宠的妃嫔,她是真的爱上了隆基。
      采苹忽然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原来不是骄横跋扈,她只是天真得幼稚。她叹了口气,道:“我们的丈夫是帝皇,又怎由得我们随心所欲地爱呢?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采苹先告退了。”
      “江采苹!”玉环忿忿道,“我也送你一首诗吧。‘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减清真。总教借得春风草,不与凡花斗色新。’”
      采苹头也没回,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玉环看着她雪白的背影,猛地把桌上的荔枝拨到地上。玉环知道,只要这个女人愿意,她便能夺去自己的一切!因为她知道,隆基看着她时,想着的却是另一个人。她不甘心,从前有人跟她说过:“你这么漂亮,所有男人都会为你着迷。”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颠倒众生。
      “贵妃娘娘又何必为此人苦恼呢?”阴柔尖细的男声。
      玉环转过头,道:“公公有什么良策?”
      “嘻嘻,”力士干笑两声,道,“当日奴才用一块木炭就让梅妃一年多没见过圣上,要令她从此如入冷宫又有什么难度?”
      “这……”玉环有点犹豫,“自我入宫,她虽不屑与我交好,倒也没百般刁难,要她打入冷宫是否有点……”
      “娘娘你太过善良了。所谓‘人心难测’,你又怎知道她背后做过什么呢?你想想,为什么赵丽妃她们都不喜欢她?拿这首诗来说,要不是奴才拦了下来,谁知道圣上看了之后会怎样?”他看到玉环还是有所犹豫,便接着道,“娘娘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自己的亲人想想,若然梅妃得逞,两位夫人和丞相不知有何收场?”
      玉环猛地想起当年刚投靠杨国忠一家时,受尽白眼,待到皇上爱屋及乌,她才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她又怎么能让这一切化为乌有?

      采苹一边望着碎裂的玉佩吹着笛子。
      今天是慕毅的生忌,她不敢让隆基发现自己悼念他,所以每年她都会这样吹着笛子。
      笛声幽幽,她想起了当年送别隆基与慕毅的情景。
      隆基坐在高头大马上,那时年少的他脸带轻狂,却已经老练能干。他俊朗的脸,有着从血统里带着的霸气与骄傲。
      慕毅说:“这里的风景真好,以后有机会要再来。”
      他却说:“总有一天,天下的风景都会是我的。”
      那样的张狂,却绝不是信口雌黄。那时她便知道,他绝对有这样的能力。
      “啊璃。”熟悉的,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是听错了吗?
      “啊璃。”
      采苹转过头,不禁一颤。
      眼前站着一个身穿龙袍的男子。他发鬓已经开始发白,脸上也刻着风霜,可是棱角依旧俊朗而分明,双目依旧那么有神而透着傲气。
      其实也不过几个月没见,采苹竟有种如隔世的恍惚。
      隆基道:“我听到笛声,不知不觉就走到来这里了,有没有打扰到你?”
      那样小心翼翼的客气,两人心中都忽然一阵凄然。
      采苹摇摇头,嘴唇微微一震,却始终没说什么。
      这时,隆基看到了采苹前面桌子上的玉佩,心仿佛泡在冰水里,冷得近乎停止了跳动。他笑了,比哭还苦涩:“你,终究还是忘不了他……”他转过头,不忍再看她。
      “皇上……”采苹站起身,隆基却摆手道,“你放心,朕,朕再也不会来打扰你。”说完,他便离去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他真的离她越来越远了。
      其实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那么多的心结,那么多的误解,那十年的恩爱,不过是一场互相欺骗的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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