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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柳师叔 ...

  •   晏云圭并不确定,定罪的具体时间。

      他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

      他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一本休闲的书,还不值得他字斟句酌地翻看。

      如果能一觉醒来,还躺在床上,悠闲地看那本纯属放松的文,他绝对从头到尾默背默写一遍。

      牢中不知日月。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

      也许才过一天。

      锁灵针锁住奇经八脉。

      辟谷多年的身体——这是晏云圭猜的,毕竟书中筑基就能辟谷。

      “咕咕——”

      腹部发出饥饿的求救声。

      代替千人指责“晏云圭”的守牢弟子大口咀嚼飘香四溢香脆的鸡腿,他夸张的吧唧吧唧嘴。

      黑水牢空旷,封闭。

      肉香拥挤在封闭的空间内,冲破铁笼周围看不见的屏障、冲破铁笼滋生的雷电、逸散在方寸之地。

      口齿生津。

      晏云圭没料到鸡腿会教他分泌这么多口水。

      他隔着黑水,扶着闪过雷电的笼子,伸长脖子。

      嗓子干的发哑——他也没喝过水。

      “我饿了。”

      嗓音幽微,他甚至担心愤怒“晏云圭”行为的弟子根本听不到。

      他担心得毫无依据。

      异世孤魂根本不理解书中的境界,究竟能带给修士和普通人怎样的差距。

      弟子砰得站起,就像点燃的炮仗:“你是在威胁我吗?是啊,晏师兄,晏云圭,他是谁?他可是真人的儿子,和我们云泥之别——”

      一顿语序混乱的斥责。

      肌肉乏力的晏云圭根本捕捉不到他指责的内容。

      他双眼发昏,属于普通人的困、饿、乏团聚在这躯壳中。

      冲击他岌岌可危的意识。

      晏云圭蜷缩着,眼皮垂了又掀,没一会儿,又迷迷瞪瞪地半梦半醒。

      呼吸渐渐绵长。

      他睡得很不安稳。浑身上下的淤痕刺激脑部神经。

      脑部重得像灌满了沙。

      迷迷糊糊的。

      好像醒着。又好像睡着。

      一板一眼的语调:“……虐待……食物,自会秉公处理,不可动用私刑。”

      又是一阵哭闹。

      晏云圭迷糊着,苍白的面庞蹙起两弯眉。

      他只觉得烦。

      “……粥……”

      另一道:“来了!”

      有人掐住他的下颌,一勺一勺喂来暖热浓稠的米粥。

      本能的求生欲指示舌头贪婪地卷走一切能给予热量的食物。

      他像即将饿死的流浪儿汲取所有的食物。

      狼吞虎咽几乎不需要咀嚼,沉甸甸的东西掉入胃中。

      晏云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身影朦胧,面部模糊。

      刚睡醒的大脑晦涩的难以运转。

      模糊的人影收了碗,立起,刻板道:“既然醒了,就带走。”

      “去哪。”——晏云圭沉浸在吃了白粥的满足中。

      那声音硬邦邦的像没有情感的石头:“废去修为,生除灵根。”

      “逐出师门?”晏云圭彻底醒了。

      他胆战心惊地等待之后的话。

      突如其来的讯息砸的他身体发热。

      “不。”那人背过身,负手示意身旁弟子架起晏云圭,“三日后,玄圃台上当众九九八十一道骨钉。”

      此人停顿。

      他似乎在给晏云圭反应的时间。

      “凡人之躯,必死无疑。”

      兜头一盆凉水。

      晏云圭浑身血液霎时凉了,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嘶哑嗓音:“我没做过——是别人——”

      那人并不意外,冷冰冰道:“以夺舍狡辩,罪加一等。”

      “若真夺舍,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一瞬间,晏云圭冷得彻骨。

      “晏师兄,证据确凿,群情激愤,还请体面些认罪。方不辱没云中君的名号。”

      刻板面容下,戒律堂弟子的眼,冷彻骨髓,藏着厌弃。

      凡域,人分三六九等。
      有人皇亲贵胄,有人命如草芥。

      命如此,怨不得谁。

      修仙的世界,天赐灵根,即命。

      百年后,是一捧黄土,还是鹤发童颜,全倚仗胸口那团人参样的东西。

      拔除灵根,破坏命格,是千年来修真界苦心钻研的刑罚。
      并非禁术,只是一种掌管严苛的术法,共有三种法子。最痛苦,针对穷凶极恶之人的,是生剔灵根。

      不加麻沸散。

      以一柄小刀,找准心口位置,割皮拆骨,剔除灵根。
      再缝合。

      场面血腥,施刑人经验丰富,手法老辣,不拖泥带水,平日一柱香功夫,既可缝合完毕,带犯人下去。

      今日不知怎么,施刑人拖了两柱香功夫,仍旧命人一喷喷凉水泼下去,以保犯人清醒。

      稀释后的血流了满地。

      一盆盆凉水泼下来。

      围观者义愤填膺,拍掌叫好。

      拔除灵根,晏云圭再也不想受一次。

      爆发的叫好声中,凉水的盆泼终于停下。

      他筋疲力尽晕厥过去,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意识黑掉前一刻,一道模模糊糊的男人嗓音幽幽飘来:“三日后……骨钉……”

      “……公报私仇……下不为例……”

      晏云圭发了一场高烧,头痛欲裂。

      脑海像着了一场无边无际的火。

      光怪陆离的梦。

      昏昏沉沉的。

      他在孤儿院,看不清面庞的志愿者送来很多保暖的旧衣服。小朋友们一拥而上该抢的都抢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件被老鼠咬坏的桃红羽绒服,他开开心心地穿上——再也不怕冷了!

      小小的他很开心。

      突然……

      羽绒服插了一把菜刀,艳红的血与羽绒服交融。

      耄耋老人满眼血丝,黄牙缺了一角:“晏云圭,你不得好死!”

      陌生的纸片人面如寒霜,拥拥挤挤摩肩接踵:“死得好,终于除了个祸害!”

      是评论区。

      “反派终于死了!撒花。”

      “说不出骚话,就一个字,爽!”

      一道冷冰冰的刻板嗓音。

      “以夺舍狡辩,罪加一等。”

      “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魂灵都快被吸出。

      晏云圭惊魂未定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

      浑身上下,骨碎般的乏。

      如刀上寒光的月光盈于黑水牢。

      张扬的少年蹲在他倚靠铁笼的身体旁,拿根长形东西正戳着自己。

      他离得近,晏云圭几乎能看清,少年肌肤上的毛孔,和右耳垂晃晃悠悠的银色蛇坠。

      银色蛇耳坠蜿蜒,雕刻精美,栩栩如生。

      不损少年傲气。

      瞳孔焦距渐收,晏云圭发觉——少年用来戳自己的,是一根木簪。

      “你……你是?”也许他身上罕见的没有敌意,晏云圭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或者说麻木。

      想要离他远点,骨头却打碎般使不上力。

      眼前,完好无缺的少年把簪子收进窄袖,笑得张扬意气:“你还能拔剑吗?”

      发甫垂肩,黑如漆泽,末梢暗红,少年用黑红发绳束完发,一手漫不经心地摸上晏云圭青筋与血管凸起的腕处。

      晏云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少年的问题,他完全无心回答。

      他不答,少年就拿了块帕子,擦拭摸了晏云圭手腕的指尖,轻飘飘一扔,黑色帕子化作齑粉,他对答案颇为遗憾:“凡人之躯,经脉淤堵,算是废了。”

      “你刚刚问我是谁?”

      少年咂摸着这句话,在晏云圭警戒的视线中,低垂了头,马尾发梢扫过晏云圭冰冷的腕处,就连马尾,都是热的。

      “我是魔族,是来救你的。”

      他露出个笑。张扬而自信,带着叫人不由自主信服的肯定。

      “所以,为保计划成功,谁也不要告诉。”

      少年漆黑的瞳孔,流转猩红的火焰,光洁的额头上绽放一朵妖艳至极的焰纹图案。

      没有敌意成了危险。

      恣意少年郎成为危险而又强大的无冕之王。

      来人动作轻柔地,用乌木木簪,替晏云圭拨下冷汗浸湿的黑发,别到耳后,附到晏云圭耳边,英挺鼻梁几乎擦过晏云圭鬓角,遗憾极了:“我非常喜欢你的剑。”

      倾身时,腰间的蟠螭玉佩,突兀撞入晏云圭呆滞的视线中。

      “这是一粒丹药,吃了。等我消息。”

      轻微的水声,晏云圭终于回神。

      少年漫不经心的嗓音,在晏云圭耳边经久不歇。

      “谁也不要告诉,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多嘴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晏云圭听懂了这样的言外之意。

      犹如一场幻梦。

      黑衣少年转身,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影淡去。

      唯有水面,被投入一粒石子般轻轻地荡漾起涟漪。

      晏云圭盯着波澜渐平的水面,自来到异世,从未掀起的眼睑,完全掀开了。

      波澜逐渐平息。

      水中生物,接连跃起。

      视线投放在铁笼里一碗凉了的白粥,还不到半碗。

      吃不饱的。

      他费劲端起碗,腕处拿一碗水都得拼尽力气,另一只手,捏了好几次,总算捏起少年留下的丹药,弯下脖子,咬着碗壁喝两口水,晏云圭艰涩万分咽下丹药。

      胸口处狰狞冒血的伤疤,不再往外沁血。

      时有时无钻心的痛楚,频率变低直至消失。

      温热暖流淌过四肢百骸,奇异的感觉似春风拂过荒芜之地,干涸的血管血液循环,僵冷的体温慢慢回升。

      端着碗的手指,终于能轻松使上劲。

      晏云圭枯寂的眼底,收拢星星点点的光。

      一碗未尽的米汤。

      水多米少,只能解渴。

      手腕一翻,清汤泼手上,米粒一点不动。

      脏污的手指被搓去一层泥,露出原本的皮肤。

      看着干净了一些。

      晏云圭张开冻僵的五指,缓慢地舒展开来。

      温度弥漫进冻僵的手指。

      铁笼中鸡腿香四溢。

      守牢的年轻弟子似乎刚醒,夸张地吧唧吧唧嘴。

      晏云圭饿了。

      他咳了两声,把碗一扔,说话从未这般紧张,扬高的音量也含着飘忽不定的虚弱:“我饿了!”

      守牢弟子理也不理。

      晏云圭等了会,又说一句:“我饿了!”

      那边扒碗的速度更慢,吧唧嘴的声音不加遮掩。

      ——“谁也不要告诉,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晏云圭瞳孔一低,便不扬声,反而小声喃喃:“救我的人来了……”

      守牢弟子扒碗的动作立刻一顿。

      太过寂静,那声音畅通无阻传入他耳蜗。

      愤怒霎时填于胸膺,守牢弟子满心愤躁,气得手腕发抖,拧了好几次才拧开锁。

      大步穿过长廊,一声一声回荡在黑水牢内。

      “你说什么?!”

      他好歹还记得铁笼外部有雷电,愣是哆嗦着手插入锁孔进了铁笼,才一把拽起晏云圭的衣领子:“有人要救你?!是谁?在哪?”

      “你猜我会告诉你吗——”

      守牢弟子气愤更甚,一巴掌就要扇过去:“冥顽不灵!”

      那一巴掌,最终被巧劲制住,晏云圭拧住他的手,巧劲远比蛮力轻松,睁着布满血丝的眼,一字一顿:“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回禀戒律堂弟子,要求严加守卫,最好一只蚂蚁都不要放过。”

      “你会有这么好心?你不想逃吗?”守牢弟子狐疑眯眼。

      昔日天骄,岑岑冷冷的笑了:“我饿了,我要吃饭。”

      简直没有道理。

      跳跃的毫无伏笔。

      守牢弟子更困惑了。

      就听那人继续:“不得动用私刑。使人饥饿,你猜,算不算动用私刑?我饿了,我希望吃一顿饱饭。”

      “那些汤汁,我一口也不动。”

      不得动用私刑。

      是戒律堂堂主的话。

      守牢弟子突然就懂了晏云圭的用意。

      戒律堂来了,他就能吃顿饱饭了??

      就这么简单?

      他实在觉得怪。

      想不通就不想了。

      守牢弟子不情不愿地从锅底盛碗满满当当的白粥,胡乱夹了几道素菜,抓了一个馒头。

      纠结了下,又咬着牙放了几片牛肉,他重重把碗放到晏云圭所在的牢里,怒气冲冲地把馒头往笼子里一砸。

      腰间两串钥匙哐哐作响。

      生有红锈的钥匙格外醒目。

      守牢弟子气冲冲地走了:“祸害!”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救援一事”如实报告给戒律堂堂主。

      果不其然,防守的更为森严,加派一百人,黑水牢围得水泄不通。

      铁笼内,晏云圭垂下眼,捡起脏了的馒头,撕去沾上泥土的皮,掩鼻撕心裂肺地呛咳,呛咳够了,小口小口地咀嚼。

      冷了的馒头咀嚼出面粉的香气。

      晏云圭解决掉馒头,喝了口冷掉的汤。

      吃不了了。

      他硬逼着吃下去。

      汤上飘着几根菠菜,咬了一头慢慢咬碎。

      牛肉放置一旁。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落在方才神秘少年消失的水面。

      时不时咳嗽一声。

      这副身子骨,更差了。

      吃了丹药有所缓解的僵冷,卷土重来,冲刷每一寸肌肤。

      晏云圭抱膝蜷缩,冰冷的下颌贴着膝盖,双眸一眨不眨,盯紧神秘少年消失的地方。

      正如孤儿院屋顶漏雨那些天,他抱着膝,躲在角落,坐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无所事事地盯着漏下来的雨。

      嘀嗒。

      嘀嗒。

      他的脑海不再满足于单调的水面。

      脑海回忆起少年容颜。

      眼尾藏着锐利。

      眉心焰纹,繁复,说不出来的教人生畏。

      胸前玉佩,黑色。

      眼中猩红,会动。

      高马尾。

      发黑,发尾却偏红。

      银色蛇形耳坠。

      木簪,没有样式?忘了。

      挑头发。

      还有……剑。

      还有什么?

      眼睛狭长。

      鼻梁……忘了。

      “我是来救你的。”叙事笃定。

      他怎么出去的?

      晏云圭挺直了腰。

      外门月凉如水。

      秦荧惑房间。

      双胞胎兄弟困得打哈欠。

      秦长老叫他们睡,弟弟眼睛都熬红,一边打哈欠一边口齿不清:“不要——”

      秦长老心里直骂不省心的三个小魔崽子。

      就听门外一阵吵闹声。

      秦长老和兄弟两一喜。

      秦荧惑踏着夜色步入房内,见多了三个人也不惊。好像早料到他们会等在这儿。

      “你去哪儿了?!”秦长老上去就想给他一拳头。

      秦荧惑躲他躲得得心应手,弟弟还拦长老。

      秦荧惑一边揉弟弟脑袋一边躲拳头:“真乖回头秦哥哥多给你买几个鸡腿。”

      弟弟死死抱住秦长老大腿,困意都飞了:“十个!”

      “你去干嘛了?!”

      “得亏附近没人,不然你这音量,谁都别想睡好!”秦荧惑躲过袭来的剑,张扬一笑,刚站定立马抬头,“晏云圭骨钉刑前一日,我们离开。”

      秦长老本就是虚张声势,听他说正事,收了手喘着气:“不是说好明天走吗?嵇浮光查的太严了,我已经被带走两次了,修为高才没被发觉。你白天招惹的那个人,三番五次地跑去造谣——也不是造谣——要是明天再来一次,不查你不查我查这两兄弟——”

      “行了。”秦荧惑往小孩嘴里塞了一把新摘的小果子,“那人我早就打晕了埋雪里了,估计得三天三夜才醒。”

      “那为何推迟走?你真不怕秦纣露出破绽?”

      特意被点名的秦纣想大声抗议。

      秦荧惑面色微沉:“黑水牢在一刻钟前,升为一级戒备。不容易蒙混过去。最松懈的是押送晏云圭前一日你知道。地道是隐秘,不是隐身,到时候被发现了——”

      秦荧惑隐隐泛出红光的瞳孔冷光乍现:“我们会死。”

      秦长老懂了什么,本该气愤揍人的他,却倒吸一口气:“你去黑水牢被发现了?”

      “并无。”秦荧惑肯定道。

      小孩正害怕的蹭着他寻求安慰,他低下头,捏了把小孩脸,捏得小孩两眼泪汪汪。

      他抬眸瞧了眼秦长老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你喜欢晏云圭的剑可是他……”

      又扫了眼挂在墙上的刀枪锏戟鞭。

      神色渐淡。

      似有若无的不羁笑意淡去,留在锋利五官上的,是玄冰般的漠视和理智。

      银蛇耳坠蜿蜒挂住耳垂,蛇眼碧绿冰冷。

      “晏云圭废了。”

      极其冷漠的陈述语句。

      “剑也废了。”

      再也燃不起他好胜的欲望。

      “我对他本人不感兴趣,更没有助他从头学剑的耐心。”

      “我喜欢强大的敌人,杀死他,或者被杀死。”

      “不会揪着他不放,我注定会遇到更强的敌人。”

      少年眼底猩红灼热,魔族天生的战斗因子蠢蠢欲动。

      蛇形耳坠针尖大小的蛇眼由绿转红,仿佛战壕不灭的烽火。

      “然后,斩杀。”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管他。”

      “至于一级戒备……”秦荧惑面色一沉,“晏云圭走漏了风声。我会负责安抚他,绝不会再出纰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柳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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