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驸马》树下野鹤

12、十二

　　儒雅随和了一辈子的楚丞相，平生嗓门最大的一次会是在楚家的刑场上。
　　那日乌云遮阳，明是六月却给人无端的冷意。
　　仅仅被关了七日，一向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幼许多的楚丞相，两鬓竟染了霜白。
　　他跪在邢台前，朗声说道：“本相这辈子行的正坐的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天下百姓，如今圣上要赐死本相那也是皇恩浩荡！本相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尔等贼寇终将正罚！”
　　楚丞相将目光移向大监手上的皇令，将视作天寰帝说道：“既然圣上不愿相信长亭，长亭以碧血见丹心又何妨！”
　　楚丞相楚长亭，最后看了看身后的家人，目光落在楚蔺身上时停住了。
　　这个小儿子曾经是他们楚家所有人的骄傲，这孩子聪明又识大体，长的也讨喜。
　　他才刚刚及冠，正是意气风发少年时。
　　可惜受了自己的牵连，这孩子连亲都没成便要随他们一大家子去那阴曹地府了。
　　若不是这不白之冤，楚蔺应当前程似锦。
　　楚蔺也正在看着楚长亭，他的父亲即将要被砍头了。
　　楚长亭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悲愤，不甘等多要情绪，最显著的还是恨意，这个聪慧的小儿子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摇摇头，用眼神示意楚蔺冷静。
　　如今圣上的心皆是倾向白延年的，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随后楚长亭便躺在断头台上，他闭上了眼。
　　围观的百姓中，妇女们捂住孩子的眼睛泣不成声，年轻的男人们还在高呼释放楚家，老人们则是摇头感叹国之将亡…
　　这几年天灾连连，京内的百姓也常有饥不饱食的情况，而楚丞相永远是第一个施粥施药的。人非草木孰能无心？所以哪怕白延年拿出了诸多“证据”，公告上白字黑子的列举了楚长亭的“恶行”，百姓们任然不相信。
　　楚丞相的仁慈爱民是百姓们看在眼里的，他会陪着百姓一起修建房屋啃馒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通敌叛国的小人？
　　可皇帝没体验过，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无论百姓们的呼喊有多么激烈，楚长亭的头还是从断头台上滚落下来了。
　　耳边的惊声尖叫楚蔺已经听不到了，在砍刀落下的那一刻，他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他的父亲，他从小最敬重的人，他心目中的英雄就这样冤死了！
　　楚长亭的脑袋咕噜噜滚了一圈，似有灵性般停在了楚蔺身边。
　　那双眼睛还像他生前那样平静如水，安抚着楚蔺即将奔溃的内心。
　　楚蔺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只觉眼中雾气弥漫，不多时一滴清泪自眼角划下，滴落在楚长亭的面上。
　　阿爹，您为这个国家付出了那么多究竟得到了什么？
　　楚家满门抄斩？
　　楚蔺想不明白，奸臣府内酒肉逍遥，忠良刑场命丧黄泉！
　　这究竟是为何呢？
　　这个问题占据了楚蔺的全部灵魂，他无法在思考别的什么。
　　楚家其他人被斩首时，他如一具空壳再没有更多举动。
　　轮到他自己时他更是毫无反应。
　　哪怕最后灵乐公主呆带着圣旨来劫刑场，楚蔺面上都没有任何情绪。
　　百姓们看着楚蔺那毫无聚焦的双眼，惊恐的猜测道：“曾经的天骄之子楚蔺，因楚家满门抄斩的打击过大失了魂儿！”
　　众人纷纷感叹灵乐公主这是嫁了个雕琢精美的装饰品！
　　楚蔺也非常尽职的扮演着装饰品的角色。
　　拜堂时摈相怎么说他便怎么做，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眼里始终空无一物。
　　看的天寰帝连连摇头，感叹道：“这楚蔺啊！可算是真的废了！朕本来还怜惜他是个可造之材，不计较他父亲的过失饶他一命，甚至还将最宝贝的女儿嫁给他！谁知道…”
　　比起天寰帝的连连感叹，灵乐公主倒是十分满意。
　　本来就只是馋楚蔺那张脸蛋。
　　这种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本就应该做一个被藏在宝匣里的宝贝！
　　至于这宝贝是否有才华，又是否爱她，陈平鸢一点也不在乎。反正天下有才华爱她的人数不胜数，灵乐公主什么都不缺，只缺一样妆点她府邸的装饰品。
　　而楚蔺就是这样装饰品。
　　楚蔺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是被十八打破的。
　　直到十八出现在他面前，楚蔺才知道原来他楚家私底下还养着一群暗卫与谋士。
　　他们丢弃了自己的姓名，以编号代替，一到十是谋士，十一到三十五是影卫。
　　楚家事发的时候，影卫们“恰好”被楚长亭派去调查南平山的“鬼祭祀”事件与淮安的洪荒安置难民。
　　谋士们虽有谋略却只是一群读书人，楚丞相为了他们的安全勒令他们不许想法子救自己，直到影卫们回来。
　　楚蔺这才知道为何当时楚长亭会断定会有人为他们洗涮冤屈，只是楚长亭都没有想到，楚蔺竟然能活过那场天灾人祸。
　　“吾等祖上接受过丞相先辈的恩惠，愿助公子为楚家平反，赴汤蹈火至死不辞！”
　　十八的坚定倒影在楚蔺眼中，点燃了他许久未有波动的内心。
　　还有人愿意替楚家平反，他楚蔺若是放弃了，怎么对得起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人？
　　楚蔺面上继续装作丢魂失魄沉醉酒色与女色的公主府装饰品，私底下着手调查当年的一切，查到了白延年头上。
　　同时也发现谋士中早有人在白延年府上做事。
　　只是当年那个谋士也不过刚刚安插进去，能打探到的消息实在太少。
　　直到白延年面圣泼楚家脏水时才得到消息通知楚长亭逃命。
　　启料楚长亭只是平静的叫他切勿暴露自己行踪，等待影卫回来。
　　知道这些时，楚蔺握着楚长亭给他的玉佩在湖边静静坐了一日。
　　楚家待罪之身，斩首后都被抛到了乱葬岗，楚蔺连一个墓碑都不能为他们建筑。
　　想他们的时候他便会轻轻摩挲被他系在脖颈上的玉佩。
　　原来，阿爹他早就知道这些了，只是怕逃跑落实了楚家反贼的罪名污了祖上百年清白。
　　所以，楚家五十八人的姓命都用来证明这清白了。
　　圣上并没有看在他多年的兢业的份上相信他，所有人都是在皇恩浩荡四个字之下了。
　　哦不，还落了个楚蔺。
　　这看似是楚蔺的福份，只有他活了下来。
　　可在楚蔺心里却是莫大的悲哀，唯有他一人被遗弃！
　　他宁愿跟着家人们去了！
　　这昏君高坐奸臣当道的地儿他是一刻也受不了了……
　　可，他要是跟着走了，谁来带领这些人为楚家平反？
　　谋士们需要一面出谋划策一面深入虎穴，影卫更是日日在龙潭中闯荡，楚蔺如何丢下他们一死了之？
　　楚蔺韬光养旭五载，将白延年的亲信一个一个的换成自己的人，将那老贼贪污的账本，私养的兵队与火药的存放地点一一弄清。
　　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经由一个合适的人选交由天寰帝。
　　没有人比陈旻更适合当这个人选。
　　而时机也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