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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   乔冉很早就醒了。

      脑子里乱轰轰的,外面说话的声音虽然轻,却像小虫一样钻耳朵,惹人厌烦。但她又没有力气去挥手打它,只好不了了之,又陷入黑甜乡里去。

      偶尔醒来,看到床边来去的人影,不过漠然一瞥,不想去理会。她浑身都是冷的,略动一动,骨头缝里咯吱咯吱响。

      她太累了,然而床铺又冰冷的可怕了,怎么都暖不热。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什么都无所谓了。

      唯独眼眶里的热度是真实的。那里憋着两泡泪,但独独落不下来。人仿佛在半空飘着,荡荡悠悠,一会实心重重的落在床铺上,一会像化了开,仿佛只要吐出一口气开来,整个人就像沙子一样,散了。

      楚亦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乔冉烧的两颊血色毕现的脸。情况没有那么坏,但也没有多么好。

      何飒正在把毛巾放在冰凉的井水里浸泡。先前拿下去的那块,被人的体温烘的暖乎乎的。沁凉的毛巾贴上了额头,像有细小的冰刺,要在上面划出血痕来。

      乔冉睁开眼,望着白漆漆的天花板。

      “我们把村子附近都重新看过了。剩下的人都集中在了一起,原本是要把你们都送到离这里最近的避难所。再由避难所把你们分配到相应的基地去。但是现在不行了。”

      楚亦看着乔冉,他还记得不久之前,在楼梯的台阶上,在暖洋洋的太阳照着她的脸,连面庞上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在这之前,有时候看到她,楚亦总会下意识的想到很久之前自己养过的一只猫。最喜欢懒洋洋的躺在太阳底下晒肚皮,安静闲适的让人嫉妒,又没心没肺的忍不住想要戳戳软毛下的肚肚。

      而现在,她失了神,明明两颊似火,却像坠入了最冷的冰窟。

      “你父母的事情,很难得出结论。”楚亦知道她在听:“我们问过幸存的人,有人看到过他们——也就是说,灾难开始之前,他们并没有在家。”

      他们出去找她了。

      “我们只找到了这个。”

      楚亦将一把黑伞倚靠在乔冉床边的空地上,关于这把完好无损的却又平平无奇的伞,楚亦的疑问没有说出口。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会答。

      原本就不通顺的鼻腔膨胀出更多需要发泄的湿意来。乔冉不知道,原来眼泪可以这么烫,烫的人心里发疼。

      楚亦没有接着说下去,那些猜测对于这个姑娘太过残忍。赤鸟的对手应该是个狡猾的大家伙。或许不止一只。在这之前,村子有人莫名失踪的事情。但人数绝对要比村里人所发现的多。或者是落入了“裂隙”之中——跟之前的学说不同,现在认为是动物变异身死,异变的躯体在特定条件下会形成的小空间,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但显然死伤人数根本对不上。

      楚亦并不觉得现在是个讨论的好时机。确切一点,他是来通知乔冉的处境。而这个姑娘,胸廓起伏着,显示着她仍有呼吸,眼睛眨动的瞬间,大颗的泪珠那样滚落下来。可就是一丝声响也无。

      “......你得跟我们一起走。”

      他知道她听进去了。楚亦深深看了她一眼,再多的言语都是空白,他没有再说什么,这个时候,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你说什么?”何飒瞪着脸色苍白的罗耀祖,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你再说一遍?”

      “人......人没了!”罗耀祖脊背发凉,心里像被灌了黄连水,苦的倒都倒不出。“真的,我就上个厕所的功夫,一回来人就不见了。”

      罗耀祖在心里哀叹,偏偏找不到任何头绪。一个姑娘家家的,搁平时体育测试都不一定能及格,就这么一会功夫,人就不见了。
      他当时就立即去找,村子就这么大,无非是多耗些异能罢了。只是发动了异能,整个村子的活人死物都在监视之下,却唯独不见本该在床上的乔冉,罗耀祖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不死心的把异能扩大到附近五十公里,还是一无所获。

      罗耀祖虎目含泪,恨不得去报何飒的大腿,只差喊一句姑奶奶救命了。一个平民姑娘在眼皮子底下悄没声的就找不见了,简直是人生之耻,跟这个比,在川藏线上被迫光着屁股拉粑粑已经可以屈居第二了。

      “我去找吧。”楚亦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对着惊慌失措要一蹦三尺的罗耀祖道:“不能再耽误了,这边的人要尽快转移,你和何飒负责善后,我已经通知小眼镜了,任务完成后,大家在K市汇合。”

      “老大,我......”

      “不是你的错。”楚亦看了一眼罗耀祖,目光随即在掀开一角的被褥上扫过:“连被单的褶皱都没有多少,她是自己走的。”

      “这不可能!”罗耀祖失声道。就这个天气,就靠两条腿,一个没有异能的姑娘,能跑去哪儿?能走出多远?最重要的是,没理由他搜寻不到啊。

      不能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其绝对的规则,那么如今末世这般荒诞的一切又算什么?楚亦拍了拍罗耀祖僵硬的肩膀毫不犹豫的踏入了雨幕。

      天空雾蒙蒙的。连绵的雨丝被风吹着,似断非断,像诉不尽的柔肠。公路的两旁尽是荒野一样浓淡的枯黄深绿,像是四季都拧在了一起,共同组成了这样荒诞的梦。

      黑色的骨伞撑起了独立的一片天地,将漫天涤荡的雨气烟尘隔绝开来。乔冉独自走在路上,乡间的路笔直的似乎没有尽头,除了打在伞上飒飒的雨声。

      她就这样坚定的走着。

      不知道累,不知道饿,也不知道停。

      前面有脏兮兮的野狗或者旁的什么东西聚在一起啃食着什么,还没有等乔冉走过去,便轰然四散开来。被啃食的七零八落的断肢残桓乍然暴露在空气中。乔冉视若无睹的走了过去。

      可是没走几步,她停了下来。

      远处有成群的丧尸摇摇晃晃漫无目的的移动着,像一个个的黑点。乔冉的目光却看向了公路旁的一处凸起。上面被灰褐色的枯藤层层包绕,却奇异的开出累累的蓝紫色的花朵来。这里原本是水泥建成的小建筑,多半在乡间的田间或地头。里面大约是水井或者变压器之类——真奇怪,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要试图去了解过这些。

      相比于里面是什么东西,她更熟悉外面拙劣粗糙的白漆,上面总会有几张白底黑字声称祖传可以治疗狐臭的广告,亦或是可解小儿惊啼之类的土法。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成年后寥寥数次的老家之行,乔爸总会不厌其烦的告诉她这是哪个村庄,什么路口,什么方位,如何转向。这样的拐角,必然是重点要强调的。

      她从来没有怎么当回事,甚至是很不耐烦。可是就这样走着,不强辨方位的走着,尽管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全然陌生,她还是停在了该停的地方。

      乔冉突然明白了父亲。

      他是在一次次的告诉她,那曾是他的家。他长大的地方。三十多公里的路,就这样沉默的被她走了下去。她握着手中仅有的骨伞,仿佛握着全世界。

      那的确是她仅有的东西了。她从晨光走向黑夜,路程是那么长,没有光,没有亮,只有沙沙的雨声,风吹叶声,摔倒了,就爬起来,泥泞和脏污又算的了什么?隐藏在暗处安静的表象下窥伺的东西又算什么?不过只余了一己之身而已。

      可这路又这样短,短到她放任自己的神思飘荡游离,及至真正发觉已然踏上了熟悉的台阶,才恍然回神。

      原来到家了。

      扶手上是一层厚厚的灰。县城在形势严峻以后,能走的差不多都走了。拖家带口,投亲靠友,只为了奔一条生路。乔冉不知道他们的结局。当她努力的踮起脚,把藏在门框窗沿上的钥匙拿在手中时,冰凉坚硬的金属质感刺着手心,才恍然回神。

      真的回家了。

      只不过,这是当初他们匆匆逃离的家。

      沙发,床铺,一切如旧。乔冉泄去了全身的力气,痛感不甘示弱的叫嚣起来,脚嚯嚯的疼,全身的骨骼似乎被外面的冷风吹透了,似乎稍微动一动,就要咯吱咯吱响。

      淋浴打开,喷着蒸腾热气的水流奔腾而来,不一会就把不大的空间填的满满当当。雾气抚着她的脸,带着温暖湿润的潮意。衣服随意的丢在盆里,身体接触到热水的时候,她被激的躲开了——即使把水温已经调低,但她的身体太冷了,像被风干透了那样。只能慢慢从低温适应。她就那么直直的站着,温暖的水流从头顶泻下来,拂过头皮带来阵阵颤栗,水包围了她,给了她温度。

      困意连番的涌上来。

      当她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慢吞吞到底打理好自己,躺在曾经的被褥,被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包绕的时候,那一口气才长长而出,卸下了全部的气力。乔冉闭上眼,任由黑暗没顶。

      夜色笼罩着的街道,清冷的连月光都懒的透进来。楚亦站在墙边的一处小小的屋檐,定位手表有规律的闪烁起红光。这附近的丧尸被他清理了不少,连变异兽都循着血味去了。可能不需要到天亮,街面上就会干干净净,什么都不会剩下。气温低的让人怀疑又到了冬季——等过了凌晨,可能就跌至零下了。

      楚亦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作战服,强悍的身体素质和作战能力并不是无的放矢。他站的地方,正好在这处院子门厅前亮起的灯光所能触及的最远的地方。远处原来阵阵似狼非狼的哀嚎,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点了一根烟,并不去抽,只看着桔色的火光在烟草中忽明忽灭的亮着。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伴着轻微急促的呼吸声。却在不远处站定不动了。楚亦眼神扫过去,微微一怔,随即蹲下身招手:“过来。”

      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有活物。

      活物当然是不少的。那些变异的动物,自然也可以算得上活物。楚亦亲眼见过饿的双眼发红的变异老鼠,食量和破坏能力大的惊人。即便是人为饲养的动物,更多的是变异失败,或死或变的凶性毕露,不认原主,只有少数可以保持原本的脾性。

      至少,能在这里,见到一直土生土长且仍旧存活,并没有变异的小狗,很难得。

      楚亦撕开压缩饼干的包装袋。他特意看了一眼,是牛肉味儿的。掰了一块放在手心。小东西四爪向前探了探,仍旧在原地踏步。雨把它的毛发都打湿了。一撮一撮的支棱着,把单薄的肚皮显露无疑,排扇似的肋骨清晰可见,只一双眼睛润润的,又有些呆楞。

      它终于还是忍不住跑过来,却是连鼻子都不曾朝楚亦探上一探。只是探头看看他,又扭过去望向别的地方。鼻子向前嗅着,嘴巴叼起爪子下面灰色的东西,又吐掉了。

      楚亦默默的在雨水里按灭了烧到屁股的烟头,抱着手臂看着小东西把那个木片啃啃,又放下,再啃啃,再放下。忽而整个又跳将起来,仿佛那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吓了它一跳。然而最终它还是放弃了游戏。趴卧在地上那片仅有的干燥地面。尾巴甩了两下,转头去舔身上被打湿的毛毛。

      似乎是对这种常有的窘境淡定的很。

      楚亦把饼干放在它身前的地上,看着它试探着舔了一口,嗅了几嗅之后,就伸出粉色的舌头把地上的饼干吃了精光,连碎屑都不曾放过。

      一人一狗,仿佛有着天然的楚汉河界,互不打扰。

      “你倒是省心。”

      楚亦顺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长腿不得不回收曲起,随意搁在膝盖上的手背上蜿蜒滴落出血迹。那把沾了血的唐刀并没有收起,只是放在地上。这个寂寥的雨夜,似乎也不那么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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