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大家闺秀》猫牙

2、第一章

　　“小女子风瑶儿，拜见丞相大人。”
　　我跪在房间的中央，低着头，四周坐着各色各样的人，但以文人墨客居多，宴会之上，坐着个年轻的男人，正是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需要知道，除了自由和钱，其他的都不在乎。
　　“听说风姑娘是江南红楼的一枚奇葩，在青楼这么多年，依然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在姑娘来我丞相府前，吾略有听闻一奇事，但不知是不是据众多江南文人所言……”高处的男人带着戏谑的口吻说着，似乎是想看我的反应，忽然停顿，继而背诵起打油诗来，“江南奇女子，好似天上来，静时冰山颜，动犹林中仙，若要女开颜，金银珠宝现。”他很得意，即使我低着头，也大约能猜出。这人是个执着的家伙，听他的话便能明了，他并不在意我的舞蹈，也不在乎我的琴技，更没心思听我的歌声，对他来说，唯一有兴趣的，只是我的怪癖和不卖身这两点。“不知道没有钱的情况下，你会怎么表现？”
　　丞相的话音才落，房间里立刻出现了各种低语。小婵跪在我身后，紧张地轻扯着我的衣裳，“瑶姐，快笑啊。”
　　没有钱，我怎么笑啊？要知道，我是个很坦率的人。
　　“风姑娘，请表演吧。”他做了个“起身”的手势，幸灾乐祸地盯着我，像是要看穿我毫无表情的外表，但其实我的内心也如同表情一般冷漠。
　　“是。”不再为难我了？起身，提了提裙子，以免下摆被脚踩住，小婵惊慌地拉扯着我的衣裳，罗罗说说地提醒我笑。唉……不是说过了吗？没有钱我是笑不出来的。
　　古筝的弦在空气中战抖，发出悦耳低沉的余音，渐渐地，音色变得明朗欢快起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畅快，仿佛真有股暖风吹拂而来，萦绕着，陪伴着。长袖飘洒，扬起，再落下，身体跳跃，旋转，没了笑容的舞蹈就像没了灵魂的躯体，虽然漂亮，但无法共鸣。
　　男人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没有移开的意思，有一半大概是赌气的关系，毕竟，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够了！”他突然重重地拍向面前的长桌，一脸的不悦。
　　我停下舞步，重新跪到地上，仍然是很谦卑的模样，我不想称自己为“胆颤的下人”，但我的确是有一点心慌。
　　“不管你跳得再好，没有笑容的人还是不适合表演。你下去吧！来人，给我叫舞剑的上来！”他脸上的冷漠才是真正的冷漠，那种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一心只为自己的男人。
　　咚！一个银色的小东西被抛了下来，滚到我跟前。“这是你的，也就值一颗碎银。”
　　是银子啊。“谢大人。”脸上的表情融化开来，无懈可击的笑容因为看到的银子而自然展现。起身，我偷偷地将银子藏进怀里，后退着，准备离开。
　　很安静，全场的人仿佛都窒息了一般。我清楚自己笑容的魅力有多大，但我没想到这些男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快点走吧，省得惹出麻烦。
　　转身，双脚离门槛只剩一步之遥，我迈开最大的步子，打算一口气跨出这个是非之地。
　　“风姑娘！”
　　啊呀，我的动作还是太慢了，不能再迈出去了吗？只要让我前脚着地，就跨出去了啊。
　　“风姑娘，吾改主意了，乐师，奏乐！”
　　古筝的琴弦再次颤抖，我将前脚收回，缓步走到中央，轻声回答，“是。”
　　一粒碎银的时效可不长啊，我的笑已散去，但脚下的节奏依然没有停止。上方的男人再次不悦地瞪着我，招手唤来身旁的侍从，在对方耳旁说了一声，侍从便匆匆离开。
　　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去拿银子了呢？这首曲子快要完了吧，好想回房睡觉。

　　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着明亮的阳光，岸边的柳枝一直垂到水里，随着风，一下一下地挑拨着，我坐在湖上亭里，靠着柱子发呆。又是起风的日子呢，什么时候能像风一样自由？
　　“丞相府的庭院好大啊，简直比我们村的田地还大。”小婵立在一旁兴奋雀跃，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无奈。“没想到丞相大人会允许我们在这里欣赏风景，实在是大好人啊。”
　　我收回心思，看着两颊红扑扑的小婵，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清楚自己的境遇，还是想攀上丞相这棵“大树”？“秋夜没留下什么口信吗？”
　　“啊！有！”不主动问她，她大概会因为兴奋而一直想不起来吧，我头痛地盯着小婵从衣服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呐，不好意思，瑶姐，我不识字。”
　　“我看吧。”接过纸，一点点将它摊开……
　　【瑶姐，丞相大人希望你能在府上多留几天，说：如果能伺候他满意，要帮你赎身也可以，我先帮你答应下来了，回头会转告妈妈。秋夜上】
　　就这么随随便便丢下我走了，秋夜，回去后我会在妈妈面前告你的状。
　　“小婵，回屋。”我整整淡蓝色的衣裳，莲步轻移地踩上水上木廊，她在我身后追着。
　　“瑶姐，要回房了吗？”
　　“嗯，庭院再大，也不过是个鸟笼。”走上石子路的一刻，小婵已经赶了上来，我听见前方假山里传出男人的吟诵声，便缓下脚步。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循着声音，我离开了石子路，像是中邪一般，进入假山群中一探究竟。
　　他在假山中央，背对着我，席地而坐，男子单薄的身体靠在冰凉的石头上，披头散发，抱着本书，像个傻瓜似的摇头晃脑。
　　“萧萧哀风逝，澹澹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背诵完毕，他竟还低头细细品味。
　　不冷吗？穿得这么少。
　　“真是好诗啊！”男子兴奋地将书拍打在手心里，疯疯癫癫的。
　　男人啊，总是喜欢打打杀杀的，怎么会明白妻子在家等待归来的心情。“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妄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好奇心已经满足了，我转身，嘴里轻念着李白的诗，却挥不去绕上心头的淡淡忧伤。
　　“瑶姐，你跑这么快干嘛？累死了。”小婵拍着胸脯，喘着气，责怪地瞪着我。“这假山群像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似的……”
　　什么时候甩掉小婵的？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瑶姐，你往哪里走啊？那边没路了！”
　　好吵啊，秋夜是不是讨厌我？明知道我受不了聒噪，偏偏派个吵闹的女娃给我。撸起袖子，双手攀住突出来的石头……
　　“瑶姐！？你不会是想翻过去吧！？”
　　当然了，我是路痴啊，翻过去不是比在里面转圈更简单吗？反正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只是个红楼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