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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   洁白的布轻轻的盖着女孩光滑白皙的身体。金属的支架在无影灯下发出冰冷的光芒。
      这是一间私人诊所。
      西装革履的老人拄着拐杖,隔着玻璃,他皱着眉头问身旁的助理,“我女儿……真的没有问题吗?”
      助理讨好的弯腰俯在老人耳边,谄媚的笑容几乎可以夹死苍蝇,“没问题的,周先生。小姐发生意外还没超过两个小时,医生一定有办法的。”
      “嗯……”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玻璃那边。
      医生因为手术而佝偻着的背影落在他的眼里,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老人迫切的盯着医生在女孩的腹腔落下手术刀,并缓缓的拉动手臂。希望溢于言表,快了……就快了……只要再过一会儿……
      “天哪!这,这是什么?”手术室里突然传来一阵预料外的骚乱!
      老人一瞬间紧紧抓住了拐杖。
      “怎么了?”他紧张的瞪着眼睛,连声质问助理,“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了?”
      “这……”助理显然也不知道。他慌张的左顾右盼,冷汗密密麻麻布满了额头,“我,我这就派人进去看看……周先生您别急……”
      “快去!”眼看着医生已经连滚带爬的逃离了手术台,老人已经是气急败坏的将拐杖不断拄向地面!手术台上的情形如今一目了然,少女依然安静的躺在那里,身上的白布被掀开到大腿上方,露出她青春紧实的曼妙曲线。她的腹部已被手术刀剖开,狰狞的创口仿佛被拉开的拉链,让她腹部上的皮肉无力的耷拉在两旁,创口边并没有多少血,只有少量黄黄的脂肪流出来。助理刚刚才冲进去,随手拽住大声尖叫的医生。那医生倚着墙,因为腿软无法挣脱,在被狠狠扇了几个嘴巴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颤抖地指着手术台上的少女,“没有……没有……”他的嘴唇无法抑制的哆嗦,脸色铁青,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画面,“她……没有……”
      “什么没有?”助理怒吼着摇晃他,“说清楚!”
      “啊啊啊啊啊啊!”可医生只是再度尖叫着,双眼一翻,和手术室里其他的几个护士一样,晕过去了。
      “Cao!”助理嘴里蹦出一句国骂,甩开医生自己走向手术台准备一探究竟。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手术台,手术台上的少女腹内却传来一阵可疑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助理的脚步一僵,急忙定睛去看。
      只见,那少女的创口突然十分奇怪的,小幅度地蠕动起来,像是她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慢慢的复苏……
      助理腿一软,转过身子就想逃出门外。然,就在他挪动步子的一瞬,手术室的玻璃窗被锵地一声砸响!助理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外。此刻,那个他称作周先生的老人正阴沉着脸,用拐杖指着手术台上的少女,目光如电的直瞪着他。
      助理的脸扭曲着,尽管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但他清楚老人势力滔天,自己这条小命攥在他的手里,若是不按照他的吩咐,即便逃出去,也只是生不如死。他艰难的挪动自己的双腿,一步……两步……三步……短短十几米距离,倒像有几个光年那么漫长。
      当他终于走到手术台边,在老人灼灼的目光下伸头去看少女创口的时候。
      一条钩子似的尾巴突然从创口里飞出来,紧紧勾住了助理的脖子!下一秒,一条浑身乌黑的怪蛇弹出创口,吐着猩红的信子,猛地扑向助理的脖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祝融坐在前座,通过后视镜偷瞄着龚工……和他的爸妈。
      龚工皱着眉头似乎在沉思。
      祝融撇撇嘴,想说的话在喉咙里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摸出手机给夏蝉发信息:我们回来了。
      夏蝉很快就回了:今天医院见。
      医院?
      祝融挑起眉毛,为什么要在医院见?我又没受伤。
      目光不经意又触到后视镜,心中忽的一动。
      “师傅,不去我刚刚说的那个地址了。”他突然开口对司机说,“改去市第一人民医院。”
      龚工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
      “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吧。”祝融截住了他的话头,“就算醒不过来,也查查有没有外伤什么的,安心一点。”
      龚工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感激,又有些疑惑——他怎么知道我想在他回去以后再带着爸妈去医院做检查?
      不过,面对祝融的好意,他还是点点头,语气真诚的谢道,“麻烦你了。”
      “我也是为了自己。”祝融不在意的挥挥手,“市第一人民医院最近,口碑也不错,不过大晚上的没有专科医生,只能先挂急诊办住院手续,等到入住了请值班医生做个检查,比叫管急诊的看要靠谱。哎,对了,你爸妈有医保吧?”
      “有。不过在家,”龚工忙不迭从怀里掏出钱包,“没关系我可以付现或者刷卡。”
      “嗬!科学家收入可观啊!”祝融半调侃的把一只手枕在脑后,“看来当年选错梦想了。”
      “你当年的梦想是什么?”龚工觉得好奇,不禁开口问。
      “种花。”
      龚工:“……”
      祝融有点不好意思的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解释道,“我小时候出过一场车祸,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那时候,我恍惚间好像走进了一条我从来也没有走过的小路,那路很窄,周围也很黑,路旁和路上除了沙子和黑暗什么都没有。我想找到我的爸爸妈妈,就在那路上走了好久。后来我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座桥,桥上一个穿得很奇怪的人在熬汤。他问我要不要喝汤,我刚打算上去,一个女的就把我叫住了。”
      “女的?”龚工在后视镜里注意到,祝融的眼睛在提到“女人”的瞬间变得满是迷茫。
      “那女的带我走上另一条路还帮助我回到了身体。”祝融继续说,“她的裙子上,还有她带我走的那条路的路边就开着一种鲜红色的花,很美,所以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愿就是能够有一亩花田,在田里再次种出那种美丽的花。那样的话,说不定会吸引她来看,我们就能再见一次……”
      龚工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你后来种出来了吗?”
      祝融遗憾的摇了摇头,“我醒过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告诉我我在昏迷时接受了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大师的催眠,什么小路、桥、汤、女人全部都是我在大师的催眠中做的梦,都不是现实存在的。他们要我忘了这些,自然也不会允许我种什么花了。”
      “那,你有没有查过你看到的到底是什么花呢?”
      “曼珠沙华。”祝融说,“也就是相传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据我所知,彼岸花并不稀有。”龚工回忆,“很多公园,甚至路边的花坛隔离带里都有,是一种很常见的野花。”
      “没错。”祝融无奈的笑笑,“我爸妈当时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但彼岸花的花期是在秋天,一般是9到10月份左右。可是,我发生车祸以前,因为有很严重的慢性支气管炎,秋天这种冷热交替的易感时期是很少允许被出去的。即使能出去玩一会儿,也是在小区里。所以我在那之前应该从来都没有见过彼岸花才对……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彼岸花还是在车祸醒来后,我的身体好了很多,连续好几年支气管炎都没有复发,妈妈第一次答应那个季节带我去公园玩一会儿。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公园的凉亭边开满了红色的彼岸花。我很兴奋的跑过去问妈妈这个是什么花,还告诉她这就是我梦里出现过的花。那个时候妈妈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她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把我从那花边上拖开。好像……很害怕似的。”
      “说不定你小区里也开过这种彼岸花,你玩耍时无意间见过但没有注意,所以在昏睡中潜意识把它融进了你的梦。”
      “是啊,可能。”祝融又摇了摇头,“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随着慢慢长大,又接触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今晚……我也不那么敢肯定那个梦的真假了。”
      龚工也想起九头鸟。那种本应只存在于神话里的生物,今晚却活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还被他们所消灭……
      他抿起嘴唇,心里不禁也有些动摇。
      嘎吱——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陷入沉默的时候。市第一人民医院到了。出租车稳稳地停下,龚工依照约定付了双倍车资,和祝融抱着他的爸妈下车。夜晚的医院格外的冷清和阴沉,偌大的门厅只有挂号处和药房还亮着微弱的灯光。龚工把妈妈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塑料椅子上,拜托祝融看着,自己转身走向挂号处。
      皮鞋踩上地砖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回响,惊动了趴在挂号处桌上正打着瞌睡的小护士。她受到惊吓似地猛跳起来,待看清了祝融和龚工的长相,才松了口气,揉着眼睛嘟哝着抬起头,“干什么……”
      龚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过去,“挂急诊,两个,顺便再给我两本病例。”
      “等等……”护士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办好了。把卡和病例还有挂号单都递给他,“急诊室在左手边,医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记得敲门……”
      “谢谢。”龚工一把抓过所有东西回到祝融那里,“在左手边,我们走吧。”
      医生果然也睡了。
      祝融至少敲了五分钟的门,才有一个披着白大褂,挂着听诊器的医生开了门。他的头发像鸡窝一样,眼镜几乎掉到了鼻子底下。见到祝融和龚工,他微微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侧身给他们让开了路,“哪儿不舒服?”
      “医生你要不先洗把脸?”祝融看他那副样子,心里就觉得不靠谱。但又想这里是自己介绍的,不由得尴尬的看了一眼龚工。龚工冷冰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抱着妈妈盯着那医生的眼睛。
      还没等医生开口说话,他突然抢先一步报出一串数字:“8457218。”
      医生脸色一变。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仿佛被一桶冰水猛地劈头盖脸淋下来似的,还能听到齿关轻轻的磕碰声,“你……你……”
      “我要你立刻给我爸妈检查一下,看看他们的身体有没有伤口或者不妥,他们一直昏迷不醒,我很担心。还有,我想让他们暂时住院,请你开张住院单,我好去办手续。”
      “好好好。”医生二话不说,俯首帖耳的拉开急诊室后方挂着的帘子,露出两张蓝色的床,“请先让病人躺在床上,我好检查……”
      祝融疑惑的看了龚工一眼。龚工也不理会,他把妈妈在其中的一张床上安顿好,又退开两步示意祝融。
      祝融只好依样画葫芦的把龚爸爸放下。趁着医生凑上去做检查的空儿低声问,“哎,怎么回事,他好像挺怕你的。”
      “我是个科学家。”龚工却只没头没脑的答了这么一句。
      祝融无语的看着他。
      科学家……口碑都这么恐怖的么?
      “先生……啊,还未请教贵姓?”
      “龚工。”
      “龚……龚先生,”值班医生检查完了,摘下听诊器从床边走回来坐下开始填写病历,“这二位是您……”
      “我爸妈。”
      “哦哦!二老身上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经过初步检查,各项体征也都良好。至于为什么昏迷不醒,可能要等各科室的医生上班了,再给他们做一次更加详细的检查。这样吧,我现在给你开住院单,你先带二老安顿下来,然后我们再安排,行吗?”
      “好。”龚工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值班医生连连摆手,“来,这是住院单,先去挂号处交个费,住院部就幢楼后面。”
      “我去交费。”龚工接过住院单看了一眼,对祝融道,“你在这里等一下。”
      “好。”祝融笑笑,“你去吧。”
      龚工走后,只剩下祝融和值班医生两两相望。值班医生冲着祝融嘿嘿一笑,“喝水吗?”
      “……不喝。”祝融不大自然的摇摇头,自己拖张凳子坐下来。心里还是奇怪这值班医生反常的热情到底从何而来。
      值班医生也不见外,再接再励的把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啊,那什么……二位还这么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哈哈哈,以后还要请二位多多照顾,多多照顾。”
      哈?
      祝融不明所以的看着值班医生,“什么?”
      “哦哦哦……”值班医生却像想到了什么,蓦然打住话头。他轻轻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嗔怪道,“哎呀该死该死,像你们这样的一般都不能暴露身份的对吧?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祝融更糊涂了。好在这时,龚工回来了。他拿着缴费单,问医生,“费用交过就可以直接去住院了吗?”
      “是是是。”值班医生热情的凑过去,“我去给你们找两辆车把二老推过去?”
      “不用。”龚工果断的拒绝,“我们自己来。”
      祝融跟着他又抱起了他爸。他们一起穿过冗长昏暗的过道,两边紧闭着门的的科室不断向前延伸,除了门头上的标牌,它们几乎一模一样,走得长了便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错觉。而这条通往住院部的过道又着实长,祝融边走边觉得心里毛毛的,于是没话找话地开口问身边的龚工,“刚刚那个医生,为什么对我们那样啊?”
      龚工的皮鞋啪嗒啪嗒,单调的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带出阵阵回声。他眼睛盯着脚前的地板,干咳两声,“8457218。”
      “这是你刚刚报出的数字,”祝融回忆了一下,“跟这个有关?”
      龚工点点头。仔细看,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像个做了坏事后忐忑的孩子。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我进门前看了门口贴着的值班表。这个医生叫罗福,工号03716944,职位那一栏写的是主任医师。值班点公然睡觉,被病人打扰一脸不耐烦,看见我们手上都抱着人,却仍然按部就班问他第一眼看到的我是哪里不舒服。这一切都说明了他平时应该很少下科室,已不习惯高强度、连轴转的一线工作模式,而且手上多多少少还握着一点小权利。这样的人会来这里值夜班,说明这医院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需要一个有身份的人来坐镇,稳定人心。”
      “也可能是缺人呢”祝融没想到他竟然还推理上了,忍不住想和他唱唱反调。
      “可能。但你想想我们刚进来时,挂号处那个护士的反应。”
      “怎么呢?”
      “她的操作很熟练,几乎是半闭着眼睛完成的挂号。而且看她趴着的姿势,很舒服,一看就是经常值这种夜班才锻炼出来的。像医院这种地方,总是能和各种怪诞恐怖的联想挂钩,让一般人退避三舍。但医生和护士,特别是这样常值夜班的是绝不会害怕的,她们距离病人最近,看多了医院里的生离死别,早就麻木了。可今晚我们走进医院时,那个护士却因为我皮鞋的响动被吓得跳起来,之后看清是我们才得以恢复镇静。如果是你说的医院缺人,她应该会疲惫且不耐烦的对付我们,而不会是这样明显被吓到。结合这个,我猜测这医院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还是一件违反常理的大事。”
      祝融听明白了,“你是说……闹鬼?”他四下里看了一圈,“没有啊,挺干净的……哎,不对啊,那和你说的那串数字有什么关系?”
      “那串数字……”龚工脸红了一瞬,“是我在研究档案室找资料的时候听到的。嗯,那时候我站的位置比较偏,两个专门负责监督医疗器械的专家正好也在那几排书架,他们没看见我,边走边聊着最新一次医疗器械检查的事情。8457218,是他们这次检查文件的编码代号。”
      “哦,所以你刚才是在诈他。”祝融恍然大悟,“没看出来啊,你这样的科学家也懂得要使用特权办事嘛。”
      “我,我是看他当时根本就没心思接诊,所以才……”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人之常情。噗,我说那家伙怎么突然跟见了亲爹似的殷勤呢,哈哈哈哈……”
      说着走着,终于来到了过道尽头的一扇小门。门外,标着“住院部”三个大字的高楼映入眼帘。
      龚工爸妈被安排住在住院部16楼,坐电梯晃晃悠悠上去,早有接到通知的值班护士出来接他们。许是那串数字的震慑,护士直接给他们挪了一间双人特护,还殷勤的帮忙叫来值班医生又做了一次基础检查。前前后后忙了一通,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天已经蒙蒙亮了。熹微的晨光隔着窗户,勾勒出脚下仍在沉睡的城市轮廓。祝融站在窗边,极目远眺,天边的一幢大楼背后,淡金色的阳光露出来,将周围的一圈建筑都映衬得金碧辉煌。
      “还有几个小时门诊才上班。”他突然说,“饿不饿?我下楼去买点早饭上来我们一起吃?”
      不提还好,一提早饭,龚工就真觉得自己肚子里一阵咕噜噜作响。
      “要不一起吧。”他想了想,“正好下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卖日用品的店。我爸妈的洗漱用具都在家,我不想再跑一趟了。”
      “好。”祝融没有异议,跟着龚工托付了护士几句,就一起下楼去了。
      时间还早,医院门口大多数店面还没有开门。两人在流动早点摊上买了鸡蛋灌饼,又找了一家店坐下来点了两碗胡辣汤。各自稀里糊涂吃喝一通,等到碗见了底,身体也渐渐的暖了起来。
      “呼——”祝融长长的出了口气,“这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了。”
      “抱歉。”龚工真诚的抿起嘴巴,“我……”
      “你该说多谢。”祝融嬉皮笑脸地咧着嘴,“抱歉来抱歉去的听着就很见外。而且你本来脸就很冰,再愁眉苦脸,看起来真的很像个古板的老头子。”
      “……”
      龚工平时的生活圈子里很少能遇到像祝融这么跳脱的人,一时无法反应。不过看祝融那口花花的样子,心里原本堆积的不好意思竟都如冰雪消融,哗啦啦塌了一半。一股莫名的亲近升起来,推着他的嘴角向上弯成一道浅浅的弧度。他微笑着冲祝融点了点头,“那,多谢。”
      “……”祝融愣愣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抬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心脏。
      “怎么了?”龚工关切地看着他,“不舒服?”
      “不……”祝融一脸迷幻的深呼吸,“那什么,刚才看见你笑吧,心突然跳的好快……”
      龚工脸色陡然僵住。下一秒,他一声不吭的起身走人。
      “哎,哎,你别走啊……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吃完以医院为中心转了几条小巷。龚工在一家刚拉开卷帘门的日用百货店里买了两个脸盆和两条毛巾。等回到医院,差不多8点了,正赶上主治医师查房。又白又胖,穿着白大褂慈眉善目的主治医生向他们做了个自我介绍。他姓叶,是精神科的主任,在针对精神疾病的这个领域里似乎小有名气。叶主任告诉他们,综合急诊与住院部值班医生的诊断结果,龚工的爸妈没有受到较为明显的外部创伤,头部看上去也完好无损。所以他们的昏迷大概率不会是来自于外力。至于是因为什么,当然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认。希望他们可以让老两口做个脑CT。
      龚工和祝融对视一眼。他们心里清楚,老两口的昏迷是因为失去了魂魄。大海说过,就算是运用医学手段也无法唤醒两具没有魂魄的空壳。但这个肯定是不好和医生说,且龚工多少也想要尝试一下,万一能从这些仪器的扫描中发现点什么呢?亦或者在扫描过程中,他爸妈的神经元受到刺激,强烈的自保意识被动触发,进而一举唤回他们的魂魄呢?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同意了做脑CT的要求。
      和龚工推着轮椅,由护工领着去放射科。一路无话,到地方的时候,祝融的手机响了一声。祝融单手稳住轮椅排队,边掏出手机。是星辰,问他现在在干嘛。祝融漫不经心的摁着手机,告诉他自己和龚工在医院。星辰问了医院地址,说自己回去睡了一觉,准备上街给大海买几身合适的换洗衣服。正好市第一人民医院紧邻着市里一个比较繁华的商圈,他待会儿就过去,可以一起约个午饭。祝融想想也好,就答应了,又问龚工去不去。龚工恰好还想再问问大海关于怎么找回魂魄的问题,也答应了。
      CT室里,转动的履带缓缓将龚工的爸爸送进机器。站在一边看着,就好像一只张着大嘴的巨兽在一点一点吞噬自己猎物。机器嗡嗡低鸣,电脑上看不懂的数据不断跳跃,忠实地记录着扫描下大脑的每一次细微震动。待得老两口都做完检查,医生告诉他们结果大概明天就会送到主治医生手里。再次回到病房,龚工和祝融意外的发现,病房里竟已经有了一个“不速之客”。
      “阿蝉?”祝融惊讶地看着坐在病床边,捧着一本书静静翻阅的夏蝉,“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约好的啊。”夏蝉抬头,垂下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向两边分开,露出后面清汤挂面式的脸,“不是给你发过信息,说了今天医院见的么?”
      “可我还没告诉你我们在哪……”
      “这难不倒我。”夏蝉自信的笑起来,“小时候,你觉得这里的护士打针不疼,每次打预防针和疫苗就非闹着阿姨带你来这里打,不然就非暴力不合作。”
      “喂,不要随便揭我老底啊!”童年的糗事被夏蝉披露,传进龚工的耳朵,祝融有些不满地抱起手臂哼哼,“所以你是猜到我会带他来这里?我还以为你是算到的。”
      夏蝉神秘的竖起一只手指,抵在唇下轻轻嘘了一声,“凡是可以靠分析得出结论的,我都不会去算。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你知不知道我爸妈是怎么回事。”一边一直沉默的龚工突然开口,“有人说他们的魂魄已经不在身体里了。”
      “确实。”夏蝉很快就回归了正经。她把手里的书合上,低头注视床上躺着的祝融爸妈,皱起了眉头,“他们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躯壳。”
      龚工立刻追问她,“去哪儿了?”
      夏蝉微微闭上眼睛。她伸出一只手,搭在祝融妈妈的胳膊上,像在冥想什么。
      龚工的嘴唇动了动,想继续问,却被祝融从旁边拉了一下。
      “别出声。”祝融小声地说,“她这样就是已经在算了,你稍安勿躁,别打扰了她。”
      好一会儿,夏蝉才睁开眼睛。她将龚工妈妈的手放回被子,贴心的压了压被角。才带着满脸的疑惑对龚工说,“你妈妈的魂魄应该是自己离开身体的。我……”她指了指她的胸口的位置,“这里有一个法阵,可以压住生气不让它们流失。这个法阵很古老,也很晦涩。据我所知,它最早出现在公元前1045年的一只骨书上。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法阵的名字已不可考。于是,发现他的人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回生阵。但是,这个阵法在秦始皇一统六国以后就已经失传了……”
      这番推论和大海说的并没多少出入,只是对这回生阵法的解析更详细一些。龚工冷着脸不说话。倒是祝融十分好奇,“你刚刚说一只……古书?”
      “是骨书。”夏蝉更正,“在各种动物骨头上书写祭祀的甲骨文,并用来占卜的一种道具,殷商朝很流行的。”
      “殷商?”祝融张张嘴巴,“那不是……”
      “公元前1045年,整个殷商覆灭的前一年。彼时,它的最后一代君王殷纣王正在和后来的周武王姬发大战。”龚工突然插话。
      “没错。”夏蝉连连点头,又捧起书从中间打开,翻了几页后把书递过来示意龚工看看,“喏,在这里。”
      龚工接过来。
      书页上赫然是一只模糊的骨头的插图,骨头上密密麻麻刻着无数奇怪的符号,像是孩子信手拈来的涂鸦。其中,一个最大的圆形图案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图案很是扭曲,仅可以分辨是个圆。圆里还由很多长长短短的横线构成各种龚工看不懂的图案。
      “这就是回生阵?”龚工皱起眉毛,仔细地盯着那个图案。祝融也凑过来,瞄了两眼,竟觉得有点眼熟,“这些线条组合……好像是八卦……奇怪……”
      “八卦?”龚工一怔,仿佛有念头突然从记忆深处蹿出来,搅得他心神不宁,“八卦……”他再次凝神看向那个图案。这次,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那个图案,而是投向整块骨头。他细细甄别着每一个符号,因为图片的拍摄因素,很多符号都是隐隐绰绰,乍一看似乎是那么回事,再深究却又觉得模糊不堪。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的关系,龚工觉得眼前开始发花,那些符号如同着了魔似的,一个个从书页中浮出来,在他眼前缓缓的打转。他的意识一阵恍惚,眼皮忽然变得很重,身体也轻飘飘的像是马上就要漂浮起来……
      “龚——工——”祝融叫他的声音被无限拉长……拉远……直至支离破碎被黑暗吞噬。
      之后,他失去了知觉。
      “龚工,龚工,你怎么了,龚工?”
      离得最近的祝融一把接住倒下的龚工,焦急地撑着他的身子,对夏蝉喊道,“快,去叫医生!”
      夏蝉伸手去按病床前的救护铃,又回来抽出龚工手里的书,帮着祝融把他扶稳。护士进来,看到床上的病人安然无事,昏倒的是陪护家属也吃了一惊。她急匆匆地去值班室叫来了医生,由医生指挥着把龚工带进另一间空病房躺下,给他诊视了很久,轻轻摇头道,“他的一切体征都正常。陷入昏迷不排除是因为担心和疲惫,先让他这么睡一会儿,观察观察,如果几个小时以后他还不醒,再给他安排下一步的检查。”
      送走医生。祝融看着夏蝉手上的书,紧紧皱着眉头问她,“阿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蝉轻轻摩挲着书的封皮。她没有正面回答祝融的问题,而是意有所指似的轻轻道,“我觉得医生说的很有道理,再观察观察吧,说不定……”祝融看到她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一语双关,“会有不一样的发现呢~”

      冰冷,黑暗。
      龚工睁开眼睛,第一感觉就是好冷。
      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举目四顾,发现自己竟站在一片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之中。
      好黑啊。自从电灯普及,龚工就在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黑暗。他凭着感觉向上挥手,却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视觉与知觉之间仿佛被一道不可逾越的断层阻碍,他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自己脚下。脚下硬邦邦、直挺挺,稍稍移动还能听到鞋底摩擦沙石的咯吱声的路。
      这里是哪里?
      龚工纳闷。他回忆之前,自己是在病房里看夏蝉递过来的那本书里的插图。那图似乎有些玄机……是它把自己带到这里的吗?抱着这样的疑问,他试着向前迈开脚步,
      咔擦——
      鞋底稳稳落在同样硬挺的路面上,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周围静得可怕。龚工保持着这个姿势停了几秒钟,什么也没有发生。目之所及之处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总在这里待着也不是办法。前进也许还能找到别的出路。龚工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挪动着脚步,打算一点一点趟着向前方探索。在这段孤独的冒险中,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贺拉斯的名言——我们只不过是尘埃和影子。
      那么,陷入黑暗,连影子也失去了的我又算什么呢?
      他很害怕。
      因为这极具分量的黑暗和寂静正悄无声息地萦绕着他的身体,包裹着他,一点一点撕裂他的勇气,剥离他的五感。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他没法看,没法听,即使声嘶力竭的呐喊也得不到一丝回应。脚下踩着的道路,是真的存在吗?怎么确定他不是在原地踏步,做无用功?心脏在狂跳,和着沙——沙——的摩擦声与喘息声,一下一下撞得他胸腔生疼。
      在恐惧和疲惫的双重夹击下,身子越来越沉,双腿也有些发软。不知道是因为环境的影响还是心里的恐惧,走了这么长时间,龚工还是觉得自己好冷,而且越来越冷,他哆嗦着嘴唇,把手伸进口袋,徒劳而绝望的想要保存住最后一点温度。孰料,右手刚刚触到边缘,就碰到里面一个表面光滑,圆溜溜的玩意儿。
      这是……
      他勉强捉住那个东西,握在手里送到眼前。
      看不到……
      他失望地皱起了眉头。如果,现在有光,哪怕只有一丝丝,就好了。
      光。
      微弱的光线蓦地在龚工眼前亮起来,乍一下,刺得龚工双眼生疼,根本看不清楚周围的一切。龚工没想到竟真的会有光芒出现,眼睛顿时又闭了起来,甚至还忍不住涌出了两行眼泪。
      他感到手心里的东西在发烫,一种迷之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定了定神,再次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就在离他手不到半米的地方,那颗圆溜溜的东西正发出温和的银白色的光辉,照亮了他的周身。这样的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弯弯曲曲十分荒凉的小路上。路,是乡间常有的,被大量黄土覆盖的,狭窄的土路。路边没有草,也没有花,只有深不见的黑暗,和黑暗中可能隐藏着的未知的危险。正前方不远,还有一座桥,一座被浓浓雾气包围着的,古色古香的石头拱桥。龚工依稀看到桥头有字,不过距离有限,根本没法确认写了什么。
      龚工突然想起祝融在出租车上给他讲过的那个故事。
      他不由得握紧了那只发着光的圆球,大步向前疾走。桥越来越近,桥头的字也在飘荡的雾气间若隐若现。龚工认得那是大篆,歪歪斜斜的“奈何”二字悬在水上,在朦胧的光芒中,黑沉沉的,显得无比诡异阴森。
      奈何桥。
      龚工脚步一顿。
      那我一路走来的,岂不就是黄泉路?
      桥上,一个弓着背的身影让龚工眯起了眼睛。
      有人。
      他仗着圆球的光芒找到上桥的台阶,摸索着着桥边的栏杆迈步登上中央。桥上的雾气没有桥下那样浓重,龚工看到一簇跳动着的蓝色火焰,火焰贪婪的舔舐着一口黑漆漆的炉子。炉子上悬着一口锅,锅上没有加盖,龚工透过微光勉强看到里面盛着半锅咕嘟嘟不断冒着气泡的透明液体。炉子后边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奇怪的人。那人发现龚工,黑色的兜帽动了一下,一双浑浊的眼睛从兜帽的深处露出来。视线直直盯着的,是龚工手上的圆球。
      龚工一言不发的和他对视。他很好奇这个穿着黑袍的家伙的身份。如果这里真的就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奈何桥,他会是那个专门劝人饮下能遗忘所有前尘往事的孟婆汤的孟婆吗?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猜测,那黑色的兜帽又动了动,一只满是青筋,如枯树皮一样老朽的手掌从黑袍子底下伸出来,手里还托着一只青花瓷的茶碗。一把粗噶又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要喝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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