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莫语》南冥之鱼

29、第28章 附属品（一）

　　那个考虑分科的周末，莫语第一次晚到了。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迟到过，但是那天知道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总需要花一些时间来冷静一下，理清那些忽然听到的东西，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那天她本来已经背上书包，在公交车站等车了。因为那个双休日事情有点多，所以她不得不早点去学校做周末的作业。只是找公交卡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忘记带一本作业了，只得回家拿。她可不指望家里能有人给她送，不迎来一顿训斥就不错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回去，便知道了某些不算秘密的秘密，至少只是针对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还在楼道往上走的时候，便听到了莫父和莫母争吵的声音。这两人爱吵架的事，左邻右舍皆知。这种声贝大到扰民级别的，他们早已司空见惯。莫语也已经习惯了。除了争吵，她真的找不出任何一种适合这对夫妻交流的方式。
　　等站到自家门口，准备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里面传出的一句话让她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养了她十六年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说这话的是莫母。那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她”，是谁？
　　听到这里，莫语不由得蹙了蹙眉，她把钥匙紧紧握在手中，听着里面接下来的争吵。接下来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而关于这个“她”的一些事情也浮出水面，飘进了莫语的耳中。争吵到最后，里面响起了摔东西的声音，而莫语手中的钥匙也随着这声音掉到了地上。顾不上捡钥匙，或者说，此刻已经不记得要捡钥匙了，她逃也似的奔下了楼。
　　等到了小区里面一出僻静的角落，莫语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自己蜷曲起来，想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减少到什么人都看不见她，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莫母刚刚指责莫父当年乱发什么善心，捡回一个小孩干什么。
　　莫母刚刚声嘶力竭地咆哮，声称自己白养了她这么多年已经够了，让莫父不要得寸进尺。
　　莫母刚刚让莫父做出选择，是要这个家还是要继续养着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
　　所以，野种是谁？然而，除了她，还能有谁...所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被丢出家门？还是他们只是一场争吵，如果她没听到，那就继续相安无事？还是，总会有挑明的那一天？......莫语不知道，哪种才是接下来的走向。
　　她在这小小的一隅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有人发现了她，坐到了她的身旁。察觉到有人，莫语把头抬了起来，便这么和莫文视线相对，但相顾总是无言。
　　莫文看了莫语半晌，随后递过来一串钥匙，正是莫语刚刚落在家门口的。莫语接过，同时不由得疑惑，莫文是知道了什么是吗？
　　这一次，没等莫语开口，莫文反而开始说话：“你知道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虽然是个问句，但是莫文没指望莫语能回答上来，他接下去说道。
　　“你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全身上下只被一块破布包着。我那个老爸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就把你这么抱了回来。相信你可以想到，我妈当时便和他吵开了，厉声质问你是不是他在外面的孽种。后来知道你是他在一个路口捡的，我妈就让赶紧送回去，别给自己找麻烦。”
　　顿了顿，莫文问道：“你知道我妈最后为什么会同意留下你吗？”
　　莫语没给他任何反应，他只好继续自问自答：“因为邻居孙阿姨，就是你一直很喜欢的那个阿姨，她对我妈说，这么俊的孩子可以留下给你家小文当儿媳妇啊。后来你就留在我家了。你看，你从来都是我的附属品啊，知道了吗？”
　　说罢，想去摸莫语的头，但是被莫语躲开了。莫语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迈步离开这个地方。她觉得很可悲，这么些年的委屈总算是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啊，可是这算哪门子的解释。也许当初，莫父就不应该抱她回来，那时在任何一个街头离开这个世界，都比现在这般苟且地活着强！
　　不知不觉就被泪水打湿了眼眶，视线一片模糊，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等泪水顺着眼角流下、视线渐渐清明之后，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斑马线上行人匆匆，唯有她停驻不前。直到绿灯再次便红，面前又是一辆辆车子开过。还有一辆公交车，是她去学校乘坐的那辆。
　　公交车，学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抬起手表看了看，已经七点过了，而此刻应该坐在教室的她，还站在十字路口。她转身飞奔回家，不理会屋内的任何一个人，冲进自己的房间，捞起那本作业，之后再度冲出家门，把那个屋子内的人连同一句句对她的训斥，都关在了那扇门内。
　　她要去学校，她要学习，她要好好活着。她不是那种动辄寻死觅活的人，她敬畏生命，她想有不一样的活法，她想为自己活着。她还没有看尽这世间的风景，还没有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莫语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脚下这条路应该走向何方、该怎么走。那天到教室的时候，看到一直焦急等候着她的罗伊，她总算是感受到了，自己还活在人世间的证据......
　　今天晚上，莫文又把“附属品”这个词提了出来，不知道该说他继承了莫母的迷之自信，还是可笑于这人生。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就算要报答莫家的养育之恩，她绝对不会以这种方式。她做不到，也绝不会这样做，她不想走上那条一眼可以望到头的不归路，不值得。
　　且不论，这一家所给予的恩情，除了不挨饿和有地方住，还有什么？也许还有这恩赐般的上学机会，这个是她最为感谢的。但再要找出什么，真的没有了。这些她已经很感谢了，但值不上用余生来回报。说她忘恩负义也罢，薄情寡义也罢，她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