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星舒》》琨城

86、貔貅玺⑥

　　星曜宫前，梁姚怡顺了顺气，整理整理凌乱的衣袍，然后缓缓地推开了宫门，才刚进殿，就见韩夜正慵懒地用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一群舞女。
　　她浅浅笑过，淡然端起身唤退了那群舞女，一人独占着舞池，褪去笨重的大氅后故作娇弱地说：“端王殿下想看舞蹈，怎么不叫臣妾，是臣妾跳得不好吗？”
　　韩夜暗暗邪笑着抬起身，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位丽人摇起曼妙的身形，双唇艳着醒目的桃红，一条纤长的青纱虽是搭在她的双肩，却被她舞得犹如刀剑般凌厉。随着乐官的琴箫声柔缓下来，她徐徐提身，似是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弱荷迎风绽放，继而如蜻蜓点水般步步生莲，轻巧地翩跹于舞池中，最后，她索性跃出了舞池，似是无意却是有意地跃到了端王的身边，柔媚坐下，一双细白的手勾在了韩夜的脖颈上。
　　“端王殿下，臣妾这舞跳得如何？”梁姚怡贴近韩夜，娇腻问道。
　　“很好啊，一曲活泼灵动的采莲却被你跳得百媚千生。好了，朕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费心费力来讨朕的欢心，想要什么？”
　　韩夜将梁姚怡搂到怀里，情欲生起，有些急不可耐地动手动脚起来。
　　“臣妾在殿下心中是这种重利轻义的女子了吗？臣妾听到这种话，可真是要悲痛欲绝了，这次一番改编的采莲，只是为了博殿下一笑罢了。”梁姚怡顺着端王的心意娇嗔道，但她恍然想到了正事。
　　“不过，臣妾此次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臣妾瞧见殿下成日为朝政所累，所以想帮殿下分担一些，上次臣妾说的那个金乌寨，茯苓公主和那山贼头子狼狈为奸、占山为王，臣妾实在是看不过去，不妨殿下给臣妾几队兵马，替殿下把茯苓公主抓回来！”
　　“哦？近日事多，朕倒是忘了这件事了，祥贵人这么体恤朕，朕也不能负了你这颗赤诚忠心啊，这兵符朕先给你，你想要多少兵自己选。对了，祥贵人什么时候启程帮朕把茯苓抓回来呢？”韩夜毫不在意似的，随意问了问。
　　“明日！明日我就启程！这金乌寨历来就是我们墨守的顽疾，早些去早些回，免得让端王殿下担忧臣妾伤了身子……”梁姚怡接过兵符，紧紧攥在手中，然后轻巧地从韩夜的怀中挣脱出来，“殿下，这都快子时了，殿下赶紧歇息吧，臣妾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宫了，待明日身子好些了再向殿下请罪。”
　　“别走！你别走！”韩夜一把搂过梁姚怡，焦急地把她拦了下来。
　　他的语气虽然坚定却透出些恐惧，他搂紧梁姚怡的腰，把头埋进她的发间，待到他快要窒息了才蓦然抬起头，对着她的耳边喃喃，“祥贵人，再陪朕一会儿……”
　　梁姚怡忍受着韩夜的小动作，依偎在韩夜的怀中，她散开万千种思绪：这个孬种感觉不对劲，最好不要惹他，若是现在硬要找借口离开，怕是会让这个生性多疑的人发现我的目的，到时候没能逃掉，等到长颀那群人攻进宫来，我可小命难保！趁他现在还腻着我，先顺着他来，等到他睡沉了，老娘就逃之夭夭！
　　韩夜忽而瞥见了案台上的貔貅玺，这个墨守国帝王的象征。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貔貅玺争得你死我活，这白润的玉玺上也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血，兔起鹘落，这貔貅玺来来回回流转于多少人之手，现在落在了自己手中。
　　遥想当年，自己还未称王时，好生快活自由，赛过活神仙，然而现在却是这般，他拿起案台上的那尊貔貅玺，笑了笑，“祥贵人，你想听听朕小时候的故事吗？”
　　“能听到端王殿下亲自讲小时候的故事，这是臣妾的荣幸。”
　　梁姚怡接过韩夜递给她的貔貅玺，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并无什么玄机，便把貔貅玺还了回去，脸上摆出一副才疏学浅而满腹疑惑的好奇神情。
　　“一切都由貔貅玺而生，由貔貅玺而连……”
　　他将貔貅玺随手放到案台上，看着一方白玉上的那只貔貅，明明是个死物居然有着一副活物的生气，而自己在这茫茫人世活了这般久，却如同待在坟茔般寂寞，他沉沉叹出一口长气，不紧不慢地言道：
　　“那是一个隆冬的子夜，我出生在寒梅宫中，这座冷宫之首，使得我的身份从一出生就没人瞧得起，在这森严的宫池中，身份的高低一出生就定下来了……没有太医前来诊断，也没有嬷嬷前来接生，我是被母妃的贴身侍女接生下来的。”
　　“然而，毕竟不是惯手，当她剪掉我与母妃相连的脐带后不久，我活了下来，而母妃，却死了……侍女抱着我，泪流不止地看着母妃死去的尸体，整座寒梅宫只有侍女的哭啼，四周却寂静如死。”
　　“侍女紫儿笨手笨脚的，唯一精通的却是偷窃。一日她从三哥那里偷得一本专门研究建筑的典籍予我，我一翻便来了兴趣，这筑木修石之术不知比寒梅宫外那些明争暗斗好得不知多少，我潜心修学，竟曾放言想要修出比当时的墨晋城更好的宫宇！”
　　韩夜说到此处，情不自禁竟地傻笑起来。
　　梁姚怡听得正兴，见韩夜忽然停下声来，扭过头瞥了眼韩夜，见韩夜还微笑着，两只眸子却滚落两颗饱满的泪珠，“端王殿下，这风沙进了眼睛，怎么也没叫臣妾帮您吹吹啊？来，不要动，臣妾帮您吹吹。”
　　她挺起身，温柔地对着韩夜的眼睛吹了吹，又拿出丝帕拭去韩夜脸上的泪痕，故意给韩夜找了台阶下，“殿下怕是渴了吧，这讲了许久，应该也是口干舌燥了，来人啊，给端王殿下呈上一些润口的水酒来。”待到公公端上酒，她斟了满满一杯端到他面前，“殿下先喝一杯吧，喝了再同臣妾讲后面的。”
　　韩夜痴痴接过梁姚怡递来的水酒，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涌出，他一股脑将杯中的酒水灌入喉咙中，随手将酒杯丢去后抓住姚怡的肩膀，激动言道：“祥贵人你知道吗？紫儿曾经也是刚刚你这般，替我拭泪，替我找台阶。”
　　随后，他细细端详过姚怡的面貌后，又有些萧然地松开手，透出了些许的失望，“还记得那时候我能长大成人，都是因为紫儿为我偷别处的食物，寒梅宫里，无人相扰，倒甚是快活。”
　　“六殿下，今天我去二殿下那里偷吃的，不仅帮你偷来一些没吃过的，还帮你偷来了一些好吃的糕点。”紫儿从小袋子中倒腾出来一些韩夜从没见过的吃食，又炫耀似的地从小袋子里拿出几块绿茶糕和芝麻酥，“六殿下你瞧，紫儿厉不厉害？”
　　韩夜拈起一块绿茶糕，慢慢地放入口中咀嚼，待到口中的绿茶糕化开了，才油然感觉到绿茶糕的美味。
　　但当他想要拿芝麻酥时，紫儿忽而抓住他的手，说道：“六殿下你知道吗？虽然我们这儿是冷宫，不掺和那些宫斗，但是我听说，最近五殿下居然被莫名害死了，现在能争夺皇位的，只有二殿下和六殿下您了。”
　　“是吗？”韩夜缩回手，随口回过，便专注于案台上御花园的设计图了，“那皇位就给二哥好了，紫儿你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和我讲了，我不想当皇帝。”
　　“那可不行，让殿下当皇帝是娘娘的遗愿，紫儿就算拼了这条贱命，也要为殿下夺得那个皇位，让殿下君临天下，这样殿下和紫儿以后都不会在这寒梅宫里受苦了……”紫儿一把抓过韩夜缩回去的手，认真地凝视着韩夜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韩夜当做玩笑话，收过手后就继续专注于御花园设计图的最后收工中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晌午，紫儿没有给他来送饭。
　　当他走出寒梅宫拦住一个婢子，那个婢子立马对他殷勤道：“原来是六殿下！六殿下你还不知道吧，今天宫中传来消息，昨天深夜，二殿下被刺杀于寝殿中，那刺客杀掉二殿下后就自尽了，还把自己的脸刮花了，根本认不出模样。我还听说那个刺客身着紫衣，看身形应该是个女的，六殿下，恭喜你啊！”
　　听到“紫衣婢子”后，韩夜完全陷入了茫然。他知道，那是紫儿。
　　紫儿为了他能当上皇帝，用自己的命换得了他的皇位。不久，他在群臣的拥维下登上了皇位，他知道，自此开始，他的人生将不再如以往般快活。
　　“紫儿她要我当皇帝，她说只要我当上皇帝后，我和她就不会再受苦了。可是她自己却先行一步，唉……可紫儿却不知道，此后的生活不知比寒梅宫那时苦了多少……身处帝皇的日子，我处处提防，变得不同往日般单纯……”
　　说到苦处，韩夜直接提起那壶酒灌入他肚中，喝完了随手将壶砸了，一边啜泣一边苦笑，“祥贵人，你知道吗？你的模样和紫儿好像！真的好像！”
　　“端王殿下？端王殿下？”梁姚怡轻轻摇了摇昏昏沉沉睡去的韩夜，但他在往日的美梦中沉醉得正酣，她捋了捋韩夜凌乱的长发，对他耳边轻语道，“殿下，紫儿是个好姑娘，但是你也知道，从前的我不是她，现在的我也不是她，以后更不可能是她……”
　　梁姚怡唤来韩夜的近臣扶端王去歇息，自己默默地走下，朝着星曜宫前那昏暗无边的深幽走去，“端王殿下你知道，紫儿是一个待你好的人，但是你却不知道，我是一个不会对他人至好的人。因为我明白，只有自己，才不会害自己。”
　　梁姚怡走到一半被公公叫住，等着公公走到她身边。
　　“娘娘，现在已经快丑时了，天色太黑，不如派些侍卫护送娘娘回宫吧？”
　　“不用了，这样的夜路，本宫早就走习惯了……”梁姚怡辞过，淡淡言语，忽而瞥见公公脸上疑惑的神情，“公公倒是别奇怪，本宫今晚休息一下就好了。对了，要是端王殿下明日问起本宫的去向，你就说本宫已经去捉拿茯苓公主了，叫他不必担心。”
　　“诺。”公公恍然抬起头，却发现祥贵人已然出了星曜宫，茕茕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