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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信人间有白头(二) ...

  •   陆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勉强就着一点光看清自己身上的衣裳,膝盖以下的部位染得全是泥浆,也不知道姜顽怎么把他拖到山上来的。
      刚走到门口,外面就下起了稀稀拉拉的雨,一转眼功夫,雨就越下越急,有了倾盆之势,陆宴又折返回来。
      “真是太可惜啦。”姜顽很是沮丧道。
      “……”让我出去捡柴是什么好玩的事吗?
      点火堆的计划搁浅,陆宴凭着记忆摸黑走回方才坐的地方,重新坐了下来,姜顽就坐在他旁边。黑暗里,姜顽一双眼睛亮的惊人,陆宴却觉得那眼里大概写了“饥饿”二字,悄悄挪远了点。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姜顽率先沉不住气了。
      “陆大人近来睡眠不好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尚可。”这才刚刚天黑睡什么觉。更何况身边有个女鬼盯着自己,就算他心再大也睡不着。
      “……”
      “……”
      又是一番沉默,姜顽一双眼看的他有些发毛。
      “——我知道了!!!”她忽然惊叫道。
      “你在偷偷看我的惊世美貌!”
      陆宴一噎,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姑娘大刺刺吹嘘自己的,还真是不心虚。
      他又看见,姜顽这个“奇女子”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巴掌大的铜镜,表面打磨的极光滑,在黑暗中忽闪忽闪。
      “地上太硬了,我睡不着。”陆宴为自己辩解,
      姜顽嗤笑了一声,“多金贵”。
      “小娇花?陆艳艳?”
      陆宴看着姜顽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的样子,不怒反笑,哼了一声。
      “你呢?姜蝴蝶?”
      姜顽“啪”的一声,将小镜子扣在地上,气势足得很,“别忘了你现在小命捏在谁手里陆艳艳,别太嚣张!”
      陆宴顿了一下,虽是识相地闭了嘴,却还是不甘示弱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若是要让他在京中的同僚们看见,恐怕要怀疑这是不是本尊了,印象里冷淡的白衣卿相,传闻里的浊世佳公子,居然还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那个,是你做的?”陆宴下巴挑了挑,看向菩萨像。
      菩萨断首,是极大的不敬。
      “是我。”姜顽回身望去,大大方方承认了,“我不信菩萨,我讨厌菩萨。”说罢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虚划了一条线,比着菩萨的已经空了的“首级”,做出了斩首的样子。
      陆宴沉默了,不远处,姜顽站的挺直,一身红衣热烈似火,声音里却泛着森然冷意。
      “……”
      陆宴没有细究下去,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似乎是姜顽并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陆宴忽然道。
      “回去?”姜顽像是有些惊讶,“回哪里?姑苏还是京城?”
      黑暗中的陆宴沉默了一下,回哪里,眼下他还能回哪里。
      “回去也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我这一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宴不再说话,似乎是出于本能地戒备,对于姜顽,他并不能百分百信任。
      “唉,怎么跟个刺猬似的,我可是你的人哟。”说完,不等陆宴反应过来,姜顽眸光暗了暗,左手捏了个决,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陆宴的眉心,陆宴猝然被戳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姜顽又问道,“你这一个月来,发生了何事?”
      陆宴只觉得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噼里啪啦一顿倒豆子似的说了半天,把事情一通经过从头到尾,甚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每日他几时入睡几时吃饭,一顿饭吃多少全说了出来。
      姜顽不顾陆宴越来越黑的脸色,眸中含笑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应和。
      陆宴气的很,不知这女人是使了什么妖法,他对她像是毫无秘密的婴孩,不受控制地说了真话。
      “这么说,这江淮老谋深算,心思歹毒,你被他设计至此,是不是?”
      陆宴点点头,等着姜顽接下来的话,她像是要说出什么计谋似的沉思了半晌,神色凝重,复又开口道:“殿下果然是个傻的。”
      陆宴:“……”
      “京城里不太平,几位皇子近来皆有小动作,你一如仕途便青云直上,难免有人视你为眼中钉,你入江南也的确是良策。”
      “可你虽不在京城,并不代表就不会招来忌惮,江淮设计至此,每一步都想要你的命,断然不是孤军奋战,我猜大约是受了京中的指使。”
      陆宴点点头。
      “既然他们没弄死你,将你放跑了,那就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行动起来可就方便多了。”
      她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陆宴听着她那个“我们”二字有些出神,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微妙,惶然算起,他们认识都快一年了,只不过她因一次意外,多以黑雾的形态飘着,两人除了名字身份,其他一概不知,只经过这短短半天,就称得上“我们”了?

      陆宴低头沉思,食指在衣袍上不自觉地划着。姜顽说的和他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如今那些人怕是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死了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江淮必然会加快速度将一切罪状推到他头上去,甚至那些东西怕是早就准备好了,现在可能都已经送去定京了,如果此时他出去,百口莫辩,他手上证据太少,根本不足以扳倒江淮,更何况江淮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忽视,现在回去,实乃下下之策。
      陆宴在心里苦笑,他自诩活的风光霁月,却不曾想到有一天竟需要自己为自己辩解脱罪。
      自证清白,何其困难。
      人心中的信任像是一道堤坝,若是产生了裂缝,土崩瓦解也就只需片刻。
      就好比他此时戒备重重,不愿完全信任任何人。
      两人说话这会,雨又停了,破庙里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他们做的这般心急,向来背后的主子也不是什么高明人物,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姜顽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不过……”她顿了顿。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皇帝的态度”姜顽笑了一下,一双狐狸一样的眼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两弯眉如新月。“殿下,咱们来赌一把。”
      “就赌……是皇家亲情更重要,还是你这个朝中肱骨更重要。”
      ……
      陆宴看着她,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畅意,仿佛有什么点燃了他沉寂的热血,有人有不输于他的谋略,不逊于他的志气,他头一回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龃龉前行,还有人同他肩并肩,与他称得上“我们”。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姜顽嗤了一声,要给他浇一盆冷水,“若是皇帝真的选了你,免不了拉拢恩赏,到时候免不了要将宝贝女儿许配给你,承了皇恩,你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陆宴一噎,也觉得有些棘手起来,这些话从姜顽嘴里说出来让他莫名尴尬。
      姜顽顿了顿,又接着说,“那可不行,我可不答应,老娘费心费力救了你,你还没以身相许呢,哪能让隋珠那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夺了去。”
      “……”
      “还有……”陆宴又侧耳认真听,“我觉着你一顿吃的太少,睡得倒是挺多。”
      “……”

      “现在雨停了,你去找点柴火吧。”姜顽忽然变了话题,陆宴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让他出去找柴火这事这么执着,只是他是清楚姜顽这人的脾性的,若是不按照她那个古怪性子来,她怕是会一直缠着你,更何况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要看仔细了,莫要走远,外面可危险着呢。”姜顽目光移到了眼角处,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微光。
      陆宴从后门出去了,四周又静了下来,姜顽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擦亮了。寂静中“噌”的一声,还伴随着女子一声冷笑。
      “来人间久了,老身这双眼还真是浊了,居然放进来了个小鬼。”
      姜顽伸出食指,对着远处佛台下一处拐角虚虚一指,只听见“砰”的一生炸响,尖啸着划破了黑夜。
      却说陆宴弯腰在破庙后的墙根下摸索着,此处荒废已久,杂草长了有半人高,墙脚下倒是有几根破木棍子,就是一场雨之后湿哒哒的,绝对是烧不起来的。
      陆宴看了看手上这根发霉腐烂,就差长蘑菇的棍子,撇了撇嘴角,这女鬼搞什么,叫他出来找干柴,这刚刚下过雨,哪里会有什么干柴。
      正当他扔掉手中棍子时,打从破庙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寂空中的一惊雷,隐约中还能听见一声女子的尖叫。
      陆宴心头一凛,迅速转身跑回去。
      入了破庙里,发现里头竟然灯火通明,四周并没有火源,陆宴心道这大约是那女鬼搞出来的光亮,既然如此,还叫他去捡柴火,他瞧了瞧地上伏着人,心下了然,这是为了支开他找的借口。
      “啊,啊,你这就回来啦。”
      “是我失算啦,本以为还要同这小鬼斗法,怕误伤你,这才支开你。”
      “不过……”姜顽瞧着脚边伏着的人,哂笑一声,“这也太弱了些。”她用脚拨了拨那人,陆宴惊讶地发现那“人”软绵绵的,兴许不能称作人,倒像是一件空空荡荡的衣裳。那“东西”被姜顽一挑,翻了个身,露出本来的面貌,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面色惨白,双眸紧闭,披头散发的,一张脸只剩一双唇鲜红,乍看去虽说眉目清秀,却像是扎出的纸人,有些渗人。
      姜顽哼了一声,“被我的雷劈了,还不忘护住你这张脸。”她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身前站着的红衣女子,立刻就认出了这就是方才出手伤她的女人,身子缩了缩,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陆宴,眉目俊朗,身姿挺拔俊秀,顿时有了计策。
      思索间,眸光闪动,已经成一幅我见犹怜的样子,眸子里的水光,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奴……奴家……”她捏住嗓子,娇娇柔柔开了口。
      姜顽危险地眯了眯眼,陆宴也一下子不知所措。
      “公子……”女子朝着他的方向叫起来,陆宴瞧着她那张脸,只觉浑身鸡皮疙瘩乍起。这个女子简直比姜顽还像个女鬼。
      “怎么回事?”他问道。
      “哼”姜顽冷哼一声,“鬼鬼祟祟不安好心。”
      女子见陆宴发了话,以为是动了恻隐之心,掬了一把泪出来,梨花带雨道:“公子莫要怪姐姐……是……是奴,奴家惹了姐姐生气……”
      陆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姐姐”说的是姜顽,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好笑。女鬼看着他那张禁欲的脸毫无波澜的样子,心里有些急了,刚想说话,身子上又挨了一脚。
      “没脸的东西,当着老娘的面也敢耍小心思。”姜顽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陆宴,“殿下觉得要如何处置?”
      陆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如问问她为何躲在这里?”
      “你可是觉得她好看?”姜顽咬牙。
      陆宴目光移向地上伏着的女鬼,很是认真地看了看,女鬼一双眼闪着泪花,殷切地几乎要化为实质。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陆宴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我觉得她还没我长得好看。”
      女鬼:“……”

      姜顽古怪的扯了一个笑容,不再踩着那女鬼,躲到一旁又摸出那枚小小的铜镜。女鬼身上一轻,见姜顽一边去了,顿时轻松不少,看着陆宴的方向心里仍有不甘。
      这边陆宴刚准备坐下,身侧便飘来一个轻飘飘的身影,女鬼一靠近,陆宴就感到了对方身上森森的冷意。
      “公子,你可要相信奴家……奴家孤苦无依,公子行行好,放了奴家吧……”
      声音千娇百媚,真真是可怜极了的样子,若是她面前的是别的男人,恐怕真就答应了,可陆宴是谁,冷淡的甚至曾被京城百姓怀疑是个断袖,本事可不容小觑。
      陆宴定定的看着她,脸上毫无波澜,倒是姜顽,此刻躲在远处的柱子后头像是在照镜子,实则两道阴恻恻的目光朝他这里射来。
      陆宴屈指,将自己的衣袖从女鬼手中扯出来,很认真地朝她道:“行了,我不吃你这套的。”
      女鬼表情有一丝破裂。
      “你哭的可太难看了。”
      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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