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垣记》喜鹊报灯花

170、险境

　　扇贝岛，一个逼仄的山洞里。

　　当陈轩璃吐出腹腔里的水，猛烈地咳嗽着，其他三人则松了一口气。

　　娄青遥点起一团火，把山洞照得通明。见地上和山壁上长满了少见的菌、草、虫子等，便走动去看。然而走了几步，原本膝盖、手肘就有点不适，此刻疼痛加重，他放松关节般动了动，越发皱眉。

　　“公子哪里受伤了？”叫巴突的弟子过去问，娄青遥摇头：“都是之前跟霍濂之的魂魄打的时候落下的小伤，不碍事，给我点止痛药。”

　　另一边，陈轩璃终于不再咳嗽，灰扑扑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瞪着上面，突然间，她抽搐了一下，缩成一团。

　　“痛……肚子痛……”她含混不清地出声，接着就地打起滚，冷汗涔涔。

　　另一叫包承恩的弟子见她额头爆起青筋，心再次吊到嗓子眼：“公子！她不好了！”

　　娄青遥疾步赶来，将其扶正输送灵气，但只好了一会儿，陈轩璃又喊起痛来。透过火光，他发现陈轩璃吐出的水渍里带血，其中还有闪闪发光一个珠子平静地躺着。

　　“这不是避水珠么？”巴突和包承恩后知后觉，料想这一定是那个魂魄给她喂的避水珠。“公子难道觉得这珠子有问题？”

　　娄青遥摩挲着珠子，仔细观察：“陈轩璃呛水的时候肯定咽了下去，伤了胃，刚才我们救她她才吐出来。”

　　“这不应该吧？”包承恩不解，“避水珠要入口，吞咽难免，所以炼器师们在制作的时候都用的特殊材料，都是不会伤胃的啊。”

　　“这个避水珠质量很差，材料也下等，修士界最拉垮的炼器师都不会做成这种德行，显然是妖的破东西。”娄青遥把法宝丢给他们，“看来霍濂之的魂魄跟妖勾结在了一起，怪不得往水里跑。他还会来，你们留神看着。”

　　两人唯唯应声，在附近贴符。陈轩璃大概听清他们的话，疼上加气，难受得直捶地：“该死的霍环，我早晚要将他碎尸万段！”

　　她刚说完，胃里又翻涌起来，眼前模糊一片，一会儿两个人，一会儿四个人……忽的喷出一滩血。她浅浅喘了两下气，又昏死过去。

　　“喂！”巴突和包承恩重新陷入惊吓，见陈轩璃口中流血不止，显然是腹中伤势严重。喂了止血药无作用，输送灵气亦只止血一时。

　　娄青遥这才着急起来，觉得甚是麻烦。三人皆非医修，不知该如何对症。巴突道：“我记得前几天的航班，乘客里有个叫胡唯的医者，虽没听说过，但当时她在船上说要来扇贝岛找一种不出世的药材，按照一般的历练天数，她可能还在岛上也说不定！我去找找看！”

　　“快去，如果走了，再去搜罗别的医修！”

　　山洞外冷风瑟瑟，吹过高过人的荆棘丛，摇动这里的火焰。空中无星无月，漆黑一片，周遭时不时有未知的声音响起。三人心中皆有股窜动的凉意，巴突还是举着火把去了。

　　他找了一夜，娄青遥和包承恩在山洞等了一夜，早就上岸追来的阴风则在附近观望了一夜。远远可见接陈轩璃吐血的帕子用了好几条，其脸色青灰，九庭的两人则束手无策，各有各的焦急。他小心靠近，听到他们的对话。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巴突怎么还没回来？”

　　“你别晃，出去看看有没有云舟靠近这里。”

　　“不成啊公子。我不能留你们两个……”包承恩只说了一半，拳头握得满手汗，“完了，气息快要没了，这是将死之兆啊！我们要不要带着陈姑娘一起去找？”

　　“那样她会死得更快。”

　　“那该怎么办……”

　　阴风直骂“废物”，生怕陈轩璃真死了，他这几天也就白费力气了。然而符箓的威压不小，他始终无法靠近，越来越烦躁。

　　直到天亮时分，巴突终于领着那叫胡唯的、花了他重金的医修，以及其不肯脱队的、非要跟来的她的伙计，来到了山洞。说来此事坎坷，他摸黑前行，一路发现许多将近百尺的深坑。好不容易在其中一个深坑找到胡唯，那一队满身泥的散修还在勤奋地掘地，说不寻到药材就不管别的事。巴突找了一圈暂时不见其他医修，看他们的态势好像不把岛屿打穿就不罢休，只好帮着他们一起找。几个时辰过去，终于在一团黏湿难以分离的土堆中，摸到了两个圆圆的东西。

　　他们费了好大劲，把土拨开，露出两个蛋。蛋有着方形斑纹，拳头般大，沉如铁球。胡唯仔细掂了掂，兴奋喊道：“正是时候！都不用拿回去孵了！”

　　“居然……居然真让我们找到了！”胡唯同其伙伴激动得滋哇乱叫，一会儿拥抱，一会儿跳来跳去。巴突说了好久，胡唯才兴冲冲点头：“这就成了，伤员在哪儿？”随了他来。

　　当下，那胡唯已收起了难耐的兴奋，只皱着眉头把脉。直让娄青遥失去耐心后，她方才道：“岌岌可危啊，要么渡修为吧？”

　　“渡修为？”九庭三人瞳孔一震，并不相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吗？再怎么说她也是木灵根，生命力强的很。”

　　“你看啊，这个伤，那个伤，还有那个……”胡唯一一指着，其中还有一处烧伤。她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样：“再好的木灵根也经不起那么多折腾，再说她本就体弱。这里没啥治疗条件，渡修为最能保证她不死。”

　　三人依然踌躇、犹疑。见巴突还要再问，胡唯便笑道：“我懂我懂，渡修为也有风险哈。那、那、那不然的话，我有一剂猛药想要试试，你们没意见吧？”

　　娄青遥道：“不早说？”然而一旁的伙计激动起来，要阻止。

　　胡唯摆手示意没关系。她从锦袋取了一颗白色药丸，称这是凝血的，给陈轩璃喂下。然后取出刚才找到的斑纹蛋，犹豫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地敲开。

　　巴突眼睛微睁，听她说道：“巴公子，你看你还催我们。真是巧啊，要没这个蛋，我也没法救人。”

　　娄青遥等不解，巴突就将之前的经历和缘由同他们简要说了说。

　　胡唯一手仔细托着蛋，另一手捏着一片蛋壳，轻轻地拨下。缺口露出一只黑色的脚，似龟足，有些轻微的动静。胡唯用小刀轻轻一划，极细的血滴落。她赶忙用手托着，唯恐浪费了一滴，叫娄青遥赶紧把陈轩璃的嘴再掰开。

　　挤了五滴血入其口。她伙计嚷着“够了够了”，胡唯也数完数，取出专门的容器和兽袋，把斑纹蛋轻手轻脚地安顿好。

　　她脸上有舍不得的表情，讪讪笑着看了眼巴突。那包承恩忽然惊讶道：“这个蛋，怎么看着像补天鳌的蛋？”

　　胡唯一行目瞪口呆，下意识捂了捂兽袋，连连否认。娄青遥一听便双目炯炯，逼近他们：“当真不是？”

　　包承恩听要好的同门医修提起过：“我应该没认错，刚才不还露出一只龟脚？再看这方纹，就是那几百年才现世一次的妖兽的卵。据说虽是深海之物所产，属性却至阳，药效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对阳属性功法的修炼有极好的促进作用。咱们宁世居也不间断地在找，未曾得手，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这个……运气嘛。其实……挖坑就行了，补天鳌从来不喜欢上岸，只在水下岛屿附近产卵，把卵埋在土中。”胡唯只得承认，指着外面，“我可是仔细算过补天鳌生产的日子的，从上个月到现在挖了七个岛，才终于找到这么一个。巴公子，你刚刚答应我们，不把我们找到蛋的事说出去，你们九庭的人，不会食言的吧？”

　　巴突畏惧地看了娄青遥一眼，无奈点头：“是……不过，这药物既然救治了我们师妹，胡前辈可不可以连着刚才的药丸一起卖给我们？你不是还有一个吗？价钱好商量。”

　　“不、不行……那个……已经有客人预订了。”胡唯畏畏缩缩，挪到陈轩璃旁边重新把脉。

　　巴突还琢磨着措辞，娄青遥道：“买它做什么？人家也是辛辛苦苦找来的。”

　　巴突和包承恩意外地看着娄青遥。从前不管遇到什么宝物，娄青遥总是得不到便不罢休，这次竟肯放过？

　　娄青遥却不知何时取出一大袋灵石，扔给胡唯的同伴：“这是定金，尾款再商量。麻烦你们再帮我找一颗补天鳌蛋，不管去哪里找，反正半个月后送到九庭。”

　　巴、包二人神色恢复如初，心想他这回倒是不急着马上得手，态度温和许多了。只见几个散修清点了一下灵石，满眼放光：“我靠！这不比那个单子的钱多？光定金就高出两倍啊！”胡唯也看得眼睛直了，小心道：“请问你是九庭的哪位弟子啊？好像有一点点眼熟……”

　　包承恩笑着报出了姓名。那几人顿时瞠目结舌，脸上也放出光来：“原来是娄公子！咱们真是有眼无珠，竟然不认得您。哎呀哎呀，巴兄弟您早说不就完了，咱们肯定更快找到这个宝贝，要不干脆您先把那个蛋……”

　　“说啥呢，那个蛋有人订啦！”胡唯压着声音重新强调，几个伙计才赶紧闭嘴。娄青遥笑笑：“你放心，我不拿你的。几位赶紧动身吧，但我需要胡大夫留在这里照看这位姑娘。”

　　“啊？那要多久啊？我的订单这几天也要交的……”胡唯求助般看着他们，那几个散修鸟兽般散去：“老板，我们尽快，尽快啊！娄公子，保证给您送上来一个！”

　　“哎呀！真的是穷鬼啊，我怎么就招了这种伙计呢……”胡唯抱怨几句，然后欲哭无泪地看着娄青遥几个。

　　包承恩忍不住转过脸笑，巴突拍了他一下。包承恩低声道：“你也是，早报上公子的名不就省了很多麻烦？要知道现在很多散修都加入金字盟，他们巴不得遇上重灵拍点马屁。”

　　“人心繁杂，他们不是本地人，而是南方杜鹃镇来的。万一存了歪心思，公子和我们还带着伤，岂不遭罪？到时候回到门派，后果还不是我俩担？”

　　包承恩愣了一下：“不会的！就是普通药铺的散修而已，他们为什么要得罪九庭？正常人都想拿奖赏！再说现在也扣了个修为不高的老板，怕什么。”

　　另一头，娄青遥皱起眉，没想到止疼药效过去那么快，关节又开始痛，连动一动也难受。

　　“她……她有气了。”

　　几人看看地上，险些忘了还在救治一个人。陈轩璃果然停止吐血，腹部也有了呼吸的起伏。

　　“嘿，这补天鳌蛋的作用还真不小啊！”

　　过了一会儿，陈轩璃渐渐醒来，胡唯缩着的肩膀终于舒展开，想要告辞。

　　“这就好了？”

　　她唯唯诺诺：“对对对，醒过来就好啦，后续还要恢复一阵，要不你们自己照……”

　　包承恩挡住她的去路，要她给娄青遥也看看，巴突阻止不及。胡唯修为不如他们，能当打手的伙计也见钱眼开丢下她而去，她只好再给娄青遥看病。这一瞧不要紧，才发现他身上也有不少伤，虽然没有陈轩璃那么严重，但如果历练中遇到对手，这些伤必然要拖后腿。

　　“这些药就送您了。不过话说您好像跟鬼修动过手，这岛上难道有很难缠的鬼修吗？”胡唯好奇地问，见娄青遥一脸不爽连忙闭嘴。她去摸锦袋，摸到一半却忖度：“还是不要让他好得太快吧？他可是登天试的新秀，伤全好了再扣着我不放，我还怎么溜走？”

　　于是在锦袋里翻了半天，却也找不到效果很差的药。她又去翻另一个锦袋，里面是往昔做的一些蛊药。

　　“对了，这个花蜈蚣蛊可以抑制骨骼修复。普通的蛊他们九庭自己可以解吧？解不了随便找个巫师就好了，反正也没什么危险。大概这事之后也不会再有交集，我暂时不回店里，九庭应该找不着我的麻烦。”

　　于是将蛊毒混在伤药上，递给娄青遥。巴突率先拿来，自己服下，在伤口上输入灵气。等过了半个时辰，伤口果然愈合，别无异样，才让娄青遥服下。

　　胡唯冲他们笑笑，想要找离开的机会。这时陈轩璃慢慢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我又怎么了？”

　　见她能这么快开口说话，胡唯张大眼睛。等给陈轩璃吃了点干粮，见她又站起身，更加目瞪口呆了。

　　“你……你能走吗？”胡唯问。

　　陈轩璃果真走了几步，只是捂着头：“只有一点头晕，渴得很，有水吗？”

　　包承恩等越发惊叹，将死之人这么快恢复正常，这是任何一个医修门派都没有见过的奇迹。他们把水壶递过去道：“这补天鳌的蛋是该去找。陈姑娘，要不要吃东西？”

　　陈轩璃点点头，胃口很好，吃了许多干粮。不一会儿便面色红润，身姿挺拔，同来时判若两人，比他们还要精神许多。

　　胡唯不说话了。娄青遥见陈轩璃已无大碍，便也放下心。他在山洞口望望远处，随后问巴突要扇贝岛地形图和最近船行的出行排表。

　　“公子不必担心排班的问题，最近出行的修士很多，每条航线至少每日都有一艘云舟出发，所以经过扇贝岛的船每天都会有，咱们等着就是了。”巴突说道。他们明白阿霜的船就算出发，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老实等着北庐派的船就好。

　　这个山洞离岸边不远，但为了更清楚地看到云舟来去的情况，娄青遥还是打算转移到更靠近水边的地带去。于是将符箓撤走，一行人离开了山洞。

　　半路上，他们不再见到这样可以栖身的山洞，离开荆棘丛后也只有几棵并不茂盛的树，再往外就是湿漉漉的沙滩和奇形怪状的石头。娄青遥就打算那里等着。

　　陈轩璃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她发现感知力似乎增强了，阴风就在周围。然而周围虽有那股熟悉的阴气和微末的妖气，可回头总是什么也没见到。她让巴突等人放出几张符，也没有任何反应。

　　身后胡唯的目光又一直在她身上，看得她很不舒服。

　　“你给我吃的药到底有什么问题？”

　　她突然回头质问，吓得胡唯崴了一下脚。

　　“没没……没问题啊……”

　　陈轩璃说不出所以然来，但直觉不佳，不肯罢休。再加上阴风的气息扰得她不安，更加心烦。这时走着又遇上一伙散修，防范地看着他们。

　　一路上遇到的散修已经不少，基本没有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只是小心地擦身而过。这一伙多问了几句，陈轩璃忍不住不说话，突然嚷道：“这里是九庭娄青遥的队伍，有邪祟和小妖缠着我们，可以在我们身后保护一下吗？”

　　“娄青遥？”几个散修听了名字，就认出眼前的少年来。即便未去过登天试，加入金字盟的也不少，登时都换掉了原本防备且并不友善的神态，转而同他们嘘寒问暖起来。

　　娄青遥觉得很烦。巴突在一旁婉拒：“多谢各位的好意，不用跟着我们。本就是来历练的……”

　　“不，我们需要保护。”陈轩璃走上来打断他，指着娄青遥，“他身上有不少伤，出了事可就是修士界的损失。”

　　而后在娄青遥耳边道：“霍濂之的魂魄就在附近，不要忘了他已经跟妖勾结。我看你手脚很僵硬，你确定就靠你两个师兄弟和这个胡唯，保证万无一失？我还嫌只有这几个散修不够呢。”

　　娄青遥听了很不满，刚要说话，就见陈轩璃已经跟几个散修说笑起来。她说娄青遥历练得差不多了，打算等船离开，现在很疲惫不想动手，需要有人护着防备一些妖。

　　他的气不打一处来：“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吗？”

　　那散修纷纷笑了，看着她又觉得奇怪，又觉得蛮有意思：“姑娘，我看你更需要保护吧？你看上去修为不怎么样，九庭有你这样的弟子？”

　　“对呀，我就是他们要带回去的准九庭弟子，没什么修为很正常。”陈轩璃巧舌如簧，“保护重灵，人人有责，这不是金字盟的规矩么？你们就算没入盟，拿点九庭的赏钱也挺好的。把你们名字告诉我，回头我让薛掌门一一给你们大红包，等我正式成了修士摆桌饭谢谢你们。娄青遥为了带我回去已经吃了很多苦头，现在你们就好好保护他，当然，顺便也保护一下我。”

　　她抱了个拳。巴突却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便劝了娄青遥几句。娄青遥好说歹说勉强同意，于是这行散修就跟在他们周围，一路往沙滩去。

　　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阴风和几只妖跟了上来。他听得一清二楚，满心鄙夷。

　　“恩人，您看我说早点动手的吧？现在他们帮手多了……”

　　“不要啰嗦，还没到时候。你，”他指着一蟹妖，“阻止任何经过的云舟下落靠岸。你，”又指着一熊妖，“召集你更多的兄弟姐妹来，今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这儿就是你们的天下。”

　　几只妖又被鼓动起来：“好！”

　　海浪声越来越近，能遇到的额外的修士也越来越少。阴风把握好距离，让妖们都借助山石草木埋伏好，等候被召集者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