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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修罗场 ...

  •   两人站得离我有一段距离,可我目力、耳力俱佳,还隐约听到那男人轻笑了一声,嘴唇动了动,似乎低低喊了一声“小周”。
      等到男人笑着把不周的纤纤素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下来时,我看清了他的脸,霎时灵力汇顶,心中江河翻腾。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那是我爹!

      爹小心翼翼地牵着妖怪不周的手,好像那是世间最贵重的珍宝,他的脸上尽是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快四十的人了,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
      两人在闹市街口牵手、拥抱、咬着耳朵低声絮语,路人侧目,他们却毫无知觉,恍若与这个世界全都隔开了
      我也一下子听不见这嘈杂的世界,看着眼前这奇诡的一幕,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难道其实我爹是人,但我娘是不周?
      ——难道这个阴晴不定、心性顽皮的上古巨妖,就是我那传说中最温柔最美丽的娘亲?
      ——难道我那几个月不洗一次澡的邋遢爹,就是不周口中天下第一的英雄好汉?
      ——难道其实我是人类和妖怪的女儿,所以才有如此多的异能,所以才能无师自通妖怪的术法?
      ……

      我站在长街的这一头,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找了三年的爹,觉得有些委屈。
      甚至不敢向前迈上哪怕一步。
      这几年,我无数次怀疑他是不是死了,又无数次重新坚定自己的信念,咬着牙相信他还活着,想方设法摆脱括苍山对我的保护和看管,不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挣扎着活下来,一心一意满世界找他。
      可是现在,他就站在我前面不远处,我却好像近乡情怯。

      他们两个相谈甚欢,甚至就要携手离去,不周一拍脑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四下张望,看到了我,就牵着爹一路向我小跑过来。

      “郎君,这是我的金主。”这几日,不周看了不少俗世话本,不知从哪里学了什么,坚持认为我给她花钱,就是她的金主。
      我喉头好像被人捏住,几经努力,却发不出很大的声音,最终憋着哭腔,轻唤了一声:“爹……”
      爹的脸上就很精彩了,也许一个男人从三十四岁到三十七岁没有多大变化,可一个孩子从十四岁到十七岁变化就太大了。
      何况我从前一直是扎个简单的童子髻,像个男孩子一样满山撒野,如今为了躲避追捕,不仅穿着女装,还略施粉黛,与从前大大不同了。
      爹的神色几变,疑惑、不解、震惊、痛苦、悔恨,全部糅杂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
      这时我站近了仔细看他,才发现他鬓角已白,甚至胡子中都有些白茬,眉尾和眼角向下耷拉,眼下还有很重的青色,似乎长期休息不好,明明正值壮年,却老态尽显,瞧上去还不如委羽山那个狡猾的老爷爷有精神。

      “阿饼……”爹见到不周的时候,尚且包在眼眶打转里的泪水,一下子决堤而出。
      如果说我喊爹的时候,不周还在迷茫,爹喊我的时候,不周的脸上就精彩起来。
      为了不让她在大街上闹事发疯,还是爹好说歹说把她诓着带走。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脸色各自精彩地回到了沈家旧宅。

      沈知善虽然也以“王天行”的面貌与我们一同住在这方小院,但他的屋子最偏,离我们有些距离,除了晚饭的时候会过来一起吃一餐,平时更多的还是自己闷在屋子里修炼。
      可是现在就是晚饭时间。
      沈知善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正厅气氛很不善,一句话噎在一半:“阿饼,你……”

      爹,不周,我,三人坐在三张椅子上。
      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也许,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也许,每个人都在等别人说点什么。

      “咳咳,小周,这是阿饼,是我们的孩子……阿饼,这是你娘……”最后还是我爹艺高人胆大,左手右手摊开一指,妄图打破尴尬。
      那声“小周”,真的十分不适合这位道法通天的大妖怪,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
      不周毫不领情,脸色更黑:“什么?我怎么不记得自己生过孩子?”
      “那个……那个……”我爹摸了摸鼻子,从前他不小心踩了我的菜苗,或者搞了其他的破坏,就是这个样子。
      “说,你是不是背叛我了……”妖怪不周彻底冷了脸,浑身妖气像浪涛一样外泄,她再这样下去,能把全京城的道士都引来。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阿饼是我在山上捡到的……”爹才开口,我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什么?我是捡来的?我不是你亲生的?”我激动地站了起来。
      “啊,不,不,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亲生不亲生有什么关系……相遇就是缘分嘛……”我爹和着稀泥,希望赶紧把这一篇揭过去。
      “可是你不是一直告诉我,我是爹和娘的宝贝,我的眼睛最像娘,嘴巴像你,我是你们情谊的见证和结晶……”我有些伤心,过往历历在目,所有幸福的画面好像都有了裂纹。
      爹又摸了摸鼻子:“那不都是你不肯乖乖睡觉,为了哄你睡觉才……”
      “原来我真不是你亲生的?”我忽然觉得有些站不住,软软跌坐在椅子上,“我从小一直希望爹能把娘找回来,原来我没有娘,也没有爹,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我知道,在乡下,生了女婴养不活,扔了的有,溺死的也有,没想到我竟然也是其中一员。

      “李岳,你最好给我说清楚,这都怎么回事?”不周脸色依旧冰冷,但是略有缓和,收起了外放的妖气。
      爹看了看不周,又看了看我,将捡到我的始末缓缓道来——

      十七年前,不周和爹初相识,两人皆是随性恣意,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可惜一个是人,一个是妖。
      爹的父亲,我的爷爷,不能容忍爹和不周待在一起,两人便私奔了。
      几经辗转,想找一处避世的地方度过余生,最终选定了方圆镇。
      这里的土地仙,是穿山甲悠,一个将妖怪和人类都平等地看做她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的地仙。
      这里妖不能随意杀人,人不能随意杀妖,所有智慧生物,在悠的辖下平等共生。

      但是某一天,爹醒来的时候,发现不周不见了。
      一开始,爹以为是自己被抛弃了,毕竟不周这样厉害的妖怪,如果不是跟人族男子玩腻了,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爹当时正值伤心失落之际,本欲离开方圆镇,云游四海,没想到偶然遇到了在山林中啼哭的我。
      那时我连个襁褓都没有,就这么被放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哇哇地哭着。
      一点不忍之心,让他驻足,问遍方圆镇也没谁家丢了孩子的,便把我收养下来,带回不周用妖术构筑的小屋。
      这些年,爹给我洗屎洗尿,给我洗衣做饭,陪我玩耍,哄我入睡,他做到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一切,不论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只是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他的道法日益精进,逐渐发现方圆镇后山有一些奇怪的阵法痕迹没有抹去,便开始怀疑,不周也许并不是主动离开他的,而是很有可能被什么人设计抓走的!
      所以他才越来越频繁地外出给我找娘,甚至在我十四岁那年找到了青城山头上,只可惜还没弄清情况,就被青城山的掌门林书远打成重伤。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家的时候,发现方圆镇的人都死了,其中却没有我的尸体,便猜想我还活着,稍微养好一点,便留了字条,急急出门寻我。
      没想到,我们就这样完美地错过。

      “爹,你当时留的字条上写了什么?”听了爹的话,我看了沈知善一眼,他似乎也记得,自己把爹留给我的字条弄糊了的事,低眉顺眼地不吭声,安安静静在往茶杯里倒水。
      “你回过家了?你没看到?”爹疑惑道。
      “看到字条了,不过上面的字被……被水迹弄湿了……”我接过沈知善殷勤递来的茶杯,只是一杯白水,入口温度却很合适。
      在这个夏末秋初的天气里,这杯水不烫也不太凉。

      “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叫你到括苍山去等我……”爹挠了挠头,他看样子是真记不住了,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大脑一片空白。
      “括苍山?”我小声地重复。
      “是啊,不管怎么说,那老头子好歹是你爷爷,总不至于不管你……”爹别过脸,好像很不愿意提起括苍山的事。
      括苍山上只有一个“老头子”——那个诓我喊了他三年“爷爷”的家伙,难道还真是我爷爷?
      刚上山的时候,老爷子就读过我的记忆了,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我爷爷吗?
      那他这几年看着我疯狂找爹,还拦着我,不告诉我实情,是为什么?

      “什么?怎么回事?”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难道你就是括苍山那个在外漂泊的二师兄?那间堆满了奇书的屋子是你的?”
      “你去过括苍山了?那我怎么没遇见你?”爹一脸震惊,不似作伪。
      我把自己从王家大院出来,如何遇到老爷爷,如何被带上括苍山的事情说了。

      爹听后开始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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