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64、回天术

　　“祝青。”阿饼脸色几变，最后只落在一声轻轻的呼唤上，不像是捉妖天师和妖怪的相见，倒像是故友重逢。
　　那祝青却根本懒得回头理她，只顾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黑龙：“恩公，谁伤的你？”
　　“你是谁？”黑龙的脸，与人脸没有可比性，看不出神色，但明显觉得她比我们更茫然，好像从来没见过祝青一样。
　　“恩公，我是阿青呐，你……你怎么是女人的声音？”这回换祝青一脸迷茫了。
　　云岫左看看，又看看，还尝试着在大家愣神的片刻挣脱阿饼的束缚，结果只被阿饼抓得更紧，并收获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从来都是这个声音……咳咳……”黑龙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不，不可能，你上次与我见面时，还是男子的声音，你们动物妖，不都是不能转换性别的么？”祝青一脸不可置信。
　　“你会不会认错人了？”叫做云岫的女人也不挣扎了，比起自己被人捉住这件事，她似乎更担心从戒指中冒出来的妖怪会对黑龙不利。
　　“怎么可能认错，这周身的妖气，这龙角，这龙鳞，绝不可能认错……”祝青絮絮叨叨，全是我们三个人族完全无法理解的理由。
　　也许我以前与那些妖物见面就是你死我活的拼杀，除了《妖学》，除了降妖的法门，看来我真是不太了解妖，什么叫凭妖气来认，妖气不就是妖气，妖怪们的妖气不都是一样的么？

　　“你的恩公，是不是有一把醇厚如玉石的嗓子，说起话来……咳咳……文绉绉的，感觉尤为恬淡高贵……咳咳……”黑龙真的快要咳出肺来了。
　　“你……你……难道你是一体双魂……”祝青这回说的，我倒是勉强能听懂。
　　刚到委羽山的时候，我瞧不起道学，倒是对那些稀奇的话本故事上瘾，在委羽山的藏书阁看了不少奇闻异事，不过我只知道人有一体双魂，并不知道妖也有一体双魂的。
　　世上一体双魂的人并不多，也有体内装着十几个魂魄的情况，只是每个魂魄的力量都非常弱，魂魄们又争斗不息，他们都只能偶尔地、间歇地占据身体，有的魂魄在身体中醒来时，往往都不记得其他魂魄做了什么。
　　也是夺舍之术大行其道后，才有人发现，如果一位道法高深的修士去夺舍另一位，虽然可以直接继承一副千锤百炼的肉身，但也很难彻底将另一个修士的魂魄挤出体外，甚至终年颤抖不休，很是心累，夺舍秘术才逐渐衰败下来。
　　这也是为何如云霄子那样的妖道，一门心思搞夺舍，却总是选择根基较浅的年轻人，因为可以避免一体双魂的出现。
　　至于那些天生就一体双魂的人，有人猜测是魂体受刺激后分裂，有人猜测是孤魂野鬼的入侵，至今也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

　　“什么一体双魂……咳咳……你不过是遇到了那抢我内丹的修士……咳咳……有了我的内丹碎片，任何人都可以幻化成……我的样子……咳咳……招摇撞骗……”黑龙咳嗽得愈发频繁，龙身凄惨地抖动，好像已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有了内丹碎片，可以幻化成妖怪的样子？
　　可是什么人这样恶趣味，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化妖？
　　从来可只听说过妖怪羡慕人族生活，幻化人形，偷偷与人生活在一起，却对人能化妖闻所未闻。

　　“如此说来，你不是我的恩公……我的恩公……倒是一个抢别人内丹的奸恶之徒？”祝青喃喃，好像他的世界又被重塑了一遭。
　　论起坎坷，祝青的坎坷一点也不比我少，连我也不得不同情他。方圆镇里那个叫“悠”的老板娘，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祝青的亲人了吧，至亲惨死，遇到的什么恩公又其实是个坏人，简直可怜，而我好歹还有师门，支撑着我从痛苦中走出来。

　　“淼淼，你别说话了，休息休息吧，你身体怎么撑得住啊……”云岫呜呜哭起来，“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让你来寻我玩耍，也不会，也不会遇见那可恨的道士，你会活得好好的，绝不会是今日的模样，呜……都怪我……”
　　黑龙听了这面黄肌瘦的女人一通哭喊，似是想要再说点什么，微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好似无力抬起的头颅，轻轻耷拉在盘旋的身体上，连眼睛都闭上了，除了周身有微弱的起伏，已经看不出还是活着的了。
　　那云岫见此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捉住她。”阿饼不知道什么时候，以灵化实，弄出来一根绳子，牢牢困住了那个叫云岫的女人，并且将绳子的一头递给我。
　　“我……”我尚在呆愣，就被她不由分说地把绳子摁在手心里。
　　这根绳子摸起来很粗糙，就像一根普通的麻绳，粗麻的感觉好像挠着我的掌心，让我莫名生出一种被信赖、被当做“一伙的”感觉。
　　女道的装扮长袍及地，阿饼走在城中的路上时，只有飘逸出尘，可如今在山林的草地上，道袍的边缘沾上了草屑、泥土、露水，她一步一步向黑龙走去，整个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笃定和坚毅。

　　“你要干什么！”云岫又开始挣扎，如果不是没有妖气，能确定她是个人类，我真要怀疑这是只犬妖，实在太能扑腾了，我险些拉不住捆她的绳子。
　　阿饼素来对周围的世界充耳不闻，只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只见她径直走到黑龙身边，轻轻伸手放在黑龙的头顶，闭上眼睛，全身泛出微光，光芒似乎从她的身上流淌出来，慢慢包裹了黑龙。
　　在薄暮黄昏的树林中，这一幕看起来是那么神圣高洁，让人失了言语。

　　云岫呆住了，藤妖祝青也看得呆了，只有我，博闻强识，知道这是在修补内丹，才继续保有大家风范。
　　等等，修补内丹？回天术？
　　这不是人族的秘术吗？适用的不也是人族的内丹吗？而且因为结丹的修士数量很少，因内丹破损而需要用到的此术的道士，就更少了，连我都是只知心经，未曾实操过，阿饼居然对这样的大术法信手拈来？
　　她随便拿人族的回天术去救治一个妖怪，真的没问题吗？先不论该不该救，便是这术法适不适用于妖怪，我都说不清，更别说还要直接往一个妖怪头上砸，这要是一个救不好，可就得弄死了。

　　等到阿饼和黑龙身上的光芒渐弱，那黑龙的尾巴动了动，睁开了眼，眼中是方才从未有过的生气和活力。
　　“淼淼……”
　　“云岫……”
　　两道女声腻腻歪歪，也没人管阿饼脱力地坐在地上，额上全是汗珠。

　　我连忙牵着云岫走过去，关心询问：“阿饼，你……”
　　“我记得你，李天师的女儿，是你，利用狐妖幻境，将我的魂魄与身体生生剥离，你……你为什么要救妖？”这祝青倒抢在了我前面，一通追问，截下了我的关怀。
　　“可以放开那个女人了。”阿饼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因为被捆着手，拿脸拼命去蹭龙头的云岫，转而对我说话，半点也没有要理会祝青的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人族，不是都厌恶憎恨妖族么？不是都恨不得妖族死绝了么？为什么你还要救妖？”祝青越说越激动，魂魄虽然从戒指中出来，可总有一缕牵在戒指上，不能完全挣脱，只是随着他的激动，那牵着戒指的一缕魂，愣是将戒指也带着跳动了一下。
　　“我乐意，要你管。”阿饼闭上眼调息，说出来的话却十足气人。
　　如果祝青现在不是一个魂体，他恐怕已经气得哆嗦起来了。

　　“多谢仙姑，补我内丹，救我于命悬一线之际。”黑龙这会儿不咳嗽了，说话也没有呼啦呼啦漏风的声音了。
　　那个叫云岫的被解开绳子后，只是躲到黑龙的身后，仍然眼神戒备地看着阿饼，似乎阿饼才是什么最可怕的妖怪。
　　“你的内丹没有完全补上，我只是暂时止住了你的灵力外泄，接下来的三日，仍需日日对你施展回天术，方可勉强修复个七八成，此后便可重新自行修炼，巩固根基。”阿饼说话时也仍然闭着眼睛，似乎困倦已极，我轻轻用袖子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她也没有拒绝。

　　天色越来越暗，我从血泊中拿起戒指擦干净，又将魂戒还给阿饼，祝青的魂体微微发亮，在夜色中像一盏萤火，意外地有点美——人的魂魄要达到这种亮度可不容易，更别说没修炼过的寻常人，一般也看不到死人的魂魄。
　　还好那黑龙是个晓事的，她如今灵力不再外泄，妖力和妖气都在集聚，与先前那副可以隐匿在市井中的残破身躯大不相同，巨妖之像已显，不可能再回到成都府，否则别的不说，青城山、赤城山的人第一个不会放过她，为了接下来能继续接受阿饼的疗伤，她带着我们到了一处山洞。
　　鬼知道我现在有多害怕洞穴，自从在蝙蝠洞死里逃生，我现在再也不想进任何洞穴。
　　可我放心不下阿饼，虽然在道法上她这样也会，那样也会，可真让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在野外与两只危险性极高的妖怪待在一起，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