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63、结丹迷

　　阿饼比我先反应过来，单手抓起尚在流泪的云岫，挡在对方的攻势前面，对方的攻势已经停不下来，却硬生生拐了个弯，向门口拍去。
　　直到门板被抽裂成几块，就着射进来的大片光线，我才看清差点抽打在我们身上的是什么——一条尾巴！
　　虽然这条尾巴很快从光中缩回房内的阴影里了，可是我还是看见了，那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鳞片，是龙鳞！

　　这，这，大地上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龙族了。
　　传闻人妖大战之后，龙族助妖为虐，彻底堕为妖族，人族日益昌盛，屠龙术层出不穷，甚至有些不怕死的家伙以猎龙为乐，龙族便不敢再在人族的地盘现身，没想到竟然让我在这种逼仄幽暗的普通民居遇见真龙！
　　这位龙妹妹，你怎么回事？！

　　“哎，麻烦。”阿饼看了看碎成几块的门板，叹了口气。
　　幸亏这里左邻右里都是穷苦人，青天白日的，要么在外面找活干，要么躺在家里挨饿，没什么闲情逸致关爱邻里，加之这附近住的都是些穷到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便是官府的巡逻队，也不大爱来城中的这些地方溜达。
　　是故这黑龙虽然闹出的声响大，却没有引来什么人。
　　不过这都是暂时的，我附到阿饼耳边，把青城山人最近的动向说了一番，她点点头，看样子心里门清儿，随手布了个两个灵力球，我们这边装了三个人，那边装了一条龙，一同往城外荒山飞去。
　　瞧那黑龙双眼盯着阿饼手中拽着的云岫，眼神要喷出火来，却还是委委屈屈地由着阿饼胡乱塞进灵力球，在灵力球中也不住咳嗽，显露出一条痨鬼龙的本质。
　　我也分不清这条黑龙到底是太弱了才不得不受挟持，还是因为云岫而不敢轻举妄动。

　　一路上，我们这两个灵力球还与两个御剑而行的青城山弟子打了照面，成都府的百姓们还对御剑的仙人啧啧称奇，而我和阿饼却很清楚他们在找什么，想那林掌门真是执着，不抓到“侠士李岑”看来不肯罢休。
　　可惜青城山的巡逻弟子对我们这明显妖异的两个球视若无睹，就这么擦身而过——没想到阿饼的灵力球居然还能有隐身能力。

　　直到落地在一片小树林，我才有空仔细看看对面的那只黑龙，她一看就是连维持人形的能力也没有了，刚才那一击，似乎也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现在都只是强撑着四只爪子趴在地上喘气，看来，哪怕阿饼手中没有人质，这条黑龙看起来也没有能力一战了。
　　“淼淼，淼淼，你没事吧……你，你们这些可恨的盗墓贼……”这个云岫还在拼命挣扎，可她的双手被阿饼抓住，半点也挣不脱。
　　阿饼从来是个不肯吃亏的，幸亏这姑娘面黄肌瘦、气力不足，没有对用脚去踢阿饼，不然阿饼还一脚回去，还不给她把腿踢折了。
　　看得出来，阿饼并没有施展任何的灵力和道术，现下仅凭力气抓住的这个云岫，我也不知该说阿饼过分壮实，还是该理解为这个云岫实在没吃饱饭。

　　“仙姑，求你放了她，我愿以妖丹为谢……”趴在地上的黑龙呼哧呼哧喘着气，低低地恳求。
　　天哪，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人妖友谊，我第一次听说有妖愿意用妖丹换一个人族的生路。我可是委羽山赫赫威名的“妖丹猎人”，虽然我本意不在以妖丹修炼，主要是为了除掉那些手上沾了人命的恶妖，但服用了妖丹练出来的丹药，修为增长确实快，体内能储存的灵力也确实变多，所以每次杀了妖怪，我也都会顺手带走妖丹。
　　正因这段经历，我才尤其清楚，妖丹对一只妖究竟有多重要，可以说妖丹就是一只妖全部的能量和精华，没了妖丹，基本也命不久矣。
　　如果说大根和福娘是色迷心窍，日久生情，那如今这一人一妖两个姑娘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妖不全是十恶不赦半点慈心都没有的吗？
　　青城山那些没杀过人的妖怪便罢了，这些还要用自己的命来救人的又是怎么回事？
　　像那个嗜血滥杀的藤妖、像杀了我家人的未知妖怪那样的，难道不才是妖怪本来的面目吗？
　　我想起惨死的家人，想起遇到的各路妖怪，心中生出混乱的痛苦。

　　“淼淼，你别怕，就算做鬼咱两也一起，你不是说危急情况可以自爆妖丹把敌人也弄死吗？反正我这样子还不如死了好，让害咱们的也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咱们一起投胎，来生还在一起。”这个叫云岫的女人，也许比我还要年长几岁，搁在京城都该生了一串儿孩子了，却半点儿也没有作为二十来岁妇人的自觉，浑然把自己当个小姑娘，动不动就要生要死，幼稚。
　　“我没有来生了……”黑龙“喵喵”咧着嘴，挂着一抹苦笑，看起来温良敦厚，好像先前那个恨不得一尾巴拍死我们的家伙不是她。
　　哼，这些妖就是，没脸没皮。
　　“什么没有来生了？”云岫不扑腾了，整个人特别静，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论人或是妖，修炼出内丹后，死后都是没有魂魄的，魂力飘散大地，滋养万物，身死道消，不入轮回……”喵喵的语调哀戚，不似作伪。

　　微风吹过树林，四下空旷静谧，我和阿饼都被黑龙的话震惊了，也许作为普通人的云岫不明白这几句话有多惊人，我们仙门中人却不能不明白。
　　普通人寿命短，死后要入轮回，再世为人，妖却不是这样，死后除了妖丹，什么也留不下，有的妖甚至因为妖力溃散，妖丹都留不下。
　　我一直以为这是人妖有别，一直以为是因为妖怪作恶多端，所以连轮回都没有，没想到人和妖是一样的，都要结丹。
　　可是，人怎么能跟妖是一样的呢？
　　这只叫做“喵喵”的黑龙，说话还喘着粗气，身体看起来是真的虚弱，仿佛只要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立马死去，而且我们也是因为那个叫做云岫的女人偷戒指才偶然遇到的，无缘无故，黑龙完全没有必要编故事来骗我。
　　那到底是她错了，还是我一直以来知道的仙门理论都是错的？

　　“你把妖丹叫内丹？你们妖怪也要结丹？”我知道现下最急的是帮阿饼先找回戒指，可黑龙的话对我造成了太大的冲击。
　　在我们委羽山的典籍中，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普通人有生死轮回，踏上修仙一途后，便可参破生死，延长寿命，甚至修成地仙，长生不老，至于最终能不能封神进而寿与天齐，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封神都是远古传说了，我们看不到也摸不着；而《妖学》有言，妖物与人不同，它们是从天地的错漏和疏忽诞生的异类，天生就有妖丹，不像人还需要苦苦结丹，天生就有非凡的妖力，肆虐一方，与之相应的，妖怪死后也并无魂魄。
　　我越想越头疼，难道这些理论都是错的？我确实知道有些人族修士死后没有魂魄，但大家都以为是因为他们活着的时候受了魂体的伤，死后维系不住魂魄，但若这黑龙说的是真的，难道死后有没有魂魄的问题，真正产生差别的原因是有没有结丹，而非是人是妖？

　　“什么妖丹，不过是人修自己结丹困难，为了夺取我们的内丹，提升自己修为……咳咳……搞出来的不要脸的说法……”黑龙的咳嗽变得剧烈，咳出血来，竟然也是人血那样的鲜红。
　　云岫还在阿饼手上挣扎，哭泣，仿佛我和阿饼才是没有慈悲心的坏人。
　　我可不就是坏人吗？要说拿妖丹修炼，我也占一份，对这些妖来说，我可不就是顶顶坏的人？
　　可用妖丹炼药的法门，都是师父堂堂正正交给我的，那些妖也确实是带着杀孽的，死有余辜！
　　再说了，我师父光风霁月，一心为了人族求太平，为了戍卫人族天下，殚精竭虑，便是拿妖丹炼药，也不过是炼些伤药，帮助受伤的弟子恢复身体，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难道这样也是错的吗？

　　“仙姑，虽然如今我妖丹残破……咳咳……但自愿献上的妖丹，不带半分怨念，仙姑尽管拿去修炼，不损功德，只要你肯放过她……咳咳……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不该卷入修士的争斗……”黑龙的胸腔剧烈起伏，对阿饼苦苦哀求。
　　阿饼张嘴正要说什么，只听有什么东西从扭动的云岫身上掉下来，骨碌骨碌滚进黑龙方才咳出来的一滩血中。

　　“魂戒！”我看到那枚戒指躺在血泊中的情景，突然觉得有什么尘封的画面在破土而出。
　　“糟了！”阿饼与我同时出声，神色紧张。
　　只见那魂戒中生气袅袅烟雾，倏忽之间，凝出了一个半透光的藤妖祝青的模样，也不知只有魂体的祝青，还剩几分实力。

　　正在我全神戒备之际，只听祝青一声惊叹：“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