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39、梦里人

　　“如何？”
　　“什么如何？”
　　“你去看吗？”
　　“看什么？”

　　“那狐妖，不会吸干陆御史的精气吧？”
　　“什么是吸干精气？”
　　“就是狐妖……那个……那个……”
　　“我知道了，你是说烟烟和那个男人在□□？”
　　小蓝作为一个女修，却口无遮拦，当真一点凡俗观念也无，反而让我手足无措。
　　“哦……原来狐妖吸人精气是通过□□啊。”小蓝若有所思。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还不是怕狐妖把陆御史害死了，如果在人幻境中死了，就是真的死了，这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板了板脸，字字铿锵有力，仿若正义的化身，脑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曼妙的蓝色曲线。
　　“烟烟不会害他吧？烟烟喜欢这个书生。”小蓝一脸懵然无知，跟方才那不周如出一辙，让我怀疑实力强大的人，是否因为活得不够艰辛，所以都不需要智力了。
　　“如果是爱而不得，就要毁掉他呢？”我反问。
　　“你好可怕。”小蓝显然被我问懵了。
　　“人心本就可怕，是你太天真。”我有一种和这个小姑娘斗嘴必须赢的使命感。
　　“天真……”小蓝闭上眼，眼珠在眼皮下转动半晌，再睁开的时候，眼神更加坚定，“可是烟烟本就是受藤妖血咒胁迫，才去做帮凶害人，我能帮她解开血咒，她很开心啊，连无关的人都不愿意加害，何况是自己爱的人呢？”
　　“藤妖，这关藤妖什么事？”我突然抓住一个奇怪的点。
　　“那藤妖祝青，离开……离开自己的故乡，四处游历，曾经遇到一条妖龙，告诉他吸收人类的怨恨可以快速修炼，还传授了他修炼的法门，原本祝青也只是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活动，吸收怨恨修炼……仙门中人也一直没有发现过他，可是这个法门的问题就在于怨恨之灵被他吸走了，人族很快就没仗可打了，一派歌舞升平的，他才把脑筋动到渝州城，对狐妖下了血咒，让狐妖助他修炼。”小蓝话说一半，真是急人。
　　“然后呢？”我追问。
　　“然后就遇见你我了，祝青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恨你，放弃了他们原先的计划，准备先收拾你。”小蓝说着说着看我一眼。
　　“他们有什么计划？”我当然知道祝青为什么恨我，可我不想与这陌生的女修掰扯那些陈年往事。
　　“似是打算在渝州城造个幻境，篡改城中人的记忆，让他们重新恨上异族，好再度挑起战乱。”小蓝所说的这些，约莫也是狐妖告诉她的。
　　“这个祝青有意思，那晚虽然妖气熏天，但是只要没有死人，官府和仙门都不会介入，一部分人族自己恨上其他的人族，两相厮杀，渔翁得利，谁也不会发现他。可是你把狐妖身上的血咒解了，祝青不能再用这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修炼了，所以恼羞成怒，到青城山大开杀戒？”我感觉到近日没由头的事都隐隐约约串联在了一起。
　　“他具体为什么大开杀戒，我也不知道。祝青确实对人族怀有很深的恨意，可他并不蠢，一计不成，可以换个地方再来一计，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去斗，不然也不会多年不被仙门发现。可是如今在青城山下作乱，就算我和烟烟收不了他，青城山的人也不会放过他，无非是多花一点时间，多死一些无辜的人。”小蓝说得轻松，好像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多救了一些人。
　　她也许没有估量过，要等青城洞天里那帮养尊处优的蠢货赶来制服祝青，不知还要死多少人，或者说她就没有等待过、观望过，既然看到了，就要去救。

　　“对了，你在渝州城的时候，不是在躲避追杀吗？怎么会跑到青城山去的？”我有点纳闷，那日追踪她的人，似乎也是道门中人，很大可能也要去赴夏日宴的，她为何还往枪口上撞。
　　小蓝讶异地看我一眼，老老实实说道：“我不是在躲避追杀，我只是想摆脱他们，他们……烦得很……烟烟也只是想跟那书生圆个梦。本来我们准备偷偷到青城山找到书生，做个幻梦就走，没想到在山脚就遇到祝青那事，没法不管。”

　　说着说着，我和小蓝走到一片树林，听到人声低语，这才发现先前很多大妖都隐了身，不知在这里看什么，一脸津津有味。
　　我轻轻走近，选了一只看起来最弱的花妖，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嘘……”花妖比了手势，将我小蓝一把拉到她身后，一脸发现新世界的快乐，“原来你们动物是这样繁殖后代呀……”
　　恐怕在花妖眼中，人和狐狸，都是奇妙的异族。
　　我循着花妖目光看的方向看过去，可是由于她站的位置太远，前方树影绰绰，什么都看不真切，甚至还有一道障眼法，不知道是妖怪的洞察力太强，还是我法力太低位，花妖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所不能看到的事。
　　回一看小蓝，只见她也面红耳赤，目光闪躲。
　　似是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又忍不住好奇要看两眼。
　　联想到猪妖的话，不难猜测她们在看什么，我虽是个正人君子，对此不感兴趣，可这种全世界就我一个盲人的感觉，实在不痛快。
　　“哎呀，哎呀呀……”这个声音一听，就是老妖怪不周： “啧啧，原来是这样……”
　　我循声望去，只见不周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枝上，连个隐身决也没掐，火红的衣裙在一片树林中格外刺目，好像就怕别人不知道她在那儿似的。
　　不过想想也是，狐妖烟烟是这幻境的主人，隐身与否对她并无意义，也不知其他妖怪的隐身，究竟是怎样一种趣味。

　　“烟烟，往事已矣，我不在乎是你是人是妖，今日天地为媒，山川为证，你我结为夫妇，恩爱不疑。”陆御史的声音很郑重，带着喘息，仿佛刚跑了一炷香，堪堪停下来歇会儿。
　　“小陆哥哥……”烟烟却很是平静，声音里却有挥不去的哀伤，“我想像凡间那些女子一样，凤冠霞帔，与你大婚，可以吗？”
　　“可。”陆御史一定被喜悦冲昏了头，没有意识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烟烟躲了他好些年，如今却答应与他成婚，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还没等众妖反应过来，便见烟烟从一团迷障中走出来，面颊上似有飞霞，说不尽的风流婉转，只有双眼中全是苦涩：“感谢众位关心守护，如今烟烟成婚，还望各位当回亲友，做个见证。”
　　一时间，那些树干后、草丛里隐身着的妖怪，也都“嘿嘿”尬笑着走出来，连连点头应允。
　　我看得瞠目结舌，不由对妖怪们开放的风气感到震惊，也不知道陆御史如今脑子清醒不清醒，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被一群妖怪围观了全程，思来想去，忍不住小声问小蓝：“你们……方才都看到了些什么？”
　　“没什么。”小蓝此时神色已经正常了，但她似乎不愿多说。
　　“这……没什么你还脸红，明明是偷看到别人……敦伦……不好吧，那个……非礼勿视……”我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该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我又，又看不清，有什么好不好的。”小蓝原本已恢复正常的面容，被我一句话又问得红透，连忙解释道：“烟烟设了迷障，她是这幻境的主人，她不想让人看的，谁能看了去？鬼知道那些妖怪看的是什么……”
　　看来这女修还是没有参破七情六欲啊，不像我，八风吹不动。

　　狐妖的大婚，还像模像样的，与我在京中见过的那些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相比，更为气派、喧闹。
　　这间宅院不大，但瞧上去古朴文雅，颇有格调，也不知狐妖是复刻的哪家宅院，来做自己幻境中的新家。
　　宾客们挤挤攘攘坐在前院，猛一看去，青城狱中关押的妖，恐怕悉数到场了。
　　婚宴的主事，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母熊精，幻化人形时还收不住耳朵，可她有一把嘹亮高亢的好嗓子，盖得过一支吹吹打打的队伍，张罗起活路来，周到热情、煞有介事。
　　“趋吉避凶、家宅兴旺——”随着母熊精拖长的唱声，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花妖牵着跨过一个火盆，走入院中来。
　　陆御史站在院内，望着向他走来的人，目光灼灼，不像被困在幻境中丧失原本心智的样子，倒像是他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刻，一生都在等一个妖怪走向他。
　　“一拜天地——”母熊精劲儿很大，为了让一对新人站整齐，把陆御史拉了个趔趄。好在这位摆惯了谱儿的大官并不在意，稳住身形后，紧挨着烟烟，手中牵着同一截红绸，笑得像个傻子，乐呵呵地跟着跪下来拜天地。
　　“二拜——亲友——”母熊精的声音顿了顿，狐妖烟烟和陆御史也对着四周这些妖怪鞠躬。
　　“夫妻对拜——”随着最后的唱声落下，一对新人对拜。
　　陆御史发觉狐妖的异样，一把扯下红盖头，眼眶发红道：“烟烟，我们拜过天地了，你再也不要跑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以后我们要做一对好夫妇。”
　　“嗯。”红盖头下的狐妖，早就泣不成声。
　　“礼成——”母熊精样样都好，就是忒不会看气氛，原本夫妻间的小情小意，被她这一嗓子吼破，满堂宾客爆发出一阵喝彩，院子里变得热闹起来，新人之间的浓情蜜意，被妖怪们的觥筹交错、举杯换盏所淹没。

　　我再睁眼的时候，又回到了青城狱中，侧过脑袋一看，一只土黄色的小狐狸，软趴趴地躺在牢中地上，了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