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38、试深浅

　　我和小蓝心照不宣，一齐混在小镇的幻影人中，小心地跟踪，时不时瞟上两眼——这个陆御史不再是原先几次幻境中被狐妖改头换面的样子，而是就穿着他进入青城狱的玄色暗纹长衫，一脸甜蜜地任由狐妖牵着他走。
　　越想越心酸，作为一个背着血海深仇的道士，我是怎么沦落到来幻境看别人谈情说爱的？
　　再说那个陆御史，先前还对狐妖恨之入骨，现在却笑得像个智障，陪着妖怪买糖人、买首饰，庸俗，愚蠢，没眼看。
　　“这多少钱？”小蓝对狐妖去向混不在意，拿起一柄弯刀，对着一个摆摊的小贩问道。
　　“幻境要什么钱？”我嫌弃她作为一个道法大拿，竟然如此无知。
　　“这位小哥说的什么话，天下哪有买东西不给钱的道理，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这摊位上的小哥虽说是个幻影人，但一看就是市井油条，在狐妖的幻境中栩栩如生，自成逻辑。
　　小镇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朝我们挤过来，不少人七嘴八舌跟着一起指责我买东西不给钱，好不尴尬。
　　因为对狐妖的幻境，不敢大意。
　　眼见围过来的幻影人越来越多，我一把抓起小蓝的手，飞快挤出人群。
　　好不容易躲进一处僻静的小巷，才甩开那些幻影人。
　　只是这一乱，狐妖烟烟和陆御史，又不知哪里去了。
　　眼前的城镇，也片片化作虚无。

　　“你干什么!”小蓝有些恼怒，甩开被我牵着的手，揉了揉手腕。
　　我也有点赧然，方才情急之下，便没顾上男女大防，不过好在对方也是修士，应该不在意这些细节。
　　“我们现在怎么办？”有时候不得不低头，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是旷世难见的修道奇才，没想到如今却连个小小的狐妖幻境都破不了，只能被困在这里干着急。
　　“急什么？”小蓝手上原本还拿着的弯刀，随着这个幻境中的城镇，一起消失殆尽，她左右看看，干脆就着草地躺下来，闭目养神，状甚悠哉。
　　一身水蓝色的垂坠衣料，随着她躺下，贴身勾勒出一点不算多么玲珑的曲线，但胜在想象空间很大。
　　“怎么不急，难道要在这幻境中老死？”我看着小蓝毫无戒备的躺姿，咽了咽口水，反复默念“我是正人君子”。

　　“等她办完该办的事，这幻境自然也就没了。”小蓝翻个身，侧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背对着我，说了句语焉不详的话，似乎很清楚狐妖要做什么。
　　“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吗？”我有点生气，这人明显不把我放在眼里，何况还是个女人。
　　“不想知道。”她咕哝一句。
　　“不想知道？你干嘛刚刚跟踪他们？”这一点我也有些疑惑，按理说方才应是小蓝和狐妖手牵手一起发动这个幻境，她看起来对狐妖也很放心的样子，此前在青城山下，也是她们联手用幻境控制住了藤妖，她为什么还会跟着狐妖？
　　“那是你在跟，我只是觉得有趣，和你同路逛逛。”小蓝的语气越发不耐烦，仿佛我吵着她睡觉了，这翻回答真是让我气闷。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亏我方才还体恤你、安慰你，把你当作友人，现在你说话却来气我。”我被她不耐烦的语气划伤，也懒得继续探究她到底是想学别人谈情说爱，还是想学狐妖吸男人精气了。
　　“不是我气你，是事实本来如此。”她回头睨我一眼，又转过身去。
　　我被气得都忘记担心陆御史了，一心想着要怎么回嘴，好在这小女子面前扳回一城。

　　“小可爱——”就在此时，天边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唤，侧卧着的小蓝冷不丁一哆嗦。
　　我心中偷笑，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狗咬吕洞宾的女人，看看她遇到更气人的大魔头，又当作何表现。
　　只见她一骨碌从地上翻身起来，戒备地看着从远处飘来的不周，面色冰冷如霜。

　　“小可爱——”不周笑眯眯的，伸手欲牵小蓝，却被躲开，不过这女妖也不生气，继续用爽朗的声音问道:“我方才四处逛了逛，这个幻境真是了不起，你可真舍得，居然渡给狐妖这么多灵力。”
　　“不关你的事。”小蓝的脸庞似乎比方才又冷硬了不少，浑身每一根汗毛都写满了敌意。
　　不过，经不周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狐妖原本就因在青城山下施放的幻境而力竭，在狱中也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而小蓝和狐妖手拉手不过瞬息的时间，我们就身在如此庞大的幻境之中，委实奇怪。
　　《妖学》之中确有记载，妖力可以转移，可以转化，所以不仅有的妖自愿将妖力给出去，也有妖物以夺取其他妖的灵力为修炼之法，就连我炼药的法子，也能在这里找到根源。
　　可是原本在天地间流窜的灵力，一旦到了人和妖身上，怎么可能转化得迅速？
　　别说不可能一瞬间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一只妖转移到另一只妖，更不可能有人能将这种从他人身上得来的灵力不经炼化地使用，不然天下妖怪何必还要仰仗天地灵气来修炼，又何必要杀人、夺妖丹，直接抢灵力不就好了？
　　想来想去，我不禁怀疑:难道小蓝真的是妖怪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妖学》中未有记载的妖怪？又或者说，她修习一种不知师从何处的奇怪法门？

　　正在我思忖之间，这两女的打起来了!
　　那不周手中催动一条火龙，直直扑向小蓝，而小蓝也不甘示弱，咬紧牙关给自己立起一道透明的屏障，火焰抵在无形的屏障上炙烤，甚至还有术法碰撞之下刺耳的声音。
　　“不错嘛，小可爱，没想到你这么强，啧啧，你原先的师父该打，这么好的天资，都给浪费了，不如改拜我为师，我教你如何？”不周得意洋洋地加力施压，火龙比原先粗壮了不少，小蓝脸色都白了。
　　我见状不妙，飞身去攻不周，岂知她游刃有余地拟化出一个光盾，硬生生接住我的剑，这是师父所赠法宝，不仅认我为主、随我出入幻境，在幻境中威力也不减分毫，可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她接下来，还随意将我震开，其实力深不可测。
　　小蓝那边还在坚持，却渐渐有顶不住的架势，尤其那不周还以言语乱其心神:“小可爱，你这个情郎不行啊，还是我的李郎好，绝不会如此不堪用。”
　　我心中恼怒，虽不知道小蓝怎么想，但堂堂修仙问道之人，被污蔑至此，心中不免愤愤，岂能容那妖怪再胡说八道，便提剑再次攻上去。
　　被打倒一次，就再打一次，不论被这个妖怪打倒多少次，我咬碎牙也要憋着一口气爬起来，再上去打。
　　也许这个叫不周的妖怪，最强的能力是得罪人吧。

　　无论是在委羽山的修炼，还是下山捉妖历练，我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战斗，每一次攻击都被轻易化解，精疲力尽，磨人心志，完全被压制得死死的，既无捷径可速胜，又没有被对手结果了性命。
　　“有几分傻气。”那不周用一种慈祥的眼神，看得我浑身发毛。只见她轻巧一挥手，我便只能维持着一个挥剑的姿势，再也动弹不得，干站着看她和小蓝继续斗法。

　　不知是我让妖怪不周有了些许分神，还是什么东西触动了小蓝，她忽然浑身迸发出炽烈的光芒，不肯再对妖怪退让半分，一时间天地变色，整个幻境都有些许松动，只怕两人再继续斗法下去，大家都要死在这幻境中。
　　“老妖……”那只先前寻着某个方向去给不周找乐子的猪妖，飞了回来，话说到一半，看着这边火花四射的场面，生生咽下一个都发到一半的“婆”字，又重新咬牙切齿地起头:“世间第一绝色美人不周殿下，我们找着幻境中的趣事了。”
　　这不周头也不回，懒理那絮絮叨叨的猪妖，专注与小蓝斗法，她们头顶乌云密布，身侧电闪雷鸣，仿佛一着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只是不知道谁会被下一道惊雷劈中。
　　“不周殿下？”猪妖试探着喊话，“不周殿下？”
　　猪妖的喊话声越来越充满试探意味，手中渐渐凝化出一柄光剑，没想到这青城狱中，随便一个猪妖也是能以灵力拟化实物的高手，怪不得他先前还敢与上古巨妖不周叫板。
　　“不周殿下，我来帮你!”猪妖没有得到回应，又握着光剑试探着向前，仙风道骨的体貌，却露出一丝小人得志的奸滑笑容，眼看猪妖一步步走进，连我都猜到猪妖要偷袭不周了，正在斗法的两人却好似浑然不觉。

　　可事实证明，方才不周只是觉得好玩，才耐着性子陪我们玩耍，猪妖却明显惹怒了她。
　　如今没了耐性，她左手一挥，火龙威力倍增，直接将小蓝的护身屏障烧成一个透明密封的球体。
　　小蓝一脸错愕地被困在这个球体的屏障中，原本刚毅坚韧的人，此时因姿势诡异，而显得有些滑稽，有些狼狈。

　　另一边，不周挥了挥右手，又舞出一条冰龙，直扑猪妖而去，猪妖见状急急后退，又在地上连连翻身，冰龙却灵活得像一条水龙，除了冻人的寒气，一点也没有因为猪妖的躲避而迟疑，总是如影随形，紧追不放，所过之处，草木皆挂上寒霜，直至将猪妖逼得抵住一棵树干，躲无可躲了，又猛然变形，伸出两条触须般的冰凌，一左一右如同镣铐那样锁住了猪妖，正面也有一条锋利的冰凌，直冲猪妖面门，只差一寸就要刺破猪妖的头颅。

　　此时我才知道，这旷世巨妖，先前对我和阿饼是多么手下留情，简直是在戏耍无知幼儿!
　　此时我才知道，原先那妖力澎湃而沉默服从的老者，并非是因不周活了几千载的年纪而遵从，是对她的实力有绝对的敬畏！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在幻境中被杀，真身也会就此死去，如此紧要关头，猪妖喊出来一大串“等等”。
　　不周停下攻势，歪了歪头，一双生得魅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孩童，而不是一个杀戮无情的妖怪，那猪妖见不周确实停了下来，赶忙喘着气说:“殿下饶命啊，我是来带殿下去看趣事的”。
　　“多有趣？”不周被转移了注意力，似乎并不计较猪妖的偷袭，好像他不过是个不重要的蝼蚁，杀也可，不杀也可。
　　“那狐妖，在和书生做羞羞的事哩!”猪妖老脸一红，故意用一个暧昧的语调出一句话。
　　我忽然觉得，这个世上求生的方式，还真是精彩纷呈。
　　“什么羞羞的事？”不周的眼睛中迸发出好奇的光芒。
　　“就是……就是……人生孩子都要做的——殿下不会不知道吧？”猪妖见到一线生机，像说书人一般抑扬顿挫、欲迎还拒地回答起来。
　　不周闻言，沉吟片刻，解了我和小蓝的禁制，不再拿我们逗趣，转而用一条冰链子拖着被锁住的猪妖，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