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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让退课(3) ...

  •   为今之计,唯有认怂这条路可以走。
      我躲在我爸妈那洋溢着过分热情的两张大脸后面,影影绰绰地朝着方从心眨了眨眼。
      他正跟我爸提他高中时上过一节我爸的数学课,受益匪浅的事,马屁拍得啪啪响,一点余光都没留给我。
      我爸喜笑颜开又有些意外地说:“你在泰溪念过书?哪个班的,那我怎么不知道你后来考北大了?”
      他解释:“12班的,读了很短一段时间,后来转回北京了。”
      徐正的情报果然正确。
      我妈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追问:“那这么算起来,你和小梦是同一届的。方锐说你们认识,原来也是同学。小梦,你们熟不熟?”
      我被我妈倏地拉到他跟前。我外公年轻时是拳击教练,养得我妈臂力惊人,她只是轻轻一拉,我一个趔趄,差点没撞到方从心的胸口上。
      好在我悬崖勒马,在离他还有两公分的地方及时刹住了脚,而在抬头说不好意思的那一瞬间,我不忘初心地又眨了眨眼睛。
      在方从心发声之前,我揣摩着他的脸色道:“不熟,妈,我们一点都不熟。”
      方从心终于把目光往我身上挪了挪,挪完之后和我妈笑了笑:“也没那么不熟,前几天还见过一次。”
      “是吗?”我妈尾音悠长地睨了我一眼。
      “啊抱歉。”方从心拿着手机朝我们晃了晃,“我要回个电话,失陪下。”
      见他走出包厢,我扔下一句“妈我上厕所”,一个健步就跟了出去,手速飞快地把我妈那句“这里面有厕所”关在了门后。

      出了包厢,我刚好捕捉到他闪进楼道的背影,快跑了两步,跟着推开了防火门。
      我敢说花园酒店里唯一走大众路线的,就是这消防梯了。
      沉重的消防门打开,头顶上的感应灯也没亮。黑漆马虎的,倒很像警匪片里坏人们做地下交易的现场。
      我一边适应楼道里黑暗的视线,一边琢磨着是趁他打电话的时候,出门找根棍子进来趁黑把他打晕好,还是先去找点棉花绑在膝盖上,待会儿跪的时候时间长点显得虔诚点好。
      还没等我做出选择,我后背被人一拍,男声幽幽地响起:“有事?”
      我吓得“啊”地尖叫一声,本能地抱着头蹲在地上,感应灯噌地亮了。
      视线一旦敞亮起来,我这个造型就显得非常的蠢且窝囊。
      我若无其事地在鞋子上抹了抹。
      “你在做什么?”
      “系鞋带。”
      他低头看了看我的一脚蹬,笑着跟我一道蹲了下来:“说吧。”
      “你不回电话了?”
      他耸耸肩:“我刚才看你眼皮抖得都快抽筋了,表情也挺贼眉鼠目的,可能是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要找我勾结一下,就找了个由头出来了。”
      我被他带刀子的话戳得瘪了瘪嘴。
      我虽记不得当年小胖子的样子了,但依稀记得小胖子是温和待人的个性。大概黑化后的人说话都喜欢刻薄一些,才对得起复仇者的人设来。
      要是拍爽剧,我作为当年校园霸凌的间接参与者,此时应该灰头土脸,胆战心惊又要厚着脸皮地曲意逢迎才对。
      他见我静默,作势站起来要推门,被我一把拉住。我心一狠,闭着眼夸道:“要说北大的人就是火眼金睛,会察言观色呢。不像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双手环胸,倚在防火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我早知道对方道行高深,估计不吃奴颜婢膝这一套。果然如此。
      我叹了口气,跟他摊牌:“我知道你为什么故意要和我过不去。当年的事确实有我的责任,你要打击报复,我也充分理解。可是今儿真不行,你要是和盘托出我作弊的事,先别说我爸不让我退课,或许当场会把我打死的。其实高一那次作弊,我爸就快剥了我的皮了。”
      方从心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道:“展开说说。”
      “啊?”我顿了顿,“你说怎么剥皮呀?就我满楼道跑,他在楼道里追。我快跑到我家后面那小山的半山腰了——”
      他摆了摆手:“虽然你们父女俩追打戏也很精彩,但我想听下你说的责任那部分。”
      我咽了咽口水,说:“哦,你说黄毛那事儿啊?”
      “黄毛是?”
      “哦,就是黄涛。小名儿叫黄毛。唉,我知道这样说不好,但黄毛人不坏的。他是我初中的同学,我比较熟悉他们家里的情况。他家条件一言难尽——他爸是酒鬼,他妈是个半瘫,家徒四壁,靠吃低保为生,再靠黄毛的舅舅救济帮衬,才勉强度日。有时赶上小病小灾的,日子就更加紧巴巴了,所以黄毛早在初中就趁放学和假期卖力气打黑工攒钱了,尽管这样,黄毛最后还考到了泰溪高中,可见他其实是个挺聪明挺上进的人。到了初三暑假,他妈发了场高烧,撒手人寰了。这个家他唯一依赖的就是他妈,她这一走,对他打击挺大的。他厌学逃课混社会,成绩也一落千丈。我们几个初中的老同学有点担心他,没事儿的时候就凑一块儿轮番开导他,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成了个小团体,也就是后面大家口中说的七个小矮人。”
      感应灯黑了下去。我也没再跺脚亮灯,自顾自地说下去。
      “还别说,那会儿我们送温暖的工作做得很有卓效,黄毛慢慢从他妈妈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也跟咱好好学习了。可太平日子没过几天,他那垫付学费的舅舅就等不及了。据说,他舅舅在北方开了个小厂子,效益不大好。他说要是下回大考成绩出来还那样,就别浪费钱,退了学去厂里帮忙算了。本来吧,黄毛人又聪明,离期中考还有段时间,够他补习的。谁知道魏校长非要提前搞个春游赛,成绩还得通知到家长的那种,我们担心黄毛要辍学,不得已就冒了下险。不巧,我们那个小团体啊,别的都行,就成绩不大行。我寻思带一个人是抄,带七个人也是抄,要是真抄出成果来了,还能带着黄毛去春游散散心,就成团体作战了。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他在黑暗中发出一个嗯的声音。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听他任何反馈,只好又添了几句:“当时黄毛比我们更在意那次考试的结果,以为你要去举报,就慌不择路了。那时他没告诉我关于你的事,后来他辍学去了北方,我们也失去了联系。从头到尾,我完全不清楚你当年受的伤害,直到前两天,我朋友和我说起,我才意识到这场事故因我而起,也知道你的敌意来自哪里。我完全理解你再次见到我作弊时厌恶痛绝的心情,你报仇我也不敢记恨你。”
      黑暗中,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没有对你厌恶痛绝。”
      “你不用说客气话。作弊的事是我咎由自取,我也吃了苦头的,你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规规矩矩做人。吃完这顿饭,我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你面前,让你眼不见为净,好吧?”
      他声音里突然透出一丝不耐烦:“我都说了,我没有讨厌你。”
      “不讨厌我怎么会——”
      他似是有点烦躁地打断了我,语速也快了很多:“其实黄涛现在和别人合伙,在北京开了几个搏击俱乐部,生意做得不错,我跟他机缘巧合还成了不错的朋友。只不过我不知道他当年有这样的难处,他也没和我说起过。再说——”
      他顿了顿,及时止住更多信息的泄露:“反正你没必要对黄涛的事耿耿于怀,更没必要为了他和我说抱歉。”
      啊?
      真没想到,当年一穷二白的黄涛竟然这么励志,在首都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我兴奋地拍了下掌,让感应灯亮起来,看着方从心激动地说:“那他有没有提起我呀?你跟他说,富贵莫相忘!太好了,那你们一笑泯恩仇——”
      说到一半,我终于姗姗来迟地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他都和主犯握手言和了,方从心怎么还会抓着我这个从犯不放呢?
      方从心忙不迭地推开厚重的防火门,迈着两条大长腿边走边说:“出来太久了,回去吧。”
      怎么看,背影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我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我跑上去截住他:“哎,那你为什么非跟我过不去?”
      他绕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道:“为了正义。”
      我呸。
      好在通往包厢的路够长,够我截他几回的,后来我索性堵在了包厢门口,执着地说,“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他盯着我看,盯得时间长了些,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揣测他会不会把我的话听成了“让我死个痛快”准备动手的时候,他轻飘飘地说了句:“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咽了下口水。
      我滴个乖乖,我当年没欠下什么情债吧。
      “当年你把q/b抄成3/2,那q/b的源头是我。”
      “啊?!你是当年那个抄抄党里的袁隆平?!”我被方从心的话惊得差点跌破眼镜。我们抄抄党藏龙卧虎,竟然出了个北大的学生!真是扬眉吐气哦!
      “什么袁隆平?”他大概是第一次听说,好笑又好气地反问我。
      “我们当年抄作业,分工很明晰的。有人负责搜集作业,有人负责分工散布。当年搜集作业的主力之一是谭同。每天早上是他负责第一个把原版作业拓出来,扔到分管的同志,也就是我那里的。”
      “你们这个组织怎么听着跟地下党似的。”
      我摆摆手:“谬赞了。为了保护好被抄的人,我们抄抄党都是单线联系。相互之间不清楚被抄的源头是谁。谭同是我的上线,确实是12班的,以早著称,我亲切地称他为送报纸的人。有一阵子他很勤快,能给我好几本作业,他说他们班里有个产粮大户,于是我们就笑称12班的袁隆平先生,原来是你啊。”
      他睫毛一颤:“我不喜欢挤公交,所以乘早班车去学校,谭同是我同桌,去得也早,我向来是不管别人翻我作业的。后来你闹了3/2的笑话,老师把我叫去点名批评了。批评的话你可以参考我在数学之美上的发言。”
      我一时语塞,心想难怪当年袁隆平先生突然断粮了,送报纸的人也失业了,原来是我害他被老师批评。时隔多年,他又在他爸的课上发现我重蹈覆辙,忍不住奚落我一番,倒是也说得过去,只是……
      我挠挠下巴:“我记得当年谭同给我们数学作业的时候,还特地问我要回去政治和历史作业,说是袁隆平先生有用——啧——也不知道是怎么个用法。”
      他舔了舔嘴唇,眼睛望着天花板:“来而不往非礼也。”
      “哦。”我咂摸了下嘴,“合着有人端起饭碗吃饭,放下饭碗骂娘啊。”
      “……”他终于被我呛了下,脸色不太好看。
      “既然大家都是一个组织里待过的同志,总有点同志之间的情谊吧?你在数学之美上下手未免也太狠了点,大话一套一套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数学的实力,扣掉十分就是扎我大动脉,会出人命的啊——”
      他幽幽地抬起头来,嘴动了动。
      我叹了口气:“方从心,课堂上作弊是我不对,之前也有我欠你的地方,你想拿我开涮我也觉得活该。可我们不算有深仇大恨的吧?在校园论坛上私信我,还恐吓我不会及格的,要我退课什么的是不是有点过了?好歹大家校友一场。”
      他一摊手:“那不是恐吓,是基于事实的一种合理建议。”
      “哈?”
      “我爸上课的难度我是知道的。当初我的想法是,扣掉你比较多的分数,逼你退掉我爸的课。”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看我一眼。
      “什么意思?”我听得云里雾里。
      “我们公司和长宁大学有合作,我看过你们学校的选课政策,上面写的退课周是四周。”他语速渐缓,偷偷打量我的面色,接着说道,“上午我才知道,那个政策不是最新版本。”
      我闭了闭眼睛,理了下思路:“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为了让我退课,才举报我,可惜玩脱了?好吧,那就当退课周是四周,你这么做是不是冒险了点?万一我没退课呢?”
      “所以我私信你,让你退了。”他无辜地睁着双眼道。
      “你私信哪说了?”
      他掏出手机道:“我的原话是:你退课吧,你不会及格的。言简意赅,重点分明。”
      “……”
      “当然我还有最后一道防线,在四周课结束前,我本来打算跟我爸再确认一遍的。重申一下,原本我是没有坑你的意思的。”
      我深吸一口气:“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你不觉得有一点点愧疚吗?”
      “有。”
      “没看出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心脏:“我比较内秀。满满一大包,都储存在这里了。”
      我叉着腰:“咱能回楼道接着说吗?”
      “怎么了?”
      “那里方便推你滚下楼。”我真诚地回答。

      当然这是玩笑话。
      我琢磨了琢磨,方从心和黄涛一笑泯恩仇,又不是跟我泯恩仇,他当年那顿打终究还是由我作弊而起,他不记恨我是他宽容大度,记恨我也是情有可原。不能因为他和黄涛成为了好友,就想当然地让他谅屋及乌了。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其二呢,我确实也在数学之美上作弊了。苍蝇不叮无缝蛋。要不是我作弊,他也不会有可趁之机。再则,人家只是好心办坏事,但退一步讲,即便是坏心办坏事,我也不是那么站得住脚的。
      可见,作弊是万恶之源。虽说我在正式场合就作了两次弊,但回回都被方从心碰上了。略有点冤。
      其三呢,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程度。既然方从心当时是为了我退课,今天大概是来亡羊补牢的。有亲儿子这道三保险在此,退课条是我囊中之物,我就当之前的事是老天爷为了给我点人生建议,走的一段弯路吧。
      于是我大度地朝着方从心说:“谢谢你不计前嫌,在照顾我的前程和纠正我的陋习间找了平衡,精心设计了这个局,虽然翻车了,还翻得粉身碎骨,但出发点是好的,也和我的目标不谋而合。不如今天我们好好合作,让你爸给我退课哈。”
      方从心抿了抿嘴:“哦,谢谢你宰相肚里能撑船。那我问下怎么个合作法?”
      我说:“很简单的。我教你一招。”
      然后我把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放,声嘶力竭地道:“爸,你要是不给她退课,她就会死,她要是死了,我也不独活了。你想让方家绝后吗?!你想做空巢老人吗?!你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沉浸式表演完后,我转头看他:“我觉得你待会儿这样,方教授肯定会同意的。”
      他默了会儿,慢慢地抬手鼓了鼓掌:“谢谢,你要不说我都想不出来这么高级的办法。不过,你等我先找找离我家最近的精神病院在哪儿,省得我爸到时再查。”
      “开玩笑的啦!待会儿你别说我作弊的事,我爸提数学之美的时候,你顺着他的话说就可以了。”
      “希望一切如你所愿吧。”他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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