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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可狂妄(1) ...

  •   自从知道我妈要来长宁,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打扫卫生的习惯瞬间终止,公寓的卫生情况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值。我妈回到我的公寓,跳脚帮我收拾到半夜,撵着我屁股一边收拾一边骂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个倒霉蛋娶了我可得倒霉死。
      说到“娶”字,我妈又像是被按了开关,嬉皮笑脸地问我,我和方从心是不是处于暧昧阶段。她说中午饭桌上我俩眉来眼去,一消失就消失上半天,她就看出猫腻来了。
      我正沉浸在退课未遂的悲痛中,懒得反驳她,扎在沙发枕里塞着耳朵独自悲凉。
      我妈拖着地大声道:“那方从心长得和当年方锐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梦,当年妈妈没实现的梦想,你帮我实现了吧。”
      我从枕头缝隙里看了看在阳台帮我紧窗户螺丝的爸,心里默默给我爸唱了句“爱是一道光,绿得发亮”,就又悲哀去了。
      然后我妈丧心病狂地在我旁边絮絮叨叨普及了有关方从心的一些事。大概是她和冯老师窃窃私语挖出来的情报。
      譬如方从心打小没了妈什么的。
      我身子僵了僵,翘起半个脑袋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方从心十六岁的时候吧。”
      “十六岁——也不叫打小了吧——”
      “哎林梦,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同情心。你想想方从心花季雨季时,没有妈妈可以依靠,是多么容易走上歪路啊?”
      “妈妈,我花季雨季的时候,你天天打牌整天不知道回来,我还编了个小曲儿,我想想怎么唱来着?我的好妈妈,打牌回到家,搓麻了一天,手气怎么样?妈妈妈妈快坐下,妈妈快坐下,请喝一杯茶。给我一点钱吧,给我一点钱吧,我的好妈妈。”我一曲唱完,抬头看她:“我没有变成解放一路小太妹也是很不容易的。”
      在我妈的怒视下,我连忙改口:“聊胜于无!有妈总比没妈好!我百分百同情方从心!我会对方从心格外好的!”
      说到这里,我妈索性放下拖把在我身旁坐下来:“我觉得你的思路很对。从小没有妈,想必是缺爱的,你在追求方从心的时候要主动些,就像今天这样,大胆地说出来,让方从心辅导你学习,机会就把握住了。我跟你讲,当年我就是追在你爸后面问数学题,才把你爸追到手的。”
      “你不说是我爸追的你吗?”我挑了挑眉毛。
      “哎呀,郎有情妾有意,谁追谁重要吗?”她戳了戳我的脑袋,“反正你只要沿着革命道路继续前行就好了。没准妈妈下回来,就得让他心甘情愿地来机场接我了。”
      我转了个身,恹恹地说:“妈,别累着了,早点睡吧。梦里啥都有,昂。”

      我租的公寓面积只有巴掌那么大。为了省酒店住宿费,我爸妈睡卧室,我睡客厅新到的二人沙发上。但沙发究竟不如大床那般舒坦,我窝在沙发上,想着前几天我还铁骨铮铮地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真到了退课这一天,老天爷把我揍得鼻青脸肿揪着我衣领问我服不服,便更觉得委屈自怜和愤怒。属羊数到凌晨三四点,睡意全无,数的一万只羊倒是变成了草泥马,在我心上的戈壁滩狂奔。
      直至天蒙蒙亮,我疲惫入睡,做了个短短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是执念太深,我梦见信息系统组的同事孙哥替我黑进选课中心的后台数据库,把《数学之美》给我退了,我感念他让我再世为人的恩情,以身相许,梦里唢呐小鼓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我穿着喜服,戴上红头盖,在丫鬟的搀扶下送入洞房。结果布帘子一掀,坐在旁边佩一朵大红绸花的新相公竟然是方从心。他嗖地从屁股底下拿出两套黑白各异的试卷,摆在我面前说:“白天做白题轻松不瞌睡,晚上做黑题到位睡得香。娘子,快过子时了,赶紧先把黑题做了吧。”
      我吓得瞬间就醒了。
      醒过来之后坐在窗台上仔细推敲了下梦。
      话说,我要真以身相许,孙哥能帮我黑了选课中心么?
      我想起孙哥那如同被坦克开道一般的脸,不由心肝脾肺肾都凑在一起集体抖了抖。
      把我逼急了,我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了。当然,除了数学。

      然后我懵懵懂懂地又睡过去了。好像又做了个梦,梦里方从心天女散花一样给我发试卷,我最后躺平被试卷渐渐埋没,直至寿终就寝。
      这还没开始上课,怎么就开始做一堆奇奇怪怪的梦了。大凶之兆啊。

      第二天一早,我在沙发上躺得四仰八叉的时候,被夺命连环扣给唤醒了。家里空荡荡的,我爸妈什么时候出门的,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看了看手机,是我妈的电话:“喂。”
      “开门。”我妈干脆利落地道。
      我以为我妈忘带钥匙了,就打着哈欠开门去了。门一打开,我那飘在半空中的元神倏地附体,我一腿软差点当场跪下。
      梦什么来什么,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我新晋数学老师和“一夜情”丈夫,方从心。

      今天方从心捯饬得更人模狗样了,穿一套IT潮服,脚踩一双匡威鞋,脸上墨镜一遮,青春无敌,下一秒就可以直接登台101舞台跳舞去了。
      我这身妆容加服装也挺适合跳舞的。广场舞。
      方从心把墨镜往下勾了勾,躬着身扶起我:“呀,也不用这么尊师重道,三跪九叩就不必了,一切从简,一切从简。”
      妈,你这是拍《长宁十二时辰》么?日程需要安排得这么紧凑么?!我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也不担心人家兽性大发,把我——我看了看对面站得跟孔雀一样的方从心——担心我欲壑难填,把人家给办了?
      我忧虑地看了他一眼。
      小男孩出门在外,一定要记得保护自己。

      我把他请进屋,勾了条椅子让他坐,就跑去卫生间刷牙了。
      刷完牙,听外面没动静,放下水杯出门看了看,方从心正坐在餐桌上,盯着我餐桌上的小鱼缸看。
      “小丑鱼?”
      我点头,指着其中一条躲在水草里的鱼介绍我的朋友:“它叫尼莫,看过《海底总动员》没?”
      “啊,就是那条没了母亲,父亲把他独自拉扯长大的小丑鱼?”
      我的手顿了顿。我是不是戳到人家的痛处了?
      他凝神思考了半分钟:“小丑鱼是雌雄同体的,尼莫的妈妈一旦去世,尼莫的爸爸就会变成雌性,很有可能和长大后的尼莫□□生子,拉扯长大倒是说不上的。”
      “……”
      我无语地正准备回去接着洗脸,鼻尖闻到一股浓郁的鲜香。我皱了皱鼻子,眼尖地发现方从心带了一碗楼下出摊卖的沙茶面过来。
      那小摊据说是住在附近的一对拆迁暴发户开的,最早时他们就在楼下出摊,乍富后过了一段“很空虚”的生活,又出来摆早餐铺了。就跟咱生活好过了重走长征之路一样,他们也算是忆苦思甜不忘初心吧。甜倒是挺甜的,卖的面分量大,辅料足,却加量不加价;就是苦得不够充分,只卖一个小时,五十份售完即止,堪比沙茶面中的爱马仕限量款。
      一般来说,像我这种夜猫子是抢不到的。
      我慢慢地把屁股挪到了他对面的餐椅上,用饿狼一般绿油油的眼神盯着面,手不由控制地从餐桌上放的餐盒里摸出了一双筷子和一只碟子。
      “来就来,还这么客气。”说着我将筷子伸到碗里,夹起一颗牛丸。“啪”,另一双筷子就把我的筷子摁住了。
      “你想吃啊?”
      我点点头。
      “叫声方老师我听听。”他眉眼和煦地笑着。
      我收回筷子,认真地说道:“昨天让你做我补习老师,是形势所迫,情非得已。你不必当真的。”
      他目光炯炯地问我:“为什么?”
      我把问题抛回去:“你为什么帮我?”
      他耸耸肩:“跟你说过,我内心深处储存着大量的愧疚,总要帮你把丢的十分找回来的。再说,昨天我都答应叔叔阿姨了,不能反悔。”
      我摆摆手:“不用了。说实在的,按照你爸上课的难度,有十分没十分都一样,反正都靠猜。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不如帮我做点别的吧。”
      我边说边势如闪电地从他的碗里挑出一筷子的虾。
      他假装看不见我偷虾,问:“什么事?”
      “你有没有办法让你爸出考卷时出成判断题?实在不行选择题呢?要是还不行,你能不能自告奋勇帮你爸出考题然后把考题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
      “回答得别这么武断嘛,你又不是别人,是他亲儿子啊,肯定有办法左右的。”我剥着虾循循善诱。
      “当年我读大学时忙着创业,分身乏术,想着要是还能从哪里再挤出点时间来就好了。出于这样的想法,我选了我爸学生的数学课,前几节课我心安理得地翘了去公司加班,没过多久我收到一封来自他学生的邮件,说我已经连续三周旷课,按照学校制度,扣光了我的考勤分。我回邮件理论了一番,我爸替他回了邮件,他认为我学习态度不端正,决定在最后期末考试的时候,让我比别人多了两道大题,做出来不会加分,但做不出来会扣分。”
      我听得瑟瑟发抖,抬起双手抱拳致意:“令尊大人真是一位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翻脸无情的杀熟小能手!”
      方从心抬眼看我:“总结得非常到位。走捷径的路子就不用想了,有这个脑子你还是想点正事吧。”
      我把虾壳扔在一边,目光灼灼地又看了他碗里的另一只虾一眼。看得久了,他把虾挑了出来,放到我碟子上。
      我说:“既然这样,还有件事要拜托你。你之前说要查查长宁的精神病院,查到了的话,你帮我问问有没有床位。要是没有了,你就再往西边卖墓地的园林看看,跟他们说要现房不要期房,就说人着急下葬,等不起。墓志铭我想好了,你记下来: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也没有数学。哦,把物化生也加上吧。老天爷最近特别喜欢给我找茬,我说话得严谨些——”
      方从心笑得微翘的眼尾飞扬起来。
      我继续口无遮拦地说遗言:“我死后,就把我的大脑捐出来,给科学家们解剖解剖。他们不是研究爱因斯坦的大脑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他老人家会这么牛逼吗?让他们也研究研究我的作对照组,看为什么就是学不进数学。要是研究出来了,也许造福一大批跟我一样的患者。我虽生如草芥般卑微,但好在死如夏花般绚烂。”
      方从心环手抱胸:“哎!林梦,我发现你内心戏挺多挺全的嘛。”
      这回,我放胆两手齐上夹牛肉丸了:“你憋个十二年试试。十二年,受精卵都快长成具备受精能力的人了!我吐槽的都是冰山之一角,让你见见世面。”
      “有这么难吗?”
      “你不是华佗,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就别揽我这活儿了。”我朝他努努嘴:“你给我递一下胡椒粉。”又夹了筷面,嗦了一口。
      他帮我拿过来,挑着眉毛说:“你这么说,我还非得试试了。我这人特别爱挑战极限。”
      “你知道上一个辅导我数学的人是怎么死的吗?”
      他从容不迫地摇摇头:“别担心。你死之前我不会死。”
      “你知道我爸的手因为辅导我,拍桌子拍骨裂过吗?”
      他镇定自若地道:“放心,我买了意外险。”
      “你知道我历届数学老师因为我得了PTSD,若干年内见到我就跟见到鬼一样吗?”
      他泰然处之地转了转筷子:“我们公司有心理医生,公费治疗不用怕。何况我不怕鬼。”
      我满不在乎地说:“哦,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听你的吧。”我巴巴地看了下他剩下的半碗面,咽了咽口水,终究是放下了筷子,“赶紧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他顿了顿,把最后一个虾扔给我,然后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我吃完虾,从冰箱里翻出一根肠和一个鸡蛋,去厨房里简单煎了下,放到他碗里。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
      我指了指虾壳,说:“You didadida me, I hualahuala you. ”
      他像是试毒一般小心谨慎地咬了一小口,才说:“味道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是中华小当家。”
      我讪讪地笑:“当年我爸每天早上要我背数学公式。为了不被骂得太惨,总要做点早餐讨好一下。”
      他吃了两口,停了下来:“所以你是在讨好我?”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我怜悯地看他一眼:“断头饭吧。指不定待会儿就气血逆流至死了。”
      他拼命地咳了起来,自己满脸通红之时还不忘扔个虾壳到我脸上。
      哦,我想起来了,我还没洗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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