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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另一个突发事件 ...

  •   我在冷冽的江风中摸着黑爬起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只是窗外高大健壮的乔木挡住了阳光,所以房间里依然很暗。我的住处掩映在茂盛的树丛中,又正对着江边,尽管是盛夏时分花鸾的早晚,依然很冷。我跳下床,把窗户关上,立刻就温暖了很多。江面上已经有画舫出航,隔着窗子我听到船上传来的号角吹奏的‘呜呜’声,仿佛脚下的土地向我发出的遥远的呼唤。

      花鸾是这样一座城市——它建立在神之居所,像是一棵通天古树枝丫上的一个鸟巢,受着神灵的庇护,才能在这里勉强地生活下去。卫国战争后我们从异族手中夺回了这片孕育了上界全人类文明的发祥地,并做了和他们一样的尝试:伐木开荒、将重工业和军工产业引来地理环境更加优越的花鸾。但是自然的残酷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在花鸾,到处都是根深蒂固参天的古木,已经不知道活过了多少年岁,也忘记了那青葱粗壮的树冠已经为多少代人遮风挡雨,它们才是这里的宰制者,掌管着此地的一切,人类带来的羸弱的种子在这里得不到一点一滴养分的滋润,什么都种不活;花鸾的自然环境恶劣得出奇,一阵风一阵雨就足以摧毁人们苦心经营了数载建造的营地,倘若偶然来了食肉的动物,连生命都会有危险。人类从来没有和这样的比卫国战争惨烈数十倍的自然环境战斗过,他们只好跪下来,承诺不伤害一草一木玷污祖宗的身体,不迁来重工业把森林搞得乌烟瘴气,甚至平日不开市集让神灵的衣襟沾染了铜臭的味道,祈求孕育了他们的神明再开一次恩典,令他们在这里艰苦过活的时候能分得一点雨水。自然再一次向渺小的人类展现了它的慷慨,于是在花鸾的最外边,我们有了一小片栖息地。
      住在这里的人们,无论是谁,都谨慎地遵循着他们对花鸾的誓言——电车是这里最大的人造物,骡马仍然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江面上的大船,要么挂起绘制的及其精美的风帆,要么由人力驱动;只有逢年过节人们祭祀的时候才投机取巧开一次市集,神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得去管。北庭的粮食、布匹,雪屐的奶果,瀚海的奇珍异宝,南溟发达的丝路水道贸易。。。这里物质匮乏,凭借全大陆源源不断的支持,才能养活一个花鸾。但是这里,集中着整片大陆最一流的大学和实验室,有气势恢宏的教堂、宫殿。政府机关同样多会于此:最高议会、礼堂、阅兵的鲜花广场。。。这里已然成为年轻人们受教育、梦想起航的摇篮。
      对于未知的世界,人们心驰神往,但是花鸾深处充斥着猛兽怪树的广袤森林,依然是永远的禁区。

      就着清冽的水我洗漱完毕走下楼梯的时候,早饭已经预备好了,少年坐在椅子上认真读着报纸,我们三个互道了一声早安,厨子告诉我可以吃饭了。
      我指着长桌最靠里的那把椅子:“他。。。”
      “他一向很晚,不必等了,今天你的事情比较重要。”
      我想起昨晚主人说的同样的话,不由自主得紧张起来,早饭也没吃好就匆匆忙忙出了门。我要去的地方很好找,按厨子教给我的,顺着繁花盛开的小径,我来到了一幢农庄面前。
      门前焦急等待东张西望的小妹看到我,顿时喜笑颜开向我跑来:“是蒲小姐吧?”我的心头一喜,谁料她笑着接着说道:“和相片画册里的蒲老爷子一样英姿飒爽。”
      我看着她兴奋的神情,不忍心负了她的意,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小侥幸熄灭了。不过也是,我初来乍到,这里的人只认得我父亲不知道我也很正常。努力摆脱父亲的阴影,是我此行很重要的目的。
      我向她道了谢,她转过头向里面唤了一声,听到应答,就笑盈盈地跑开了。院子里专心侍弄动物的人拍了拍身上的灰,把手套丢在一边,向我走过来:她是个大块头的女人,身材很结实,长得不好看,脸色苍白,眼皮还浮肿着。身上穿着件佣人才穿着的皱巴巴脏兮兮的白蓝色的工作服。只有腰间挂着的那把巨剑证明着她的身份,和那个时代的猎人们的习惯一样,他们永远随身带着兵刃。
      “蒲净植是么?我是祝枝荣,你母亲的旧部下。”她尝试着冲我和善地笑了笑,可是因为疏于练习的关系,她的笑容很有些生硬:“你母亲有东西要交给你,放在我这里很久了。”她说着从腰间解下另一把刀交给我,它和那把巨剑缠在一起,方才我还以为是给土豆削皮的玩具。

      别无二致的刀鞘,玉色的刀身,刀尾同样挂着玉牌,我颤巍巍地捧起来,上面写着【桂棹】:在高山云端的上界,居然还有【兰桨】孪生姐妹。

      “这一组短刀在你出生之前你的父母就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只是名字还没定下来——你母亲很注重这个,不许将就着起,女孩儿就要有女孩儿的名字,刀也是一样。”这次,她很灿烂地笑了:“在下界生下你之后,你母亲终究难以忍受待在家里的清闲日子,还是回来了花鸾,她随身带来了【桂棹】,还一直打算等你稍微大一点,就把你也带来花鸾养,让你父亲那么不靠谱的人带着,真叫人不放心。”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死了”祝先生平静地说,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思念和悲戚:“在冬天的雪原上巡山,遇见暴风雪,很不甘心地死了。我把她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带回来,其中就有这把刀——她攥着我的手要托付给你的遗物。”
      我们两个默哀了一阵子。其实我并不多难过,母亲对于我来说,和陌生人没有区别,权当听了个别人的故事。倒是她们口中不靠谱的老爹,心甘情愿留在下界,再也没有回来大夏,当厨师很艰辛地供养着我们两个人的生活,给予我双倍的爱。酷热的夏夜,我和父亲坐在阳台仰望着满天繁星,他很知足地告诉我说,做厨师是他毕生的梦想,现在梦想成真的同时还能养活他的女儿,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但是老一辈人的故事我不了解,我不能也不愿意和她多讲。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好了,也不要太难过。把刀收好。”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还有另一件,或者说是你母亲还有另一件东西要交给你。”

      我跟着她,来到一片无垠的草场,举目遥望满眼湿润和苍翠。一大清早就有农人围着草场浇水、打理草坪、侍弄着无所事事的动物们,它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优厚的待遇,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耷拉着眼皮,半睡半醒,让人们在它们身上浇水,享用着精心调制的饲料。

      对于马匹坐骑的教化与征服,意味着人们拥有了更开阔的视野和更加强健的脚程,而在这一项成就上,北方的异族们比我们早了2000年。在漫长的岁月中同它们培养出的友谊和相互信任的合作关系令饱经风霜的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并能以更快的速度更短的时间、更少的能量损耗巡回更加广阔的疆土,比起在田间地头优哉游哉、来往经商的我们他们对此有着更加迫切的需求,有了余力的人们从此可以从事更加高级的活动:比如文学创作,比如艺术的想象,比如对建立国家大有裨益的政治制度的完善,再比如说,战争。父亲第一次带我骑马的时候语重心长的告诉我:“对于猎人们来说,马就是老婆,是和家人一样珍贵的东西。”即使很长时间过去,这句嘱托我记忆犹新,来到这里之后,更加的震撼。猎人们克服万难,赢得了卫国战争,在这片荒蛮的土地上建立起了跨山连谷的宫殿、高上天际的瞭望塔、横绝荒野的长城,富庶到有能力为每一个国民提供用之不竭的丰盛食物和做工精致的衣物的程度。但是几千年来祖先同异族作战时面对提着大枪、戴着狰狞鬼面来势汹汹的骑兵时的惊惶和恐惧,像是基因一样传承下来,在每一个猎人的血管里流淌。因此,在寸土寸金的花鸾,人们依然划出气候最适宜的一块土地作为繁育地,饲养行军打仗的战马。
      想到这里,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了一声:列祖列宗。

      除了战马,这里还养育着很多其他的动物,不能打仗,只能供人观赏的可爱动物——毕竟兵枪入库、狼烟已散去,近几年边境的贸易搞得也不错,没人还想要刻意地渲染战争的气氛。我在这里还看到了老爹讲述过的、心念许久的葱聋——那是一种来自于东方琅琊的奇珍异兽、像羊的动物,生着树杈一样的角,上面开着各色的花,偶尔还会有些飞得困倦了的蝴蝶鸟儿在它们的头上停个脚歇息一阵,躲避一下毒辣的阳光。我面前的这一只头顶的桃花刚刚开放,阳光下粉嫩嫩的花瓣火焰一般燃烧着,它知道自己是这里的贵宾,此时正在盛放着白色荷花的小溪边悠然自乐的饮水,它的上空,成群的白鹭飞过。

      但是祝先生要给我看的并不是这些,她蹲下来,我顺着她朝向的方向看去:草场的东面独门独栋很突兀地多置了一个厩,有种远离市井不屑于同群兽为伍的架势,食槽前伏着一匹怪兽,状如虎,尾巴比身子还要长,此时正酣然大睡。祝先生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轻声唤它:“铜爵,铜爵。。。”
      那怪物砸了咂嘴,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一副被搅了清梦心情很糟糕的样子。
      那是驺吾,我默想道,传说中林氏国只以死去动物为食的仁兽。乘之日行千里的珍贵动物。
      “你的小主人来了。”听到这话,铜爵一跃而起,朝我凑过来,像是在闻我身上的味道。很少有的,和这怪兽在一起,我感觉有点害怕,像是终于确认了某个事实似的,那家伙倒是雀跃起来。祝先生要我骑上它,我不敢,只得鼓起勇气摸了摸它雪白顺滑的皮毛。

      我们三个围着草场散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天气,草场上来的人已经很多了,他们刷洗着马背,检查自己好伙伴的健康情况,有的年轻骑手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不愿意浪费好天气,在草场中间赛起马来,马蹄踏过波光粼粼的溪水,溅起耀目的水花。祝先生看着他们,没来由地说:“你的母亲,也是那样的。”
      我没听清楚,追问说:“什么?”

      “你的母亲。”我看见她褶皱的眼角又有点湿润了:“我和你母亲同年参军,我没有本家,只是外地招募来的身份低微的士兵,长得也不好看,总是被捉弄;而你的母亲,家族显赫,出身高贵,广受军营男生们的喜爱与崇拜。我知道欺负我的人其实也没什么恶意,青春期小男孩的特性罢了,也没太当回事,直到有一天,我在营帐前看护马匹时,他们又来了,倒是也不敢近前来,只是远远地做鬼脸,笑我是丑八怪,恰好你母亲巡逻完毕回营,她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家传的大铠,蹬着锃亮的皮靴,英姿飒爽。她扬起马鞭指着那群男生,横眉冷对:‘自己长得就好看?还嘲笑别人,少不要脸了。’他们顿时就蔫了,我反倒有些可怜他们了。你母亲继续趾高气扬地说:‘今天开始祝庭芳就是我妹妹了,你们都给我滚远点。’说着她还挥起鞭子发出‘啪啪’的慑人声响。”我看着祝先生极力的还原当时母亲眉飞色舞神情的样子,不禁和她一起笑了起来:“我悄悄地提醒她:‘不是妹妹,我比你大。’你母亲很困惑地歪着头瞅着我:‘那怎么办?让我叫你妈妈吗?’”
      我和祝先生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铜爵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两个。“你的母亲,从来都是这么可爱纯真的人,到死都是。”
      我的眼眶也有点湿润了,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日头渐高,我们同铜爵道了别,祝先生带我去员工食堂吃午饭。虽然还没到午饭的时间,但是我一个下界来的乡巴佬,昨晚吃的猪食早饭又很仓促,想到能见识见识久负盛名的花鸾的山珍海味,想想还真有些激动。但是到我来到“食堂”门前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荡然无存: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一个破食堂修得和教堂一样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即使是我这种完全不懂艺术的人也能看得出大门上腾蛟起凤的浮雕是出自何等名家的手笔。主建筑的旁边还垒了一块不矮的土包,上面修了凉亭园林下面挖了深潭,飞湍瀑流争喧豗,阳光照耀下银带一般落下来——这样看来,花鸾的员工食堂只是个挂名的产业,它存在的真实目的是炫富——这群骄奢淫逸的花花公子和饱食终日的老爷们,在神灵面前低三下四,生怕露出点不敬的神色暴露了他们取而代之的狼子野心,但是在同辈和外人面前,他们还是尽量保持着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地位,那昂首挺胸鼻孔看人的架势活像一群嘎嘎叫的鸭子。

      早上我出来地匆忙。为了御寒只随手拿了一件长风衣,现在同面前这奢侈豪华的建筑对比起来,它灰白的颜色是如此得可憎和不堪,令我无地自容。来到大门前,我的脚磨着地面,磨磨蹭蹭不肯进去:我从小和父亲长大,对吃穿并没有很高的要求,但是好歹也是二十岁的大人了,身为女孩子的那一点自尊心隐隐作祟。
      祝先生又没有女儿,完全没有看透我的窘迫。母亲去世后,大家体恤她一生戎马劳苦功高,舍不得再让她回到苦寒的边疆去,就在花鸾给了她一份差事,主管员工食堂,每天的工作就是开灯关门赏花吹风,她兴高采烈地给我介绍各处的景观,到了末了儿,她凝视着房檐上的石雕小兽们和鹅黄青绿色的琉璃瓦,如泣如诉叹着气说:“终究不是年轻的时候了。”
      祝先生一直催促着要我进去,我踌躇了一下,嗫嚅道:“不然先让我回去换一件衣裳吧。”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瞅着我,表情又惊异又好笑:“你们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她干脆走下来,揪住我的袖子,力气大得出奇,把我拖进门。

      由于时间的缘故,食堂里只有寥寥的几桌。祝先生对走上来迎接她的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冲我鞠了一躬,领命去了。祝先生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我们相对着坐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的桌旁,她询问了我父亲的近况,接着我告诉了她我想见曹由彰的事,请求她的帮助。
      “为什么?”她问我。
      “我父亲希望我能在花鸾谋个一官半职。”
      祝先生沉默了,托着腮,修长的食指轻点着下颌,面露难色。我试探着追问说:“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不,并不。”祝先生很快地回答,她沉吟着,似乎在组织语言:“他们讨厌女人,认为一切有关政治的事情都应该留给男人们去做,作为交换,他们给予女人们最优厚的待遇,即使她们下定决心不工作,也能享受到称心如意的生活。位置绝佳的房产、悠闲的假期、经常作为礼物发放的美酒美食,甚至是分配结婚伴侣,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东西,但是除了政治。哪怕是再优秀的女孩子,要入宫参政,他们都怏怏不乐,倘若她们坚持,他们便不胜其烦,如丧考妣。”
      “无耻的贿赂行为。”我气愤地说。
      “毫无疑问。”祝先生喝了口水,赞同我的说法:“你是蒲先生的女儿,见到曹由彰是很容易的,但是指望凭我的推荐就改变内阁延续多年的定势传统,我恐怕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得试试。”我接着她的话很快地说:“请您一定要帮助我。”
      或许是被我的热情感染了,祝先生看着我,脸庞上的冰霜消融,露出了点柔和温暖的颜色来:“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们吃完这顿饭就去。”

      那厢铃儿清脆一响,后厨传来男人们粗犷急躁的咆哮,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端了出来。上菜的是个壮实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像一座黑色的铁塔,古铜色的皮肤泛着油腻腻的光泽,脸上的表情铁块般冷漠,只有一双眼睛急不可耐地扫来扫去。他走到我们桌前,瞥了我一眼,粗声粗气地唤了一声“祝先生”,还笨手笨脚地想把他端来的那一桌碗碟摆得再漂亮些。
      我就近看着他腰间那块已经许久没有洗过、脏得瞧不出颜色的围裙,心里对他的失礼和业务的不专业已经很有些不满了。只听祝先生“嗯”了一声,指着那匹脾气暴烈的怪兽和我介绍说:“这是你父亲的家臣,吉祥,呃,叫得太久真名我记不清了。吉祥,这是蒲少棠和陈先文的女儿,蒲净植。”
      那粗野的汉子瞪大了眼睛,双手无措地比划着,嘴空张了几下,半晌无言,登时羞得满脸通红。看他凑了上来,我也有些慌乱,抬起头求救似地看向祝先生。祝先生被逗乐了,笑着让吉祥坐下,安慰我们说:“一家人没有那些尊卑高下的繁文缛节,初次见面,熟识了就好了。”
      我们一边吃饭,祝先生和吉祥一边聊天,大概是些关于我父亲母亲的故事,我没有细听,所有的心思全在这一桌饭菜上,尤其是方桌中间那道横公鱼,浸润了浓郁的汤汁,香气扑鼻,令人欲罢不能。盛着横公鱼的雪白瓷盘的四周还零星撒着几片红色紫色的弧形的花瓣,细小娇嫩,别有一番风趣。我夹了一片花瓣放在嘴里,它同舌尖初识时是淡淡的苦味,随即滚滚而来的清甜如同汩汩而来的涧水,侵吞了所有的感官知觉,余香在鼻腔里氤氲,香气久久不去。祝先生和我介绍说这是六月樱的花瓣,是一种药性强烈的毒物,稀释毒性之后作为药物、香料、调味料使用,1988年之前六月樱被广泛培育栽种,富商豪绅们吸食的烟草中也广见这种成分,后来蒲少棠一声令下把花鸾周边的六月樱伐得一干二净,现在只有南方的新竹被允许少量种植。我听罢祝先生的话,惊恐地不停吐着唾沫想要把刚才吃下去的那片花瓣吐出来,后来又听吉祥略有些羞涩有些得意地告诉我说被我格外青睐的那道横公鱼出自他的手下时,更是让我大吃了一惊。
      “我还有一件很担心的事情。”祝先生轻轻咬着柔软的芙蓉木制成的筷子,征求我的意见:“你现在住的那个地方环境还好吗,要不要搬出来和我同住?”
      吉祥知道了我现在的居所之后,摸着胡子拉碴的下颌,也板着脸作出一副可怕的表情,用威胁的口吻说:“那个地方,怎么说呢。。。我们都叫它‘魔窟’,里面净是些底细不明的人。”
      我表达了想和祝先生同住的意愿,但是想到“魔窟”的原住民待我很友善,这又是老爹精打细算为我安排的定所,把它当成旅社住一晚就走的话似乎很失礼,搬家的事情不宜操之过急,不如从长计议。他们听了我的话,稍稍安心了一点,也不再强求。
      祝先生还和吉祥讲了我拜托她推荐我入宫的事,吉祥听了之后忧心忡忡,面露愁容,以至于我们谨遵祖宗节俭的家法将桌上的珍馐美味珍贵爽口的瓜果一扫而空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坚持要和我们同去,希望能在关键时刻,帮祝先生说上一两句话。祝先生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我们三个即刻行动,但是不知道谁在后厨走露了风声,我们走到门口受到了一大群满身油污的厨师们的夹道欢迎,咧着大嘴开怀大笑,原本就油光满面的大脸更是“光彩照人”,热烈地给我们送行,还有些父亲的旧部下见缝插针同我讲两句话,问题不过是父亲的身体状况之类的问题,我们且战且退,有些问题我也随口答了。
      员工食堂同曹由彰所在的溪涟宫距离并不算远,我们聊着天,走了不一会儿远远得就能看到金红色的宫墙和巍峨的宫殿,画栋飞甍,琼楼玉宇,冠冕堂皇。这座1970年代由我父亲主持修建的历代猎人家主登基宣誓的圣地,历经了几代的风雨,见证着历任当权者的失意得意、目睹着来往人间的悲欢喜乐,它身上的每一片青瓦都记载着花鸾的辉煌与沧桑,在日复一日的阳光雨露中缄默无声,历久弥新。在我面对着这厚重的历史、鳞次栉比古色古香的建筑群,睹物思人、胸中万般豪情激荡几乎要热泪盈眶的时候,祝先生和吉祥的脸色却愈加的严肃和阴沉:也许是错觉,今天宫门附近巡逻的卫队似乎格外得多,戴着灰狼头盔的卫兵时不时怀疑地上下打量着我们,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我们走到宫门口,我抬腿就想进去,他们两人在背后拉了我一把,哨岗的卫兵挂上腰刀狐疑地走出来,祝先生向他说明了来由,他看清了祝先生的腰牌,唯唯诺诺不住点头,脸上却露出苦恼的表情,他起初说今天有特殊事由溪涟宫不见客,随即又意识到眼前这位来宾也同样是他招惹不起的角色,最后卫兵松了口,允许祝先生一个人带腰牌进去,我们听了他那无助可怜近乎是哀求的语气也不忍心再讨价还价下去,祝先生冲我们点了点头,独自走进宫门。
      我和吉祥在宫门口等,卫兵殷勤地给我们泡了茶,我们笑纳了,但是谢绝了他请我们进去少坐的好意。气氛有点古怪,吉祥捧着茶杯,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不安地舔着嘴唇,目光空洞暴烈地望着远方,夏日湿热的林风吹过来,宫墙上整齐悬挂的金铃一齐清脆地响起来。
      我端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前似乎亮起一道橙黄色的光弧。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终于,祝先生从卫兵簇拥的宫门走了出来,方才等待的时间真是度日如年,吉祥没有动弹,我焦急地迎上去,想问祝先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震动,呆若木鸡,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现在更加惨白。她的嘴唇颤抖着,嗫嚅着说:“曹氏被踢翻了,就在昨晚,曹由彰本人也被软禁。”
      祝先生痛苦地低下头,我咬着嘴唇,吉祥依然伫立在阳光里,但是无论多么明丽的阳光,也化不开他眼底的茫然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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