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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重逢 ...

  •   依照常例,女眷在接受皇帝及后宫赏赐后,第二日便需进宫谢恩,出尘虽然不喜早起,但于礼节上却向来是一丝不苟,所以第二日特地起了个大早,乘车进宫。
      时近端午,宫中习俗,诸宫殿皆悬艾人艾虎,又取紫苏、菖蒲、木瓜,并切为茸,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与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粽子、白团一起,列为端午供养之物。又以菖蒲或通草雕刻天师驭虎像立于禁中,以五色染菖蒲悬围于左右,又雕刻生百虫铺于其上,再以葵、榴、艾叶、花朵簇拥,五彩缤纷,十分绚丽。出尘进宫时,只见宫女内侍们来来往往,热闹不堪。
      懋淑宫乃是贵妃所居,格调虽不及中宫所居的毓坤宫大气高雅,却也十分精致华丽,殿外遍植的芍药玫瑰等花卉开得正盛,夺目艳色中透出佳节的喜庆之气。几个宫女站在廊下低声说笑,见出尘忽然进来皆是一呆,站在最里头的一个高挑宫女最先回过神来,忙撇下众人迎上来行礼道:“郡主万福,娘娘在里头等着您呢,请您随奴婢来便是。”
      出尘含笑点头,蕊珠便走前一步领路,心中暗想:从前陆婕妤进宫的时候,宫里人总说这世上再无如此的绝色了,唯有皇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原来是见了郡主的缘故啊。跟她比起来,陆婕妤还真算不了什么呢!忽又想到眼前女子的父亲正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不知父女两人有几分相像?想到此,更忍不住频频回头偷看。
      出尘见蕊珠不住回头瞧自己,心下正在好笑,却听得一阵笑声传来,原来是姜玉容亲自迎了出来,出尘正要行下礼去,却被她赶忙一把扶住:“妹妹快别这么多礼,没得倒显得咱们姐妹生分了呢。”说罢挽住出尘,手拉着手进了内殿。
      两人在殿中的贵妃榻上坐定,蕊珠领着宫人端茶递水上点心水果,好一阵才算折腾完。姜玉容笑道:“这么大热的天气,还有劳妹妹亲自进宫来,真是过意不去。”
      出尘一欠身,笑道:“哪里的话,我来得这么晚,娘娘可别怪罪我失礼才好。”
      姜玉容笑道:“妹妹这话可就太见外了。”说着亲自将一碟松栗小粽子挪到出尘面前:“听皇上说妹妹打小便爱吃粽子,这是我宫里一个新来的厨子做的,味道倒还新鲜,妹妹试试看可还能入口么?”
      那粽子呈小脚状,看起来小巧玲珑十分可爱,却并未如其他粽子一般用五彩丝线捆住或扎住。出尘道了声谢,便拈起一个剥开咬了一口,只觉叶香米糯,甜而不腻,咽下后犹觉余香满口,回味无穷。出尘不由赞道:“还真是不同凡响,难为娘娘从哪里找到这么个好厨子来。”
      姜玉容忙道:“若是妹妹爱吃,将这厨子带去便是。”
      “那怎么好意思?”出尘将剩下的半个粽子递与旁边的丫鬟,拈起绿豆面洗了把手,浅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皇上也一定爱吃这粽子,让这么好的厨子跟了我去岂不是埋没了?”
      姜玉容掩口轻笑:“妹妹当真是处处想得周到,难怪皇上如此看重。既是如此,那我就让人多做一些,好让妹妹带回府上去,也让国公和世子尝尝。”
      出尘欠身道谢,两人又聊了一些家常琐事,正值言笑晏晏之时,蕊珠进来禀报说皇上驾到,姜玉容与出尘忙站起身来,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珠帘撩动,萧璟已信步走了进来。他一身黑缘白底大袖襴衫,发束软纱巾,容止如文人秀士般温润清和。
      萧璟今日的心情似乎颇好,命众人平身后笑着对出尘道:“蓁儿你来得正巧,朕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姜玉容笑道:“什么好消息让皇上这么高兴?皇上说出来,也好让臣妾凑个趣儿。”
      萧璟看着出尘笑道:“你这丫头平日最是机灵的,你倒猜猜看?”
      出尘故作为难之色:“皇上这迷也太难猜了,什么提示也不给,存心是要为难人么。”她想了想道:“莫不是南徐的战事又有捷报传来了?”
      萧璟笑着摆了摆手:“不是。”
      出尘一连猜了几次,仍是不中,姜玉容见状笑道:“皇上看郡主妹妹急的,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出来罢,弄得臣妾心里也砰砰直跳地。”说罢从蕊珠手中接过沏好的茶,递与萧璟。
      萧璟笑道:“你怎么总往国事上想?既是贵妃求情,朕就不卖关子告诉你罢。”他呷了一口茶,徐徐道:“五弟回来了。”
      “砰”一声脆响传来,萧璟与出尘转头看去,只见姜玉容背对两人,身前一个茶盅打碎在地上,奉茶的蕊珠噗通一声跪下:“奴婢该死,不慎摔碎了茶盅,求皇上恕罪。”
      萧璟面色微愠:“你也是进宫多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做事也该稳重些才是。”
      蕊珠连连磕头跪求萧璟开恩,姜玉容也回过身来谢罪道:“皇上,都是臣妾素日约束不利,以致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出尘正要开口说话,萧璟已摆手道:“好了,都起来罢,以后做事伶俐些。”姜玉容谢恩起身,萧璟对她道:“让蕊珠到尚仪局去好好学学礼仪,你也该多多调教她才是。”这已是极轻的处罚了。
      蕊珠磕头谢恩,头上已红了一大片,萧璟见状又命她下去搽些药膏:“顺便服侍贵妃换身衣衫来。”姜玉容告了罪,便领着蕊珠下去更衣。萧璟转头对出尘笑道:“五弟是昨晚回的京城,朕原本估摸着他要明后日才能到,所以也就没和你说,如今倒是给你一个惊喜了。”
      出尘自幼虽可以说是在宫里长大,但由于萧璿母妃并不受宠的缘故,两人之间便和大多数皇室宗室子女一般,只是知道有对方这个人罢了,并无多少交集。两人的婚约,也纯粹是先帝遗命的结果,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恋慕之情在内。当年年少之时,尚未懂得这婚约的意义,便爱上了那个令自己心痛神伤的男子,才恍然明白这婚约是一道无形的绳索,牢牢地将她和另一个男子绑在了一起。但那段感情然而来,却又匆匆结束,至始至终,却都与这婚约无关。此时听到萧璟的话,心底竟激不起一丝波澜,只是浅笑道:“嗯,那正好赶上了端午佳节,王爷不用再“每逢佳节倍思亲”,皇上也不会觉得“遍插茱萸少一人”了啊。
      萧璟一笑道:“朕已经命他先回去休息,过几日就是端午佳节,到时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出尘却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嗔道:“皇上又来取笑人了,哪有未婚男女随意见面的道理。”
      萧璟见状以为她是害羞之故,便笑道:“好好好,朕不说便是。”
      少顷,姜玉容换衣出来,三人闲聊了一会,出尘便起身告辞,姜玉容笑道:“都快到进午膳的时候了,妹妹不如用过午饭再去罢,难得皇上今儿这么高兴呢。”
      出尘笑道:“多谢娘娘好意,只是上次和公主说好了要去她那儿看望太妃,若是用过午饭过去只怕太妃已经歇午觉了,再打扰恐怕不便,辜负了娘娘的美意,娘娘可别见怪。”
      萧璟听了微微点头:“你说的也是,那你就先去太妃那儿吧。”接着又笑道:“许久未曾和你下棋了,你见过太妃歇过午觉再过来,朕要和你好好手谈几局。”
      出尘笑着应了声是,便起身辞了出去。
      萧盈的母亲德太妃慕氏,出身京城的诗礼大族,她为人素来温和仁厚,先帝在世时对其他妃子的挑衅争宠向来都是退让三分,因此在宫中颇得人缘。先帝对她虽并不十分宠爱,待她却是极为优厚,她生下萧盈后,多年再未生育,先帝便在晚年将宫女所生的九皇子萧琰交与她抚养,两年前萧璟的母亲赵太后驾崩后,她便是先帝后宫中尚在的位分最高的嫔妃了。
      出尘到了太妃们所居的颐寿宫,萧盈早已领着染香迎了出来,一把拉住她嗔怪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母妃可是等了你半天了。”
      出尘道:“别提了,本想先去贵妃那儿打个花唿哨马上就过来,没想到正好碰上皇上也在,才耽搁了这么久。”
      两人进了内殿时,慕太妃正靠在软榻上让丫鬟拿了美人锤捶腿,见了出尘进来忙命丫头退下,一把将出尘拉住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哎呀呀,几年不见,咱们蓁儿可是越发的出挑了,来来来,坐这儿,让太妃好好看看。”
      出尘笑着依太妃坐下:“本该早些就来见太妃的,只是这几日刚回京,府里头忙得不行,所以今日才来。”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串十八子菩提手串递到太妃手上:“这是我在郁离时无意看到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据佛经记载,用菩提子念佛,可获无量倍功德,这种十八子菩提手串更是难得。太妃向来虔信佛道,见了这佛门珍物自是欢喜:“好孩子,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说着将手串戴在手腕上,看了又看,喜不自胜。
      萧盈坐在软榻另一侧,拉住太妃的手笑道:“母妃,平日里女儿孝敬您的东西也不少,怎么就从来没见您这么夸过我啊。您这么偏心,我可要吃醋了。”
      出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太妃也笑个不住,指着萧盈道:“你这死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连你娘的不是也敢说了!”
      出尘挤了挤眼,对太妃道:“太妃也不用生气,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咱们的华亭公主也就是在咱们面前才这么口无遮拦,换了是某些人啊,连话也不会说了呢。”
      慕太妃听这话话中有话,忙问道:“是谁?”
      萧盈急着扑上来捂住出尘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不敢说话了!”
      慕太妃何等样人,心下早已猜到了七八分,此时见女儿又羞又窘,便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快放开蓁儿,被丫头们看见像什么话!”
      正在笑闹间,宫人来报九王爷下学回来了,话音未落,九王萧琰已经迈着小腿跑了进来,太妃笑着招手道:“琰儿回来得正好,快过来,见见你郡主姐姐。”
      九王萧琰是先帝的老来子,今年才满七岁,虽因年幼尚未加封王爵,但辈分有别,宫人亦呼之为九王。先帝在世时他虽见过出尘几面,但当时年纪幼小,哪里还记得,此时见了出尘,只叫了一声“郡主姐姐好”便不再说话,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在出尘的身上转来转去,出尘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怎么不认识啦?你刚出世的时候,姐姐还抱过你呢,那个时候你才这么一点点大哦。”出尘说着比了个手势。
      萧琰脆声道:“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来和我玩儿啊?”
      出尘笑道:“因为姐姐出远门了啊。”她伸手将萧琰抱起来:“不过现在姐姐回来了,以后一定多来陪你玩。你骑过马没有?等秋天到了,姐姐就带你去骑马打猎怎么样?”
      萧琰听了这话兴奋起来,双目闪闪发光:“好啊,好啊,我最喜欢骑马了!”
      萧盈对出尘附耳道:“你惨了,这小子是个人来疯,和他玩儿啊,你就等着累死吧。”
      出尘不以为然:“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咱们当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一时宫人来请用午膳,太妃喂萧琰喝了几口汤,萧琰咽下汤,忽然问道:“母妃,我下学的时候遇见一个人,太傅说那是五哥,让我给他行礼,怎么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啊?”
      “五哥回来了?”萧盈抬头瞪大了眼睛:“不是说还要过一两日吗?”
      太妃也有些惊讶:“真是你五哥吗?”
      萧琰点头:“太傅说是啊。”
      太妃用丝帕给他擦了擦嘴:“那就没错啊,这几年你五哥一直在为你父皇守陵,去的时候你还小,所以不记得啊。”
      萧盈一拉出尘的袖子:“喂,你听见没有,五哥回来了。”
      出尘头也不抬地咬了一口碗中的肉丸子:“听见了。”
      “那你怎么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啊。”萧盈压低声音道。
      “是我要嫁你五哥还是你要嫁你五哥啊。”出尘有点不耐烦道:“在贵妃那儿皇上就已经和我说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萧盈正要接着说,那边太妃见她两人小声嘀咕,问道:“你们姐妹俩说什么呢?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小心噎着了。”
      两人应了声是,各自用饭不语。
      用过午膳后,太妃领着萧琰去歇午觉,萧盈便拉着出尘去了自己住的偏殿,染香领着宫人们安置好后都退了下去,萧盈便问道:“你怎么啦,每次我一提到五哥,你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出尘反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萧盈迟疑道:“这个,我也说不出来。”她顿了顿:“可是,也不该是你这样啊。”
      出尘浅笑道:“你想太多了吧。”她眨了眨眼:“难道都该像你听到流风时那样?”
      萧盈的脸上立刻飞出一片红霞:“谁要听到他!那种不知好歹的人,我才不要听到他的名字!”
      “是么?那——”出尘笑得狡黠,伸手在萧盈的脸上一摸:“怎么有人的脸烫得和发了烧似的?”
      “你——,讨厌!讨厌!”萧盈抓起床上的枕头扔去,两人在床上笑闹成一团。
      出尘在颐寿宫歇过午觉,便往懋淑宫来,午后的大殿内十分静谧,姜玉容又是亲自迎了出来:“原本皇上正等着妹妹来,不想方才刚起身就有前头的人来报,说是有些政事要皇上过去处置,妹妹就在这儿等一会罢。”说着命宫人上新沏的茶来。
      两人闲聊了一会,蕊珠进来禀报:“娘娘,公子来了。”
      出尘有些诧异,一直只听说右相姜文渊只有姜玉容这一个女儿,何时又冒出来个儿子?姜玉容仿佛知道出尘的心思,笑道:“妹妹有所不知,我这兄弟自出生时便一直病痛缠绵,请了多少名医也不奏效。后来有个和尚说他命中带煞,须得从小寄养在别家,方不致祸及亲人,所以自小便寄养在父亲的一位好友家,前年才回来呢。去年科考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做了个闲官。”
      出尘这才了然,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去别处逛一会子罢,娘娘也好和令弟多叙叙。”
      姜玉容忙道:“那怎么行,妹妹只管在这坐着,我到前头去见见他便是,一会儿就回来。”
      出尘笑道:“那岂不是太怠慢姜大人了,不如娘娘就请他到殿内来罢,我坐到屏风后头去,想来也无妨的。”
      姜玉容称是,蕊珠带人过来展开三尺长的锦绣屏风,挡住后头。姜玉容见一切安置好后,方在正中的牡丹刻花椅上坐下,吩咐人请自家兄弟进来。
      殿外有轻捷的脚步响起,一步步往内殿中来,出尘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微的不安,这脚步声——为何如此熟悉?
      她深吸了几口气,试图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脚步声在屏风外不远处停下,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男子声音在屏外响起:“微臣姜元朗,叩见贵妃娘娘。”
      这个声音——曾与她在湖边侃侃而谈,曾与她在月下轻柔细语,曾与她在花间指点欢言,也曾令她在午夜梦回时黯然神伤,而如今,却又猝不及防地在此出现,将她原本以为愈合的伤口重重撕开。
      她颤抖着手重重扶上屏风,只听“轰隆”一声大响,屏风倒地,出尘抬起头,直面对上来人的目光。
      依旧是眉目如画、风神如玉,却不复旧时笑若春风、不染纤尘。
      此时他的目光温雅从容又略带惊讶,仿佛以往从未相识,出尘的眸光由炽转凉,最后凝成锐如刀锋的冰冷犀利,纵是站在一旁的姜玉容,也不由心中一凛,背后生寒,她上前一步,试探道:“妹——”
      出尘看也未看她一眼,重重一拂广袖,疾步出了懋淑宫的大门。
      姜玉容大急,正要命人去追,姜元朗忽然开口道:“不必了。”
      姜玉容气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若是得罪了她,你将来有的是吃不完兜着走的日子!我倒要问你,你是不是从前什么时候冒犯过她,否则她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姜元朗不置一词,目视叶出尘离去的方向,眸光明灭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姜玉容见他如此,不由更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姜元朗慢慢回过头来,盯住姜玉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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