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仲心宛琴

34、牵绊

　　液体一滴滴静静地淌进纤瘦的手腕。
　　莫天遥半倚在病床上，目光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太不爱惜自己了，烧得这么厉害，还不快躺下！”小声地抱怨着，苏沫把冰袋放到莫天遥的额头上，然后小心地把被子掖到他的胸口。
　　莫天遥全无反应。苏沫无奈地在床前坐下，看着那双呆滞得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几乎疑心，这是否是那个冷峻而温柔的少年，他怎么会这么的绝望！
　　“天遥？”
　　“嗯？”
　　才刚有点反应，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莫天遥怔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喂？”
　　“……”话筒里传来了路小蛮清晰的哭声！
　　莫天遥的心猛得一沉，那么令人心碎的哭声，一声声揪着他的心，发生了什么事，那女孩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小蛮？出了什么事？”
　　“……天远……天远……”
　　哭声断断续续，似乎因为恐惧说不出话来，唯一清晰的，路小蛮在尽力地说着某个名字，直击莫天遥心底的名字。
　　侧耳细听，话筒里传出嘈杂的叫骂声，乱作一团，像是……打架！
　　莫天遥的面色凝重起来，“你在哪里？”
　　“……公园球场！”
　　仿佛在最后关头爆发的勇气，路小蛮突然尖叫，之后电话便被掐断了，成了忙音。
　　难道，天远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个就令人害怕，莫天遥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正发着高烧，蓦地坐起了身子，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苏沫问，试了试莫天遥的额头，敷了冰袋，仍烫得厉害。
　　莫天遥一句话也不说，看了苏沫一眼，突然伸手，毫不犹豫地拔掉了自己的输液管！
　　一串冰凉的药水顺着输液管溅了出来，同时飞溅的，还有莫天遥如瑰玉般的血珠。他丝毫不以为意，丢下犹自愣住的苏沫，转身飞奔而去！
　　剩下的药液很快浸透了床单，血珠在雪白的床单上怒放成狰狞的玫瑰。
　　苏沫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喊着莫天遥的名字追出病房，空荡荡的走廊灯光惨淡，一个人影也没有。
　　**********************************************************************
　　阳光在每个午后诉说着温柔，风里喃着缠绵的情愫，一切都沿着美丽的轨迹，点点滴滴住进回忆里。
　　篮球在逆光的地方划着弧线，落入网中没有丝毫的偏差，轻巧地落地以后，又调皮地跳开，“啪啪啪”的节奏每一下都洋溢着青春。
　　莫天远又一次张扬地笑起来，勾起的唇边带着一丝丝得意，虽然在球场上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站在原地投篮，然而每投必中一直是他的骄傲！
　　海蓝色的宝石耳钉在他的左耳上熠熠，是一个山盟海誓般的承诺！
　　“天远。”站在球场边的女孩亦笑，清澈的笑靥闪烁着水晶般的光泽，守着那修长的身影，忘却一切纠结于心底的东西，这样美好的时间，真希望可以一直延续……
　　眼看着莫天远已经停止了投篮练习，路小蛮巧笑着迎了上去，掏出纸巾细细地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专注的神情撩动了某人的心弦。
　　“小蛮，”轻唤她的名字，莫天远伸手撩起路小蛮的一缕发丝，玩弄着缠绕指尖，有些狡黠，“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轻轻地问着，温柔如斯。
　　“我说了，你发誓不准生气。”宛似撒娇的语气，却又极富挑逗的意味。
　　路小蛮点了点头，拥住了莫天远的身子，小鸟依人。
　　莫天远傻傻地笑，轻濡她柔软的发丝，“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不小心砸在你头上的篮球，是我故意的……”
　　什么！路小蛮一怔，立刻就要爆发！“莫……”
　　瞬间便被紧紧拥进了怀里，莫天远温柔的呼吸在面颊轻轻拂过，纤长的手指抵住了女孩的唇，些许冰凉之后是火一般热烈的情，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我爱你。”
　　！路小蛮瞪大了眼睛，瞬间落入了甜蜜的陷阱，可是却清醒地发现，陷阱之后是痛苦的深渊。“天远……”
　　“走到天堂也一样爱你！”他继续低语，如丝绒般的嗓音带着忧伤。
　　“不许胡说！”只是一个刹那，路小蛮陡然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还是无法完全认可那个承诺，答应过要好好活着的，却仍在等待中徘徊。
　　莫天远笑了，他的笑容却越来越像他的兄长，忧郁而哀伤，“对不起。”
　　轻轻放开了路小蛮，莫天远飞快地用手揩了一下眼角，调皮地吐吐舌头，便转身去捡不知被冷落了多久的篮球。“小蛮，去吃日本料理？”
　　“好。”路小蛮站在原地，伤感地看着他的背影。
　　风无言地吹，阳光散落在莫天远的身上，美得恍似不在人间。
　　三个黑影瞬间围住了莫天远，像是黑暗派出的使者。其中一个一脚踢飞了篮球，巨大的身形山一般压下来，令人窒息的肃杀。
　　莫天远的目光变得冰冷，沉沉郁结的暗色里，有一种华丽的骄傲，漠然看着三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那是三个强壮的男人，并且凶神恶煞。虽然在身高上他们并不比莫天远更有优越性，然而莫天远的身材相对于他们，实在太过单薄了。
　　路小蛮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三个男人无疑是来者不善的，势单力孤的莫天远，恐怕连其中一个也抵挡不住！
　　“天远！”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路小蛮决定与他共同面对。
　　“别过来！”莫天远突然厉喝！冰冷的目光收束于不远处的某个地方，眉头皱得成了一个死结。
　　风里，那个妖冶的女孩笑得很妩媚，也很恶毒。
　　周敏铃的目光刀子一般剜向莫天远，似乎很享受这般作弄这个少年，“莫天远，又见面了，不过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哦。”她转向一旁呆若木鸡的路小蛮，好整以暇地点了一支烟。
　　“你是谁啊？”几乎是同时，莫天远与路小蛮桶脱口问道。
　　青筋在周敏铃额上乱跳，她狠狠吸了口烟，阴沉下来的脸刻满狠毒：“莫天远，你哥哥做的事，我要由你这个做弟弟的来还！居然敢那样对我，你们以为我周敏铃是可以随便摆脱的吗，哼，你们三个，替我好好教训他！”
　　“什么乱七八糟，我哥哥怎么可能看上你这种女人。”莫天远满是嘲讽地冷笑，只是话音未落，小腹上便重重挨了一脚！
　　“呃……”一阵剧痛瞬间蔓延全身，莫天远踉踉跄跄地后退，终于勉强站稳了，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他咬着牙抬头，目光凝成了冰。
　　“天远！”路小蛮惊叫，匆忙奔向莫天远，想要扶住他，却不防周敏铃突然伸手，狠狠地揪住她的头发，一用力，头皮一阵发紧：“啊！”
　　周敏铃用眼神示意一个男人过来抓住路小蛮，手指轻巧地滑过她细腻柔软的脸颊，突然扬手，“啪！”甩了她一个嘴巴！
　　路小蛮的泪一涌而出，脸颊上立刻红肿了一片。
　　“你，你放开她！”，莫天远捂着小腹站在原地喘息，看到路小蛮被抓住，立刻想要冲上去！可是才挪了一下脚步，蓦地心脏便一抽，宛如一支箭倏而刺了进去！
　　一抹淡紫漫上莫天远的嘴唇，心脏的痛楚让他知道事情又不妙了，可是，却不可以表现出来。
　　“她是你的女朋友？”周敏铃尖锐地大笑，抚摸着路小蛮的脸蛋，又看了一眼抓住她的男人，“莫天远，你还没碰过她吧？真可惜啊。”她的手指滑到路小蛮衣领的位置，冰凉无比。
　　“你想干什么？”莫天远的心痛得收缩成一团，极力想冲上前去救路小蛮，另外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挟住了他，四只有力的大手死死箍住他的肩膀，“混蛋！”
　　“呵，说得真难听。”周敏铃冷笑，斜了一眼吓得脸色惨白的路小蛮，“交给你了，好好调教。”
　　三大五粗的男人点点头，伸手去撕路小蛮的衣服，一脸淫邪的猥琐笑容，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一声惊雷打在路小蛮的心上，相同的记忆把她从恐惧推到了绝望，碎裂的世界里，她出于本能死命挣扎，眼角的余光，却映到了莫天远青紫的唇，惨白的脸。
　　他亦苦苦挣扎，大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小蛮！小蛮！”
　　路小蛮，你就这么没用吗？在心底狠狠地骂自己，路小蛮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对着扑上来的男人的眼睛戳去，尖尖的指尖像锋利的剑划向那双眼睛！
　　“啊！！！”男人爆出一声惨叫，捂着眼睛摔倒在地，如同野兽哀嚎不已。路小蛮趁机逃开了，发疯般冲向莫天远，向着另外两个人使出同样的招数！
　　“女人，不要过来！”莫天远发觉了路小蛮的心思，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呵斥。笨蛋女人，还不快逃！他不断地挣扎，可是力量正随着疼痛的加剧一分分流失，冷汗在额头上不断得渗出！
　　路小蛮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她只想救莫天远，为此不惜一切！她害怕那发紫的唇，她害怕那颗心脏会突然停止跳动！“天远……啊！”
　　周敏铃不动声色地伸出脚，绊倒了路小蛮，看她狠狠地摔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再也爬不起来。
　　“哼，你们好好收拾这小子！”
　　无情地对着那两个男人下令，周敏铃转身，冷笑着走了。
　　两个男人于是放开了莫天远，任凭他无力地瘫倒在地，伸出手揪住他栗色的头发，抬起那俊气逼人的下巴，冷笑：“小子，动到铃姐头上了，啊？”
　　莫天远斜了那人一眼，清冷地笑了，瞳仁里的光辉充满着不羁与不屑。
　　之后，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住手啊……”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的路小蛮，嘶哑着声音哭喊，脑海里唯一闪过的念头，被她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
　　颤抖着，她拨通了莫天遥的电话。
　　**************************************************************
　　莫天遥赶到的时候，路小蛮的哭声已经喑哑了。
　　两个男人打得筋疲力尽，同时也被那个近乎疯狂的女孩吓住了，呆呆地围着两人，不断地喘着粗气。
　　不敢相信，那么娇小的女孩子，竟然不顾一切地冲上来紧紧抱住那男孩，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替他承受所有的攻击！
　　路小蛮浑身淤青地坐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和害怕抖得厉害，仇恨地瞪着那两个男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即便是这样，她仍紧抱着莫天远！
　　他的身子，好冷，冷得已经几乎没有温度，嘴唇和手指都是青紫的，惨白的脸上还带着昏迷前痛苦的表情。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在剧烈地喘息，可现在，呼吸已经极为微弱，甚至于快要停止了！
　　他会死的！“天远，你醒醒……天远……你醒醒……”
　　机械地重复着，路小蛮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绝望铺天盖地，却找不到出口。
　　“你们两个混蛋！”
　　看着这一切的莫天遥已经怒不可遏，愤怒的大吼如火山喷发，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从身体里迸发出来，然后凝聚成怒火，几乎焚烧了天地！
　　怎么会这个样子，自己最重要的人，居然被伤到这地步！莫天遥的心碎成了千万片，鲜血淋漓好像再也拼接不起来，发狂地冲向呆住的两个男人，他用全力出手！
　　呯！碰！
　　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两个男人都被他的空手道修理得爬不起来，手足折断。一步步靠近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莫天遥仿佛阿修罗浴火而生！冰冷的目光里充满了杀气，要把他们全都送入地狱！
　　“天遥！”
　　莫天遥回头，目光刹那间涣散了，疼痛再度撕裂了灵魂。
　　路小蛮的怀中，心爱的弟弟惨白着脸陷入昏迷，毫无起伏的胸口，静得好像死去了，再也无法醒来！
　　“天远！”泪水在那一刹决堤，莫天遥跌跌撞撞地扑向莫天远，用力地摇晃着那具无力的身体！
　　撕裂了冰冷的外衣，他一声声唤着弟弟的名字，每一声都仿佛带着血般疼痛！
　　无助地像个孩子。
　　*******************************************************************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
　　被硬生生撕碎了
　　世界上有一个人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
　　好像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举一动
　　都如同出生于自己的身体里
　　于是
　　那个人的伤，那个人的痛
　　都要在自己身上一一重现
　　并且是十倍百倍的
　　这是否就是
　　双生的羁绊！
　　********************************************************************
　　夜已经降下了黑暗的帷幕，风里回旋着被撕裂的感情。
　　城市灯火阑珊，贮在夜幕中的巨钟，指针已悄无声息地指向了凌晨一点。
　　门被推开了，寂寞地响着，“吱吱呀呀”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莫天遥背着沉睡的莫天远，每一步都好像走向末日，双腿灌了铅般沉重，如果不是有路小蛮在身旁扶着，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倒下去！
　　仿佛是出于本能，他小心地尽力地护着背上的弟弟，明明已经昏眩地看不清楼梯，还是咬着牙一点点向上挪，双手死死地抓着扶栏，每一步都要用上全力。
　　“天遥。”觉察到莫天遥的脸色极差，路小蛮不由得更为担心，看着同样虚弱的两兄弟，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们，“你怎么了？”
　　“我没事。”莫天遥勉强地说道，已满头是冷汗，“去拿条热毛巾上来吧。”
　　路小蛮忧心忡忡地点点头，转身下了楼梯。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把莫天远小心地安放在床上，看他脸色惨白地沉睡着，莫天遥才敢松一口气，可是一瞬间袭来的，天旋地转！
　　莫天遥无力地瘫倒在床前，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身体好像坠进了冰窟，已经感觉不出外界的冷暖，只是冷……很冷……
　　“天……”路小蛮拿着毛巾走进房间，见到这个场景，吓得脸色大变，为什么竟连他也倒下了！她急忙上前扶住莫天遥，看见他通红的面颊，满心的疼惜。“天遥……”
　　莫天遥迷迷糊糊地望着路小蛮焦急的脸，恍惚而又迷乱，身体好冷，好像抱着她……他的神智已经被高烧折磨得混乱了，强撑到现在，于是在突然间全部崩溃，极力地抓住路小蛮的手，他竟意乱神迷！“小蛮……小蛮……”
　　心，就在那一瞬痛了，天遥，你，在喊我的名字？
　　路小蛮小心地拥着莫天遥，触到他滚烫的额头，发高烧了呢，任他在自己怀中，像个脆弱的孩子，唤着心底的名字。
　　唤一千遍，一万遍，因为在清醒的时候，一个字也不能说出来！
　　“好渴……哥！”正在这个时候，床上的莫天远忽然翻了个身，神志不清地喃喃。
　　一阵心悸就那么突如其来地袭击了路小蛮，她悚然回头，莫天远仍然双目紧闭，苍白的嘴唇浮着淡紫，虚弱无比，连带耳上的蓝宝石耳钉，光辉也郁结着忧伤。
　　这仿佛是一场诅咒，时刻按奈着路小蛮的心，她若敢逾越半步，代价将令她后悔终生，失去的，会比得到的更痛苦更惨烈！
　　怀里是自己最爱的人，正发着高烧，唤着自己的名字。多想就这样抱着他，对他诉说自己的爱自己的情，可是，那个正在苦苦挣扎尽力活下去的少年，关于他的每句话都在戳着心一样得痛啊！
　　这该何去何从？
　　路小蛮的泪静静地滑落，她绝望地挣扎了，可是不行。于是轻轻地，带着倔强的不甘与无奈，放开了那双牵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