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周搞投资》糖若生花

3、忍冬

　　既然要好好活着，那就不能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珩开始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审视起自己的身份来，她首先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做出了一个简单的评估。

　　作为申国王姬，长期与周王室保持姻亲关系，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她一个对历史并不感冒的人，结合自己并不深厚的历史知识，又加上过来半年对这个社会的认识，珩大概可以判断这个时代所处的阶段。

　　目前的周王室还维持着它从前的威严，与那个后世熟知的王室衰微诸侯征伐的春秋乱世有很长一段距离。这意味着，拥有申国王室身份的她不至于有一天会沦为亡国公主。

　　申国大概位于陕西省，在宗周镐京以西。之所以与周王室长期保持裙带关系，大概是因为申国的西边就是犬戎。申国作为抵御少数民族的一道屏障，自然成为了历代周天子拉拢的对象。

　　周室王后的头衔，听起来确实是无比诱人。

　　只是，如今的这个天子并不是什么勤政爱民稳态武略的仁君，按照民心向背决定天下大势的定理来说，珩不想入姬胡这支股票。
　　自然，瑶也不行。

　　瑶的背上出现一个个水泡，她便用木刺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泡挑破，再用獾脂厚厚的涂上一层，那伤口渐渐干涸不再流处粘腻淡黄的脓水，伤口周围渐渐泛起褶皱，这是愈合的征兆。
　　为了更好的清热解毒，珩又带着寺人跑到了王城近郊的几片小树林采了些金银花熬煮成汤汁。

　　不过，已是暮春时节，哪怕这几天和寺人羚把这附近小树林都找遍了也没采到多少金银花。
　　珩瞅了瞅寺人羚背上小背篓中不到半筐的金银花直叹气，午时的太阳又大又毒，身上裸露的肌肤在丛林中割出一道道小口，汗水混合着尘土让珩的手臂和脖子火辣辣的痛。

　　路过一条小溪，寺人羚取出背篓里的陶罐在小溪边打水，珩蹲下身来掬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冷冽的溪水让珩精神瞬间为之一震，又听见不远处官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她把手搭在眉骨上远远一望，那官道上朝这边过来的正是城中一师。
　　几乎是马上跳了起来，珩振臂高呼，“嘿，是王师么？”

　　寺人羚眼尖地看见了队伍前头旗帜上满面威风的虎纹，雀跃地回答说，“姬，是召伯虎。”
　　“……”召伯虎。珩恹恹地放下手去，原来是那个可恶的家伙。
　　寺人羚并没有发现珩变阴沉的脸色，反而高兴地拽着珩的手臂语无伦次，“来了来了。”
　　珩抬眸一看，面前一匹黑亮的俊马朝自己奔驰而来，马上玄衣少年身姿矫健又挺拔。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奖，他好像很开心，嘴咧地露出一排灿烂洁白的牙。

　　近了，他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了过来。
　　“姬缘何在此？”虎一瞥周围，确定只有寺人羚没有其他侍从后他皱起了眉，“申伯未曾予姬近随？　”
　　她一个方国王姬，带着侍从漫山遍野地跑，传了出去那简直能被写入诗经被三千年的唾沫星子淹死。
　　“未曾。”珩摇头，“天朗气清又是暮春，想着出来走走，召公怎么会在这儿？”

　　“春祭将尽，夏祭将至，吾猎皮毛以为牺牲。”他偏头一眼看到寺人羚身边放着的小背篓，拿起一朵尚未绽开的金银花蕾问珩，“这是什么？”
　　珩想了想金银花更加文雅的名字，脱口道，“忍冬。”
　　“清热解毒，尤其对烫伤有缓和作用。多亏了召伯的良药，瑶这些日子恢复的很好。”
　　“姬便是为了这个专程走的这一趟吧。”虎把一瓣花蕾揣在怀里，珩挤出一个微笑辩解道，“怎会……”
　　虎打断她，“姬不必同虎解释。”他走近了些，抬手摘掉珩头上一片指甲大小的落叶，“不过山中多猛兽，若姬不嫌，明日可同虎一道。南山春尚早，想来忍冬开地正烂。”
　　珩一怔。
　　姬虎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祭台上那个血色的夜晚，姬虎是刽子手的领头羊。她直觉他是一个不分五谷不知疾苦的贵族少年，且是被这个时代驯养成的一头毫无同情心的猛虎。
　　“夏祭祭何物？”珩蹲下身去捧了一把清水抿了几口，水从指缝中漏了下来。一片抟成漏斗形状的，表面光滑而青翠的叶子递到她面前。她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看着姬虎的手。
　　宽厚而粗糙，指甲边缘甚至起了些倒刺，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的手。
　　“人殉么？”她把虎抟好的叶子放在水中轻轻拨弄，涟漪顺着叶片一圈圈蔓延开来，稀稀疏疏的阳光落到她的手上，藕白色的肌肤甚至比浸了水的叶子更加鲜亮。

　　姬虎霎时回过神来，他很清楚珩对上次人殉的事耿耿于怀。
　　“夏祭为常祭，寻常牲畜即可。”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可到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牲畜，也包括奴隶么？”珩站起身来，在河边蹲的太久她差点一个踉跄摔进溪水里，姬虎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
　　姬虎没有回答。显然，奴隶在这个社会是不能算作人的，一个奴隶跟一头猪一条狗或是一只鸡没有任何区别。或许，在姬虎的眼里只有傻子才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口中的寻常，只是不包括贵族而已。他也并非没有同理心，只不过他的同理心只针对同一个阶层，他意识里的‘人’而已。

　　老天简直是十分眷顾她，多么小的概率让她投生成为贵族，倘若成为奴隶，她都没有自信能活到这个年岁。
　　庆幸之余，又是深深地恐惧。你别试图去跟一个时代约定成俗的东西去讲道理，那样只会被人当作疯子，当作异类，甚至会被当成妖怪压上祭台处以火刑。
　　原始朴素，却又充满血腥的多么荒谬的一个时代呀！

　　一辆马车停在官道旁，御马的青年身量不高，皮肤黑且瘦。他拴好马，也不说话，就靠在道边的那颗榕树旁，双手捧着草茎，垂头聚精会神地编织着什么，十根手指飞速翻转翩翩地像几只跳跃的蝴蝶。
　　珩听到姬虎从他身边走过时叫了一声‘森’，猜想那应该是他的名字。
　　姬虎说，“先前远远地看着还不确定是姬，不过看你欣然的模样定是想走个便利一起回城，出行围猎并无马车，让姬久等。”
　　这倒叫珩脸皮发烧，分明是自己添了对方的麻烦，对方反而要向自己道歉，实在是太没道理。
　　“召伯客气。”珩和寺人羚上马车坐好，森负责驾车，姬虎就坐在一旁看着天上流云如荼。他歪头朝森伸出一只手，森不解其意，姬虎用眼睛瞟了瞟森穿着粗麻短褐的怀里。
　　马车辘辘并不颠簸，倒是外头扬起阵阵尘土。珩卷起竹篾编织的竹帘探出头来，“召伯进来吧，外头尘土太烈，枉费了召伯一身衣裳。”

　　姬虎垂头背对着她，双手放在身前不知在干什么，闻言只是回头咧嘴一笑说，打趣着说，“姬快坐好，外头风景别致，是姬欣赏不到的景致呢。”
　　珩抬眸一瞥四周，漫是荒原野草，那里有他说的景致。不过，未婚男女不同处一车对她而言也不是坏事，便也没有多劝。
　　马车一路行至珩的小院，停在一侧的小门前，珩和寺人羚下了车，在门口同姬虎道别。珩客套地请姬虎进去坐坐，姬虎说还有祭祀的事要解决先走一步，并同珩约好第二日辰时出发去南山。
　　临走的时候，姬虎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青草编的小笼子，大约可以用来装蟋蟀。姬虎说，“先前看你一直盯着森，想是对这个蝈蝈笼很有兴致，仓促之间编的略丑，下次给你编个更好的。”
　　“……”珩哭笑不得，天知道她并不是喜欢这个蝈蝈笼，而是喜欢森翩飞若蝶编笼的手法呀。

　　珩和寺人羚把金银花从花藤上摘下来，寺人羚一手端着簸箕把里面的花颠起来，去掉里面的尘土杂叶。珩拿出怀里的蝈蝈笼，放在手心里左瞧右瞧，寺人羚突然凑过来意味深长地说，“召公封地在燕，燕地土地肥沃粮食富饶，是难得的好地方，况且召伯生性耿直刚正，又是一副俊俏面容，实在是难得的好郎君……”
　　珩满头黑线，自己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都还没发育呢，怎么就……不过古人心智成熟的早，十四五岁就嫁人的不在少数，姬虎今日送她这蝈蝈笼子，不会真有那个心思吧！
　　她顿时觉得这蝈蝈笼子跟个烫手山芋似的，隔着窗子就给扔了出去。寺人羚赶紧放下簸箕捡了回来，“伯爵之礼怎可轻授，既已予姬，姬岂敢轻掷？”
　　敢情这礼不是这么好收的，也不是什么宝玉黄金，都不知道怎么填情。

　　珩收起蝈蝈笼，寺人羚把金银花放进小竹笼里浸在水里架在火上熬煮，陶罐中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珩靠在一边打盹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被寺人羚急急地叫醒，珩揉着眼睛问，“好了么？”
　　“否，申伯至，姬快更衣见他吧。”寺人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