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周搞投资》糖若生花

2、獾脂

　　走下祭台，珩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沿着夯土台阶滚落下去。一只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手臂，她混混沌沌地回头道了声谢，瞥见一张她并不想看到的脸。

　　虎松开她的手臂，挑眉抱臂审视着她。虎为武人，心思却也缜密，只是通常他并不乐意如此待人。

　　“珩。”他肯定地说，“你对吾心怀有怨。”

　　这人真是厚脸皮，珩想。

　　“召公那里的话。”珩压下腹诽，把对虎的不满压在心里，“珩一介宗室方国女，不敢对公有怨。”

　　是不敢，不是不会。姬虎笑，“稚子。”

　　珩翻了个白眼。说起来，面前的这个人的祖上也是一代名人。虽说不比姬鼻的祖上周公旦对后世的巨大影响，姬虎的祖先则是当初同周公一同辅政的召公夔。珩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本介绍西周时期政治的书，那时候的她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定会把书里的东西背的滚瓜烂熟。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当今的天子姬胡便是历史上所称的“厉王”。他对历史的重大‘贡献’就是在位期间高压政策激起国人怨愤，国人联合反抗，厉王逃到自己的母国，史称“厉王出奔”。而后大权旁落，由二公共同执政，那一年为共和元年。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一年是在史书上第一个有明确记载年份的时间。

　　虎盯着珩些许迷离的眼睛，身后姬鼻的声音骤然落下，“珩，虎！她还活着！”

　　珩一个激灵，一手扒拉开还没反应过来的虎，踉跄着奔上祭台。姬鼻半扶着瑶，瑶躺在地上，仍旧无声无息，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告诉珩，她还活着！

　　珩跪坐在瑶的身边，一声一声的喊瑶的名字。瑶费力地睁开眼睛，背后灼烧火辣，她看着珩半晌，费力地微笑着说，“傻珩。”

　　瑶终究没有死，只是背后被烈火焚烧，留下大面积的疤痕。回到宅邸的当天夜里，瑶发起烧来，浑身烧地滚烫，意识也不清醒。珩寸步不离，用冷水替瑶清洗身体降温。巫医替瑶的背后敷药，除此之外别无办法。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小小的感冒都能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更何况是这样的大火。

　　幸运的是，经过一夜毫不懈怠的物理降温，瑶的烧总算退了下来。

　　寺人羚请来巫医为瑶换药，趴在床边的珩惊醒过来，寺人羚说，“姬去歇息，这里有妾。”

　　珩站起身来，起身梳洗，刚用青盐漱完口，一口水还含在口中，背后一个柔柔的声音道，“珩，听说神把你和瑶送了回来。”

　　珩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眸子一暗，一口水喷洒出来，溅得女子满头满脸。女子尖叫一声，身后寺人忙掏出帕子替她擦脸。

　　“嬿。”珩擦着嘴角，笑嘻嘻地盯着女子，“消息怎这般迅捷。”

　　嬿阴沉的脸色变白，片刻缓和过来，“昨夜为姊妹悬心，一夜不曾安眠，今夜梳洗过后立刻赶来。珩，瑶如何了？”

　　珩愈加确定心里的猜测。她们的叔父申季本是申国伯爵，得厉王宠幸，在朝中为太宰辅政。西周时期同姓不婚，姬姓王室与申国长期保持姻亲关系，而叔父申季无女，自己和瑶身为申国大宗之女，若厉王真有纳后之心，首当其冲便要在自己和姐姐之间选。

　　自己和瑶为父亲申伯嫡女，嬿却是父亲媵妾所生，瑶又温柔美丽，只要瑶和自己在，王后之位怎么都不可能轮上嬿。

　　虽然不能确定在这场劫难中嬿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嬿方才骤变的脸色告诉珩，嬿恨不得自己和瑶马上死掉。

　　珩暗戳戳地想：不久之后的厉王被国人赶出镐京，累累若丧家之犬，届时，他的王后又好的到哪儿去？嬿既迫切地想要代替自己和瑶，又怎能辜负她这一片‘好心’？

　　“嬿姐。”珩嫣然一笑，换上一副熟络乖巧的模样，向嬿赔罪，又对嬿的到来表示欣喜，“多谢嬿姐心中挂念，只是......只是瑶还未醒来。”

　　嬿竟好似松了一口气，牵起珩的手说，“同吾看看瑶吧。”

　　塌边寺人羚协助巫医替瑶换药，嬿凑过去瞅了一眼，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唇，惊呼一声，又忙掩唇，警惕地看向珩。珩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满面忧愁地盯着瑶的背部。少女柔嫩的肌肤被无情的烈火灼烧地皮开肉绽猩红刺目，蜿蜒在背上的伤口像一条条丑陋的虫子。

　　珩低低地哭了出来，“这疤怕是要跟瑶一辈子了，都是我不好，害了瑶。”

　　话不是作假，哭也没有做假。来周朝半年，和瑶同食同寝，作为姐姐，瑶对她爱护有加。特别是昨夜，瑶用她柔弱的身子圈出一方安全的地界，把生的希望尽可能地留给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真正地把瑶当作了姐姐。

　　虽说，她的心理年龄比瑶还大四五岁。

　　同样作为姊妹，嬿却很开心，若不是要做做样子，她都想大笑出声：即便瑶身为嫡女，即便瑶容貌姣好美丽，身上带着这样的疤，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即便凭借嫡女的身份嫁得一个夫君，也不过是徒惹夫君嫌恶。

　　而身边的珩，一个十来岁还没长开的丫头，拿什么跟自己比？

　　不，她不能笑。

　　“莫哭了，珩。”嬿擦擦眼角，“瑶既能死里逃生，自是有福气的。”

　　嬿几乎觉得王后的位置已经向她招手了，多年夙愿达成，嬿很开怀。她不想再留在这里，她想回去放肆地笑。她连几句假意的宽慰的话都没有再说，带着身边的寺人离开。

　　珩送她到院外，看着嬿离去时轻盈的步伐，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姬笑若狐。”一个声音落在头顶，瑶抬起头来，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面前，身后还跟着几个寺人，抬着一只不知名的动物，黑白相间的纹路，看起来有点像刺猬，有着猪一样的鼻子，脖子上血淋淋地，还不断往外冒着血。

　　珩走过去，看了看这可怜的东西，不解地问，“此物为何？”

　　“獾。”虎说，“獾脂对烧伤有奇效。”

　　珩明白过来。虎命寺人把獾抬进院中，又命随行的庖厨把獾就地刨解，取出獾体内的油脂装在木匣中交给珩。珩收好木匣，请庖厨把獾肉片成薄片，让寺人用青盐涂抹腌制，用松枝熏制成腊肉片。

　　如果有孜然就好了，可以用来烤肉，珩美滋滋的想。可惜，这个时代的调味品少的可怜。

　　虎没有久留，他似乎很忙。

　　巫医再一次换药的时候，珩给瑶的伤口涂上獾油，瑶皱眉轻声呼痛。

　　珩惊喜地趴在塌边叫她的名字，“瑶，瑶，快醒醒。”

　　那油脂涂上伤口之后不久，瑶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不过仍然没醒。巫医说，只要伤口开始收水并且不化脓，瑶就没有生命危险。

　　半夜，珩趴在塌边睡了过去，模模糊糊听到瑶的声音。她从梦中醒来，又听得黑暗中塌上瑶微弱的声音，“珩，珩。”

　　“水。”

　　珩一下子跳了起来，“瑶，你终于醒了。”

　　她回头叫醒睡在外间的寺人羚，寺人羚端来一碗水。珩用木匙慢慢把水喂给瑶，喂着喂着，眼泪拼命往外跑，怎么都止不住。

　　瑶无奈一笑，说，“傻珩，你怎么又哭了。”

　　珩忽然想起，半年前自己初到这里的时候，对一切都是这么陌生。哪怕她拥有原身的记忆，哪怕她不必被远古时陌生的语言所困扰，哪怕这具稚嫩的身体比从前的她更美更好，然而那种对陌生环境的畏惧感几乎让她崩溃。

　　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出众的智慧，也没有特殊的手段。甚至，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对这段历史的发展也知之甚少。那时，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活下去。

　　她一个人躲过众人，藏在一间屋子里哭。

　　是瑶找到她，询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怕，瑶问她怕什么，她回答不上来。

　　那时瑶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头说，“傻珩，不必怕，有瑶呢。”

　　说起来，珩感到惭愧。毕竟自己活了十九年，却一而再再二三地被眼前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女安慰，保护。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这个时代短暂的过客，她还可以回去。毕竟她实在是穿的莫名其妙。

　　不过是像往常一样睡了一觉，她一度以为这是一个梦。所以，或许二十一世纪的那个自己还活着？

　　那时候觉得自己是过客，就没有好好经营的打算和必要。所以来这里半年时间，她是能混一天混一天，毫无目的地过活。现在不同，她想活着，好好活着，好好保护自己，好好保护瑶。

　　珩擦干眼泪，像只可怜的猫儿希望拿软乎乎的脸颊蹭着瑶的手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过的笑来，“瑶，你要好起来，快点好起来。”

　　她可以确定，在这个世界上，瑶，是她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