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吉娜》毕二虫

20、第五章 绝望（4）

　　根古一努开始了连续的雨天。
　　空气潮湿，本就是秋季，温度和湿气让整个周遭瞬间阴冷了下来。
　　火炉里开始添火，却丝毫感觉不到多少的暖意。
　　只是短短的一周时间，一个短暂的秋天很快一跃入了冬，珠串似的雨珠转而成了鹅毛般的大雪。蕾吉娜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想起曾在书上的记载，根古一努原本就是这样的。
　　灰色的天，不会停止的大雪，到处都是寒冷刺骨的风。
　　蕾吉娜一向身体体质很好，却病倒了。海德威格来看过她，给她开了一些药。
　　蕾吉娜透过紧闭的窗户往外看，分明是白天，整个天空都是灰色，路灯24小时亮着，片片纷扬的雪花从没有尽头的至高处大片大片地洒落。
　　下方的长椅上，亚博照旧坐在那里，打开着一本不会翻页的书。
　　纯黑的巫师长袍仅仅只露出一个背部，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显且清瘦。他是大魔法师，要做一个防护罩是最简单的事。路上有厚厚的积雪，同样厚实的积雪落在他的头顶和肩膀，他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了。
　　不知道亚博发生了什么，蕾吉娜在犹豫要不要叫他，只见亚博一侧肩头的雪有少许抖落，他已经转过头来，与蕾吉娜对视的是一双眼眶通红的眼睛。

　　蕾吉娜披上了一件皮草外套，将一杯红茶递给亚博。
　　亚博接过那杯茶，捧在手上，微低着头，只能看到他如黑珍珠般的纯黑短发，以及坠着雪化后的水珠的纤长睫毛。
　　蕾吉娜这才发现，其实亚博比她年长不了几岁，这几岁的差异对神族的寿命来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
　　不太会安慰人，蕾吉娜拉了拉外套，坐下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亚博微微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安静了好几分钟，蕾吉娜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自己都乱成一团，又怎么去安慰别人？就在蕾吉娜反复思考组织语言时，亚博率先开口了：“你放心，海德威格不会抓你去做实验的。”
　　没想到亚博开口的第一句会是这个，蕾吉娜笑了笑：“我猜到不会，接近你也是为了逃出去。”
　　亚博看了她一眼，亚博面容俊秀，神族根据神力的不同寿命也不一样，亚博虽然已经成年却还未完全成熟，他的眼睛金灿灿的，很透彻，就像夜空中的星子那样璀璨。
　　这是和他的母亲，希勒神族的王后一样的一双眼睛吧。洛德喜欢的那双眼睛。
　　“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呢，你的母后和你一样吧？”蕾吉娜道。
　　亚博低垂着眼睑，跳动的炉火让他的表情显得很温和，声音年轻却很低沉，仿佛在述说一件十分古老的事：“在我小的时候，我父王也经常这样说，他说我和母后长得很像。我的母后毁了容，从我记事起她就住在山谷里，从未出来见过人。她很自卑，不论是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是自己的将来，我的存在大概是她唯一骄傲的事了吧。”
　　“她……不跟你的父王生活在一起吗？”
　　“从来没有过。”亚博轻叹出口气，抬起眼看着正在跳动的炉火，那火焰在壁炉中热烈地跳动着，“父王深爱着母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能相爱，但是并不，快五十年了，母后她还爱的还是我父亲。”
　　“你的……父亲？”蕾吉娜说话都有些卡壳了，她听到了什么，父王，父亲，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亚博苦笑了一下：“是啊，这些年父王精心培养我希望将来继承王位，只因为我是他最爱女人的孩子。是不是很可笑，对这样一个痴情的男人，我的母后是多么地残忍，我经常在想，她和我的父亲到底经历过什么，能这样固执地爱一个早已离开她的男人。”
　　蕾吉娜沉默了，不再说话。
　　站在亚博的立场考虑，他是最受折磨的一个吧。努力变得优秀，优秀得那么年轻名字就已经响彻五大种族七大部落的暗黑巫师，他的愿望那么普通，却又那么卑微。
　　而她也想知道，他的母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失去了容貌，嫁给了其他的男人，洛德还这样放不下她，一定是很深的爱吧，爱得那么深，所以她才知道自己的不可能。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仅仅知道名字的女人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不可能超越她。
　　不可能的。

　　“你有过喜欢的人吗？”亚博忽然问道。
　　蕾吉娜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算……算有过吧。”
　　“知道吗，我父王喜欢你。”
　　蕾吉娜猛地抬头：“什么？我都没跟他见……就见过一面而已！”
　　“很奇怪吗。我也很奇怪，但他似乎并不知道，也可能不想承认，这段时间他一直将自己关在寝宫里，公务都不做了，每天喝酒灌醉自己。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确定，他是不会为了母后的容貌来对你动手的。”亚博失望道，“原本我一直相信只要父王继续坚持，母后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看来并不如我想的那样。你说我该怨恨吗，怨谁呢，父王？母后？还是我自己？”
　　“不知道。”蕾吉娜摇摇头，问及这样深刻的话题，蕾吉娜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文不对题道：“我父亲从小也不管我，他是部落的首领，一直很忙，我和哥哥从小都是巴肯叔叔教导大的，所以我跟父亲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我亲眼看见巴肯叔叔杀害了我的父亲，现在我只是本能地想要为父亲报仇，心里却那么希望那亲眼看到的是假象，我是该恨他呢？还是该恨这个没用的自己呢？”
　　“看来我们都有各自烦恼的事。”
　　“是啊。”蕾吉娜感叹道，“我们部落有一个习俗，女孩子成年了就必须得结婚，我发现自从我成年开始烦恼的事就从来没少过，但很多时候都是自我折磨罢了。”
　　“自我折磨？”亚博反复思量了一下这个词，脸上出现一丝笑意，“对，就是这样。”
　　蕾吉娜拉了拉滑至肩上的外套，双手静扣在膝上：“这就像一个怪圈，你分明知道待在里面不好，知道要出来，但就是逃不掉。”
　　“大概还心存一丝希冀吧。”
　　“可能吧。”
　　“如果我的父王和你表白，你会试着接受他吗？”
　　“不可能。”蕾吉娜果断道，“虽然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但我也不会因此去接受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这对对方不公平。”
　　亚博停顿了一下，金色的眸子在炉火的照射下璀璨得发亮：
　　“知道吗，我母后在拒绝我父王时也说了一样的话。”
　　是吗，看来她又多了一点与希勒王后相近的地方。
　　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给人成熟稳重感觉的亚博接触下来能明显感觉得到，稳重只是他的表现，内心里他还是稚嫩的。
　　亚博为他的母后离开希勒部落而难过，毕竟他从小的梦想就是让他的父王和母后相爱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他是希勒神族的王子，地位尊贵，蕾吉娜这个外族人成了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亚博的言语一直很温和，性格也沉静，至少比她的性格要好很多，也是招人喜欢的类型。
　　原来亚博还另外苦恼着一件事。
　　那就是之前他透过圆镜看的那个女孩，她是卢瓦尔神族，卢瓦尔神族和希勒神族存在着无法逾越的种族鸿沟，这是两个无法结合的种族，但亚博对那个女孩义无反顾，蕾吉娜觉得那一定是特别感人的故事。
　　“但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亚博道。
　　“好可惜。”
　　“我父王爱着我的母后，母后却爱着别人；我爱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也爱着别人，这是命运吗？”亚博看向蕾吉娜，“你说你有过喜欢的人，为什么后来不喜欢了呢？”
　　蕾吉娜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的游猎粗糙极了：“他也有喜欢的人，喜欢得义无反顾，那个人是他心中的月光吧，我就像一只萤火虫。一只萤火虫的微弱光芒，怎么和月光比呢。”
　　“看来我们在感情方面也有各自烦恼的事呢。”
　　“不，我会放下，你放不下。”蕾吉娜指了指亚博的胸口，他将小圆镜放在那里面，“你在外面变成雪人的‘自我折磨’就是最好的表现。”
　　亚博微微地勾起了嘴角，像是对自己的自嘲：“对，我放不下。她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我爱她也就成了不可能。母后还劝诫我，让我不要接近她，但母后不知道她爱着的那个男人是谁，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想死吧。”
　　“为什么？”
　　“她是我母后的妹妹。”
　　“……”
　　“她和我母后爱着同一个男人，我的生父。”
　　“……”